《反镜之乱》切尾

9、人格相融

　　这是齐心出现后的第七天，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第八天了。我开始确信，谈锐表面上失踪了，可行动却是相对自由的。

　　一是因为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二是因为那张从天而降的纸条。如果他的失踪是被人胁迫，应该没有机会做这些。那有什么非失踪不可的理由吗？甚至用离开齐心的方式。

　　齐心，齐灵，我想到这两个名字就头大。我哪分得清，哪个才是齐心，哪个才是齐灵，这不是难为人嘛。

　　“她在被催眠的同时，也在反催眠，从而出现了催眠者和受催眠者相互影响的情况，实属罕见。”

　　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才发现自己小瞧了这个女人。

　　老周的大舅子是位资深的心理学家和催眠师，然而就连这样的专家也是对齐心无可奈何。

　　在我的认识范畴中，催眠是一件神乎其神的事，可在催眠师眼中，不过是种可以掌握的可控技巧，普通到吃饭喝水那样稀松平常。

　　若不是齐心，我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到这东西。

　　催眠分成自我催眠和被动催眠。很好理解，自我催眠即是受催眠者自己对自己进行催眠，是显意识对潜意识或第三意识的请求或命令，简单来讲就是受催眠者本来就相信并愿意接受催眠。

　　而被动催眠则正好相反，是根据情况对受催眠者进行治疗性催眠。这类受催眠者可能不同程度地对这种治疗方式产生不信任和怀疑，如果强制对其进行催眠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是因为人的潜意识有自我保护机制，其作用是保护个体不受伤害。而当个体受到外界刺激，潜意识中的信息就如同抗体，主动进行抵制，形成阻抗力。

　　那么，最理想的方式是让清醒的意识先“小睡”一会儿，把潜意识或无意识激活，顺应它引导它，自然而然不留痕迹地挖掘出，那些难以发现的既往创伤或者心理困扰，在问题的源头进行处理。这种催眠方式的本质是卸下受催眠者的防御，更高效地处理其心理问题。

　　没想到这么复杂的学术我居然听得明明白白，以短短几天内，我对齐心的了解，猜想她一定属于后种催眠方式。

　　然而，这只是想想而已。

　　事实上，我被告知的是第三种情况。

　　齐心一开始属于自我催眠，表现出了完全的配合和完全的信任，可以说催眠从开始便进行地相当顺利。

　　但好的开始未必是成功的一半。当催眠师长驱直入齐心的内心，试图用所谓的有效手段了解对方的心理活动时，无形的阻碍出现了。这种阻碍同样不留痕迹，甚至比催眠师的技能还要高超。

　　想象一下吧，当催眠师为自己顺利行进而放松警惕时，已不知不觉落入了齐心设置的心理陷阱。好在专业的催眠师，还有能力抵挡得住反催眠的作用，不至于被全然迷惑。

　　这期间的复杂过程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而我已经云里雾里不想了解第二遍了。

　　“我治疗过这么多人，还没见过反催眠还能不着痕迹的。这姑娘要不就是专业的，要不就是……”

　　“就是什么？”

　　终于抓到最重要的结论，我一扫满身疲惫，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精分。”

　　听着对方吐出这两个字，我一度以为是个玩笑。可看着那严肃的面容，又不由得重新正视这个答案。

　　“您认为是哪一种？”

　　我用求助的目光看了看这位大舅子，哪知他却用无奈回应我。

　　“我不确定是不是精分，只是有这个猜测。”

　　有个猜测也是好的，不是有个词叫宁缺毋滥嘛，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了呢，我还是崇拜这些专家的。

　　“这么说吧，如果是精分，那问题就复杂多了。你想听专业一点儿的，还是通俗一点儿的。”

　　通俗！必须是通俗！对我来说，能简单化的绝不要复杂，脑子不好使是硬伤啊。

　　大舅子点点头若有所思，拾起一支笔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一个圈又一个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深意。许久，他才迟缓开口。

　　“学过代数吧，知道包含和包含于吧。”

　　——

　　我当然知道包含和包含于，这种东西怎么能难倒我呢。看着图上的圈儿，好像明白画的是什么了。

　　“喏，这两个圈儿代表同一个人的两种人格，Ａ是表现人格，Ｂ是隐藏人格。我画了两种情况。左边是正常情况，右边，嗯，有点特殊。”

　　所有，他的意思是……

　　右边一个大圈包含着一个小圈，小圈是Ａ，大圈是Ｂ，隐藏人格把表现人格围起来了，也就是说表现人格只是隐藏人格中的其中一种，是这个意思吗？

　　我用不专业的言词表达了这种理解，居然赢得了对方的赞赏。

　　第二次细思极恐，我立刻就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如果猜测正确，那齐心就不是一般的有病，而是非一般的有病。

　　“在催眠的中途，隐藏人格显现，越俎代庖保护表现人格。虽然不是用奋起抵抗的方式，但作用起到的效果却是最佳。我想这个隐藏人格的能力远远超越表现人格，如果它想，完全可以融合表现人格。”

　　我愕然，光凭一次催眠就能探究出这么多东西，听起来多么不可靠。

　　“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呢？”

　　这些所谓的心理学家啊催眠师啊，就喜欢搞噱头，当代的社会压力这么大，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都说有心理疾病，也不能全当真不是吗。

　　再说，我跟齐心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也交谈过观察过互动过，如果真有病也不至于没感觉啊。

　　“隐藏人格不会无时无刻出场，它存在的意义是保护表现人格不受伤害。当本体感到威胁或者受到伤害，它就会跳出来挡在前面，阻止外界的侵入。在平时接触中，这样的感受并不强烈，而在催眠过程中，却能寻出个蛛丝马迹。”

　　我摇摇头，表示不甚理解，再怎么说人还是同一个人，不过是存在两种不同性格罢了。

　　“这么说吧，催眠之前，表现人格出场，隐藏人格沉睡，表现人格对催眠并不排斥。催眠开始，两个人格同时进入状态，并没有什么特别。随着催眠的深入，探究到本体的内心深处时，隐藏人格感到威胁，并开始觉醒，从这时起会出现一个分叉。”

　　“其中一种是隐藏人格全面抵抗，拒绝催眠深入并摧毁，导致催眠失败。

　　另一种是隐藏人格顺水推舟，先顺应催眠的作用，表现出高度的配合；同时在某处筑起一道屏障，用最温和的方式抵消催眠的反作用。

　　这种方式极能混淆催眠师的判断，表面上看获悉了被催眠者的内心世界，其实不然，全面被蒙骗过关。所以，最终结果仍然是，失败。”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假动作嘛，虽然比较抽象，但的确是这个意思。原本是想一窥齐心的内心世界，套点重要信息，没想到居然窥出来人格分裂。

　　“别的呢，她有没有说一些奇怪的事情。”

　　“整个过程中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聊天，抓不住什么重点。不过有一点很有意思，她有一个习惯性很强的举动，也是因为这个动作我才发现中了圈套。”

　　我的注意力还是前半句话：“啥？聊天？催眠不是会睡着么？”

　　“咳咳咳，老弟，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催眠。行了，反正聊天就能聊到催眠。咱说重点，你跟她比较熟吧，应该注意过她的那个习惯。”

　　我开始绞尽脑汁回忆，习惯性的动作每个人都有，不过齐心的我怎么会知道。我下意识地开始挠手心，忽的就想起了那个表情。

　　“难道是……咬唇？”

　　听起来我就像个变态，关注点都是这种东西。

　　“你还不算笨，的确是这个动作。”

　　后面的话我都听得模模糊糊，反正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有人说好人难当，置身事外才是正确选择，我不否认，但也不苟同。看吧，我既不算什么好人，也难以置身事外，有些事情就是你绕着弯也躲避不及啊。

　　带齐心来这儿是我的意思，不为什么高尚的理由，仅仅是出于对朋友的承诺，以及我那难以启齿的好奇心。

　　那么，事已至此，我能为齐心，同时也是谈锐做些什么呢？还是，放任不管，随她而去？

　　离开小院已是深夜，我拒绝老周的好意，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这几天的事太乱也太杂，我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好好去想一想。事实上，就算是走在静谧无声的偏僻小路上，我仍是静不下热心，脑海中反复出现这些天来的那些片段，就像不完整的电影断断续续地拼凑着。

　　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来袭，如果非要有什么变数，是不是就在今晚。

　　若真像大舅子那么说的，那齐心已然猜到我在打什么注意，可为什么还要在临行前对我说那声“谢谢”，为什么还放心把本子交给我保管，又为什么提前告知我不回来的信息。

　　计划。她有个计划，而且即将要去实施。为留后路，以防万一，才对我说了那番话。

　　你还真是不靠谱。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和表情，我还历历在目。女人啊，真是矛盾的动物，嘴上说我不靠谱，可还是继续拜托了重要的事，我要不要听信于她呢。

　　谈锐留下的十二个字适时地蹦出来，提醒着我也有我的原则。可以选择拒绝和不去做，可一旦答应了，拼尽全力也要兑现承诺。

　　这也许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吧，不能当饭吃的义气，都能憋死一个英雄汉。啊哈，我才做不来英雄，这次就当我命里该有，下不为例咯。

　　我决定了，今晚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反正家里有只有一个人了。等明天，等明天见到齐心，就要好好问一问，把我心中的所有谜团都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