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镜之乱》切尾

25、口舌交锋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同样的，世界上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脑袋。正因为如此，你才没法透彻的完整的理解我心中所思所想。

　　换句话说，我更无法理解戴录城这种“无理取闹”。

　　又与这个男人纠缠了好一阵，我以为他存心不想让我们离开，尤其是对“齐心”而言。我以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这件事从发生开始到现在的所有起伏转折，然后在某一个点上有了头绪。

　　那本看不懂的笔记对戴录城来说却是无价珍宝，可是这样的研究光停留在表面是无用的，想来从“反镜计划”重启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不可能就这样纸上谈兵。对，他需要试验品，只有试验品才是检验成果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那么试验品是谁就很好想象了，眼前就有个现成的。这也是戴录城为什么不想放过“齐心”的原因。

　　“你要的都给你了，就不能还大家一个安宁吗？”

　　此刻我与戴录城仅隔了半米的距离，面对面相视难免火光迸发。

　　“小子，你当我白痴看不穿你耍的雕虫小技，和谈锐拿本假的来骗我也好意思说。”

　　“据我所知，那上面的字迹也不是你的吧，如果要讨论物品的归属权我有更好的去处。”

　　都这种时候了，彼此还不忘耍嘴皮子，真佩服自己的这种乐观。

　　“我知道你年轻气盛，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话吗。人类即使已经坐上生物界的宝座之顶，依旧是最弱的，突破极限什么的简直是荒唐。没有我的研究我创造的药，一切都是海市蜃楼站不稳脚跟。”

　　戴录城是个话唠无疑，我只用三言两语又把他激得跳起来，与其说曾经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不如说他本身也是个偏执狂。

　　我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把脚边的猫引到戴录城身下后重新与他对峙。如果我没猜错，这个老头对猫没有好感。

　　果然，野猫蹭上他的鞋子后，戴录城表现出了不明显的反感。我觉得实际感刚好，示意“齐心”去找谈锐。

　　我只能再次信任他们夫妻二人间的心有灵犀，毕竟有些事情我能掺合，却不能陪她走到最后。我能做的，就是挡在她面前排除万难，帮助她达成最后的心愿。

　　是不是很伟大，我自己都要被感动哭了。只可惜，时机还不对。

　　“你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

　　我的诡计并未瞒过他的警觉，但只要我在他也动不了别人分毫。

　　“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这么喜欢说教，怎么也得找个观众吧。”

　　“哈哈哈，你小子的性格我喜欢。可惜啊可惜……”

　　我就是不爽他年纪一把故作深沉的样子。

　　“可惜你站错了队伍。当初有个谈锐，如今又有一个你，真的是天意。”

　　记得有人曾说过，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戴录城是不是天才，我并不知道，但他表现出的种种都在宣告着，作为天才该有这样的自狂。或许这种自狂攀登到顶端之后，便一脚踏进了疯子的阵营了吧。

　　“齐呈廷的失踪是你一手造成的吧。”

　　话题终于转到我、谈锐，以及“齐心”最关心的点上。如果不是齐呈廷的失踪，谈锐就不会找到戴录城；如果不是求一个真相，我们谁也不会知道“反镜计划”这个词；如果不是谈锐把我拖进来，我也不会经历这么多糟心的事。可是我知道，谈锐在独自承受着，“齐心”几次三番倔强着，就连我也凭着一个“义”字支撑着。

　　这些都算什么，难道不值得吗？

　　“你们都不明白这个计划有多么伟大！这世上独一无二，只有我才能完成它！”

　　“计划……有那么重要？就因为你的计划让一个美满的家庭无法再相聚，齐呈廷呢，他到底是死是活？你在害怕么？害怕你做过的事情太龌龊，连开口都困难吗？”

　　我顾不及年纪和身份的差异，彻底把他激怒了。是的，我就是要激怒他，让他把所有的秘密全都倒出来。我要让他感觉到所有人都在反对他质疑他，让他感受最最严寒的孤独。

　　“我的研究当然是为全人类的幸福着想，你以为用那些过时的药就能治好那些精神病吗，不可能。如果没有我的研究，那些疯子只配待在白房间里，花着没用的钞票，耗着他人的精力，慢慢腐烂慢慢变臭！最后再变成一具从未发挥过价值的尸体！你觉得这样就是有意义吗？我这是在帮助他们，改造他们，让他们重新找回自己，找回应该属于人类的骄傲！”

　　我觉得头痛，说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明白他的目的。还有帮助或是改造又究竟指的什么。

　　“为什么要改造，能够把病治好不是最重要的吗？齐呈廷也是为了治疗‘齐心’的解离症，才找到你的不是吗？”

　　“是啊，治病啊治病。我以为老齐会比我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没想到到头来也逃不过家庭这个坎。没错，他是为了‘齐心’来找我，因为想要重新研制ＲＩＳＰ离不开我。“反镜计划”一开始的实验数据都是我做出来的，他除了找我还能找谁呢？那帮混蛋根本不配接手‘反镜’，他们除了会剽窃会溜须拍马还会什么？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一个出离愤怒的男人，任何好的坏的对的错的落进那耳中统统变成对他的不敬甚至嘲笑。

　　——

　　自大的人眼里揉不进沙子，作为一个曾经交过手的对手，戴录城绝对是个狠角色，我无法把他看作一个快六十的老头。

　　他的眼睛泛红发亮，丝毫没有这个年纪会有的浑浊；他的声音洪亮厚重，可以与任何一个年轻人叫嚣；他的身材不见发福，竟然跟我不相上下。一个人的心态真的能影响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只是这种心态真的好吗。

　　“不过老齐会这么做也是很正常，当初项目被抢走的时候他就是忍气吞声，呵，真够宽容的。”

　　我讶异于戴录城对齐呈廷的评价，至少从老周的描述来看，齐呈廷给我的感觉是一位低调稳重的老者，而“齐心”所述更增添了他身为一个父亲所拥有的光辉。我还是相信我的直觉，齐呈廷不是个懦弱的人，一个敢于为自己所爱的人去冒险去尝试的男人，不该是这种性格。

　　“他口口声声说着要为ＲＩＳＰ正名，还不是想替女儿治病。要说他找我还真是时候，我正愁着没有合适的试验者呢。当我见到齐心后，我就知道老天是眷顾我的，尤其是老齐说了那个秘密以后，我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一个刚发病的解离性人格症患者，却对普通药物那么排斥，而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她能与另一个自己交流，渐渐培养出一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她时常对另一个自己示弱，也不在乎被渐渐替代。她甚至在无意识下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可惜啊，没有药物的作用，根本无法达成。哦，我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那个‘齐心’完全是为我的计划量身打造的试验品，一见到她，我快烧成灰烬的心脏再次复燃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戴录城觊觎的从来都是“齐心”这个个体，他口中所谓的完美试验品。如此说来，当齐呈廷发觉戴录城与他合作的真正目的之后，一定懊悔万分吧。谁愿意把自己心爱的女儿作为小白鼠献出去啊，何况戴录城还居心叵测地预谋着完全不同的计划。

　　“你的阴谋早晚都会被发现，亏得齐呈廷那么相信你，在最无助的时候还把你当做朋友。”

　　我多少猜得到他对“齐心”做了什么，ＲＩＳＰ的研制成功与否有一大半掌握在他手中，他想要成便成得了，他想要败也败得起，因此完全可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齐呈廷蒙在鼓里。

　　“齐心”说过的，齐呈廷就算在失踪前还是给了她大量的药剂，而且明确说明是治疗ＤＩＤ的特效药。如果那时候，他已经发现戴录城的企图，一定不会随随便便向“齐心”这样交代。唯一的可能是，齐呈廷已经发现了真相，而且想全力挽回，以至于做好最坏的打算，事先把研制出的真正特效药交给了“齐心”。至于之后为什么会失踪，只有戴录城知道了。

　　“朋友？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两个字。我不需要相信别人，更不需要别人相信，它会阻碍我前进的步伐，懂吗？”

　　我不懂，之前我不懂人为什么会有死敌，现在我也不懂人为什么不需要朋友。降生于这样一个世界，为什么非要孤独的过完这一生，就算是我这样对人生没有追求的人，也无法忍受吧。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想争分夺秒拖住戴录城，也不知道“齐心”有没有找到关于谈锐的线索。我还是以为这栋楼有问题，尤其是被扔到灌木丛的那把钥匙，无不指向楼内的某个房间。

　　“走开，该死的！”他一脚踢开徘徊在脚边纠缠不休的猫，“你们不是已经找到他了吗。”

　　挨了一脚的猫嗷呜嗷呜叫喊起来，在他看来确实可笑至极。我意识到他要踢出第二脚，想都没想就伸腿挡住了。一阵痛感从小腿肚处传来，又麻又胀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想到如果不拦下，受罪的就是那只猫，心里更是讶异。对一个动物都下得了重手，其毒辣的手段可见一斑。

　　“都是自找的，你们还真是齐呈廷的好学生，死了这么久都还有人惦记着。不知道我死了以后，会有多少人记得。不，我一定会死得轰轰烈烈，让此后的人都记得……”

　　齐呈廷死了……对于这样一个真相我们早就想到了，可为什么听那个人说出来还是如此震撼。是啊，如果不是自愿的，谁会抛弃家人失踪那么久，也只有死亡能这样无情地隔绝彼此。

　　——

　　——离开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我的离开能换你一生平安，那么我将义无反顾。

　　人生来来去去，总会遇到几个有缘之人。因为有缘，我才能成为你的亲人，因为有缘，才更加珍惜彼此之间的美好时光。只奈光阴不随人愿，总留遗憾，只奈缘分就此一段，总难万全。

　　孩子，当你看到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

　　齐呈廷的失踪了，更确切地来说是死了。对于这样的还没求证的事实，我是后怕的。我怕被“齐心”亲耳听到，彻底打消了她埋藏在心底的最后一点希冀。如果是谈锐，他会怎么办。

　　“这是封遗书，呵，居然是封遗书。本来我是想放过谈锐的，只怪他不开窍，总是做出一些令人失望的事情。”

　　戴录城把展开的信纸在我眼前轻晃，不经意间我的目光早已跟随。一张早已泛黄并不整洁的纸上满满都是黑色的字迹，所到之处落下苍劲有力的痕迹。

　　我明白了，谈锐发现了这封遗书，自然知道了齐呈廷身上发生的事情，之后才会找到戴录城，陷入了这场混乱中。

　　“你的偏执和疯狂已经把齐呈廷逼上绝路，更毁了一个家庭，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因为我知道家庭不完整是怎样一种体验，所以对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更是没办法不讨厌，这也是我不会隐藏情绪的情况之一。

　　“我没有逼他，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的决定。这是遗书啊，他如果不愿意，为什么要留遗书？”

　　对于齐呈廷的下落，他始终不肯明示，这更让我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算齐呈廷真的是自杀，那也绝不是心甘情愿。

　　既然从这方面入手比较困难，我还是换个方向。

　　“我并不想知道齐呈廷的事情，咱们长话短说，你的反镜计划是什么。”

　　戴录城并不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相反，他的表情可谓丰富至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纸揉成一团再撕碎扔掉，整个过程脸上满满都是不屑和挑衅。我以为自己会被激怒，事实上恰恰相反。冷眼旁观，是应对他最好的武器。

　　“你得承认，你其实很好奇。所有人的心理不都是这样吗，一方面不愿意去相信，一方面又充满了好奇。我是不是该满足一下你？”

　　这是一场戴录城的个人秀，与其说是我好奇，不如说是他想找个人一吐为快，而我正是那个倒霉的家伙。

　　“反镜”的卷土重来，让戴录城的野心和欲望越来越膨胀，他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救人治病，而是在科学的权威之下探索无尽的未知秘境。

　　“解离性人格症，我们俗称的人格分裂你一定了解了不少吧。你认为它是什么？”

　　“什么意思？”对于这种学术型问题，我很是头痛，“除了是一种精神疾病还能是什么？”

　　“没错，有没有想过要是不去管它，会怎么样。”

　　我手脚但有些发麻，干脆倚着进楼处的柱子保持体力。

　　“有病不治，只会继续恶化。”

　　“要是想方设法加重病情呢。”

　　“哪个病人这么想不开，故意搞垮自己的身体，有病吧！”

　　戴录城“嘿嘿嘿”地笑着，几分神秘，几分骄傲，对我的反应更是早已预料。

　　“有个词叫物极必反，恶化不代表搞垮，只要引导方向正确，坏的也能变成好的。”

　　听这意思是要逆其道而行之，有病不治反而有意识地帮助加剧，这确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见我一脸懵懂，兴致更高，把一番理论前前后后讲得有头有尾。我半懂不懂地听着，对他抛出的术语也强行生啃硬吞。就如此这般，大致含义我仍是听懂了。

　　初代ＲＩＳＰ的意外诞生就戴录城来说是柄双刃剑，坏的是ＲＩＳＰ偏离了原本的功效，产生了就连普通药物都未有的副作用，好的是这副作用给了他灵感与提示，重新对ＲＩＳＰ进行定位，治愈病症变成了初级目标，完成人格重组才是终极目标。

　　不能不说，在我有限的知识范围内，这是个疯狂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别说去实践光是想想都夸张得很。

　　当戴录城不再受人束缚，他利用了齐呈廷对他的信任，对ＲＩＳＰ进行研究和改良。

　　名为“反镜”，实为“返镜”。

　　他想要研究出一种药，先把ＤＩＤ患者的病症调试到可控的最大峰值，让患者的自我抵御力伴随药物的作用不断扩张，达到正作用和副作用可以融合的地步。也就是说，正作用越强与之的副作用更剧，这两个极端在患者体内激烈碰撞将产生奇妙的变化。

　　经变化后的患者不再仅仅受到精神分裂的困扰，多个人格之间形成了互相学习的形态，说得再夸张些，他／她可以在多个人格间随心所欲自由替换，想变成哪一类就能变成哪一类，完全不受束缚。因为可以相互学习，本来没有的性格特征也会随着学习能力的提升逐渐显露，最后每一种人格都互相补全原本没有的性格，最终走向融合。

　　过程也许会复杂许多，我并不能完全听懂，简单来讲就是一句话，ＲＩＳＰ１．０可以推促ＤＩＤ患者的人格分裂继续深化，并且从某种程度上增强了人格的学习能力，达到多重人格融合。而患者最终呈现给世人的状态为只留下一种人格，并且是一种跟过去完完全全不同的崭新的人格。

　　那么，这种拥有崭新人格的人出现后有什么实际意义呢。靠我的觉悟显然无法读懂。

　　“人类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光现在这样是完全不行的。靠人类自身的进化吗？不不不，太慢了，慢得令人心寒。而我的‘返镜’会让这一些都全力加速，人格重组是人类进化最直接最有效的捷径，只有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才能实现人类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