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镜之乱》切尾

20、一线转机

　　当想破脑袋也找不到出路之时，别轻易选择放弃。鲁迅先生不是说过了，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我平寒大不了重新开条路呗。

　　站在对面的人五大三粗的，被我的一席话说得略显暴躁，如果能把他激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人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多少会说漏嘴吧。

　　“瞧不起我？告诉你……”，他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呵，想用激将法骗我，嫩了点。这么说吧，通过几次电话，其他一概不知。”

　　我心觉这光头也正在慢慢醒悟，如果不能捏住软肋，势必问不出任何信息，两人的对话也只会渐渐变成没完没了的拉锯战。

　　“干你们这一行自然有道上规矩，这么耗着我也嫌麻烦。这样吧，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并不算为难吧？”

　　光头故作无谓地张望了偶有车辆经过的四周，双手收回在胸前交叉放着，虽然他很想用居高临下的气势面对我，可个子比我矮了一截只能抬头仰视，说起来这个表情有那么点挑衅的意思在里面。

　　我自当他默认了，开始提出第一个猜想。

　　“你没有见过对方？”

　　“嗯。”他撇开脸回答。

　　“想来这公共电话也是唯一的联系方式吧？”

　　“嗯。”

　　“联系时间如何确定？让我猜猜看，既然选择了这样直接的联系方式，那么考虑到安全和隐蔽性，应该不会从网上走。这样的话，倒不如用更原始的方式。他在电话亭留了字条，反正这么落后的东西设在这里也没什么人用，上面应该敲定了下次通话的日期和时间，至于这种方式，你们从第一次就敲定了。是吗？”

　　我承认，这是一半推测一半胡猜，如果对方是戴录城，那么以我跟他的接触来猜测，他应该是那种倨傲清高的那种人，不轻易相信他人，更是凡事以自己的意愿为中心。这种人的身心都充满了把控全局的控制欲，不允许也不愿意出现计划外的状况，所以，每件事的进行都必须是在安全范围内的。正如我之前说的，既安全又隐蔽。

　　“哼？”他眯着的眼睛骤然张大，说明我猜的准确。

　　“我大概属于程咬金的那种，你们的跟踪计划里，我纯属意外吧？”

　　“的确是个意外，本来那个女人就够麻烦的了，没想到……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该说什么好呢，看起来这光头平日里也是个话唠吧，我就问了三五个问题就能把他的话虫给勾出来了，是个好机会。

　　“大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也该知道这矛盾的核心并不在你我身上。我不过是想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缘由，你也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怎样？”

　　“你这小子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来完硬的又来软的，嘿，我怎么突然有点喜欢你呢？”

　　若不是现在伸手就能扶着商务车，我怕已经腿软到摔在地上了。我这老妈没了老爹不疼的人再怎么不济，也不能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表白啊，人间惨剧。

　　刚才孤军深入的气势去哪儿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露出一击即败的弱点。我狠狠掐了下手心，嘴角竟有些僵硬。

　　气氛莫名变得尴尬，光头倒是自如了许多，他从兜里掏出烟盒气定神闲地开始点烟。

　　“来一支？”光头口中叼了一支，手里又拿了一支，这次换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发烟说明愿意跟我慢慢聊，事情则大有转机，我自然要镇定地接过，腰板儿也直了。只是接过的时候，我有些不自觉的轻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想起了谈锐。

　　我想起在他手心里绽放的烟丝花，干枯的棕黄色里揉不进一点点生气，带给人的只有抑郁和不安。

　　一只白色打火机飞过来，我伸出右手稳稳接住，也许在兜里揣了太久，就连机身都是残留着衣物间的体温。只一眼就能看出它有多廉价，上面还印着“好来食餐馆”字样的小广告。

　　管他高贵还是廉价，只要能点火一样是打火机，我竟然在这个时候思考这么有深度的问题，见鬼了。

　　——

　　“是个男人，年纪不小了，说话永远像在下命令。”光头在我的暗示下终于说了正题。

　　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烟在点燃后散发出特有的气味，我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碰过这玩意儿了。面对眼前幽幽飘散的烟气时，我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让我们跟踪那个女人，随时随刻记录她的行踪，每天汇报一次，就连费用也是日结。遇到这种出手大方的‘金主’，你懂的，我们求之不得。”

　　我低下头猛吸了一口，渗过过滤棉的物质毫不留情地刺激着我的味蕾，随时变换着形状向原本空荡无味的口腔大举进攻。我将它们诱入喉咙的最深处，再不费吹灰之力层层击碎，来时所席卷的一切统统全部被退回。

　　“可是你们跟丢了。”

　　一吸一呼间，连脑子都更加清醒。

　　如果说“齐心”来我家时就跟了尾巴，不至于能安稳度过好几天，唯一的解释是这帮人把她跟丢了。换做平时我肯定会笑话一番，可我接触过“齐心”，知道她也是怎样一个脑子不笨的女人。

　　“没错，我们是跟丢了。谁想到这女人那么聪明，懂得利用人的弱点。”

　　“怎么说？”

　　我又深吸一口，舌尖比上一次酥麻许多，似有无数条小虫争先恐后蔓爬上我的舌头。我任凭这触感肆意蔓延，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头脑绝不会受此影响。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每天除了在固定时间外出，其余时间都窝在家里，毫无趣味可言。我们呢，总以为这单生意是天上掉馅饼白送的美食，连着几天更是想着怎么偷懒怎么搞。”

　　利用人的惯性思维，麻痹对方的大意，然后找准时机金蝉脱壳。这就是光头所指的“齐心”的聪明之处。

　　“可是你说自己是专业的。请问专业的怎么要花那么长时间才重新定位？”

　　“你以为我想啊，被甩就算了，那娘们儿特么居然还有更厉害的一招！”

　　从“女人”到“娘们儿”的变换，可听得出光头的强烈不满，可我这次也猜不出“齐心”干了什么“好事”。能甩掉一车身强力壮的男人，还不费半点力气的本领，连我都很想知道。

　　“她怎么了？”我特别想回头看一眼皮卡，想知道车里两个人在用怎样的眼神望着我。当然，这纯属臆想，就算我回头了，也是看不清楚的。

　　“哈，做了什么？我猜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跟踪你的人不止我这一拨吧！遇上我们你算是运气的。”

　　这回答虽不如当头棒喝般令人瞠目结舌，但也足以让我好几分钟头脑混乱了。也曾怀疑过追着我们不放的不是一伙儿人，可通过光头被告知的感觉还是异常别扭。那么好，问题来了，不止一拨，那么到底有几拨。

　　“嘿嘿，你也傻了啊，看来我们都被那个娘们玩弄于股掌间了。不对，你跟她才是一伙儿的，只是你倒是货真价实的棋子。”

　　棋子，被人捏在指尖被随意玩弄摆布的棋子。他在说我吗？没有理由要相信他，但我信了；也没有理由要怀疑“齐心”，确实没有怀疑。这样的判断好矛盾，最终只好被我解释为“未尽知真相前的误会”。

　　“另一拨是什么人？”

　　“呵，一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他流露出的的轻蔑之情让我更加好奇“未曾谋面”的另一拨人。

　　“每个行业都有竞争者，我们这种不见光的也不在话下。跟丢的前一天晚上，我竟然发现业内的死对头也在跟踪这个女人。”

　　“难道‘金主’为了双保险请了两家？”

　　我的思维立即跳跃起来以至于脱口而出，但很快又后悔了。如果这么简单，就不会说“玩弄于股掌间”这样的话了。

　　果然，光头发出了比之前更轻蔑的笑声。

　　“哈哈哈哈，双保险？对，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要说起来也不足为奇，疑神疑鬼的金主也有不少，多请一家也不是不可以，所以呢，这就是我犯得第二个，也是最大的错误。”

　　我竖起耳朵聆听，接下来听到的或许是连我也猜不中的事情。

　　“一般来说，只要给的钱够多，我完全无所谓，但要是遇上的是白大脚，我就非得小事化大了。”

　　“白……大脚？”

　　据光头称，白大脚是自己的死敌。这年头还有人用“死敌”这个词形容竞争对手还真是少之又少。总之，抢生意、相互使绊、抹黑对方这些事情已经是司空见惯的行为了，按他的话说，水火不容这个词绝对是为他俩量身定制的。

　　“我绝不允许白大脚在我的地盘上抢生意，就算这单砸了，我也得跟他较量较量！”

　　我扶额无语了，就算是搞竞争也不至于要把生意搭上，实在是一群不理智的家伙。

　　“所以呢？”

　　“所以，我当晚找了白大脚放狠话了，要么给我滚，要么干一架。”

　　我嘴角抽抽着说：“我猜是干了一架，结果实力不相上下谁也没捞上好处，还耽误了你们的跟踪事业。对吧？”

　　“我当时恨不得把他撕了，每次背后搞鬼耍阴招，你懂那种感觉吗！”

　　我心里默默念着，我不懂我不懂，有死敌的世界我压根不想懂。

　　“后来呢？”

　　“第二天白大脚带了人找我约架。我理所当然应了，再说很久不动筋骨，一动就痒痒了。”

　　真想大声说一句“幼稚”，这么大的人了还对约架这种事情乐此不疲，说他们智商为负还真不为过。

　　我忍不住嘀咕着：“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整个行业内的智商都被拉低了。心思都放在那上面，怪不得‘齐心’能逃脱呢。”

　　“你说什么呢？唉，都是后话了，我最不能忍受的是被摆了一道。”

　　“大哥，你能别墨迹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光头抬起眼皮呵呵笑着，那笑声听得极为瘆人。

　　“白大脚是那女人派来的，懂？”

　　零散的回忆片段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乱，起伏翻滚又找不到合适的归处，其实我已经离答案很近了，近的触手可及，近的我有些无法相信。

　　不过是三五秒，我的头脑里便有一处亮光闪现，至此，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以表达内心此刻的郁闷。

　　“懂。”

　　——

　　没有用抬左手或是抬右手的既定暗号，因为已经没有必要。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已经和光头打成一片，我们并非是利害相关的两方，从最开始就已经明确了。

　　我按来时的路走向停在道板边的皮卡，心里非但没有轻松半分，反而是沉重许多。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一经补充，整件事的脉络就更加清晰了。

　　耗子远远地就向我挥手，嘴里还毫不顾忌地喊着“恭喜寒哥得胜归来”。

　　恭喜个屁啊，我又不是上战场了，等会有你难受的时候。

　　我迈大步子朝前走，一个正眼都没看他就钻进了后座，只管与“齐心”并肩而坐。

　　“寒哥，你……”

　　“你先出去，我有事要说。”

　　“齐心”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用她一贯的做派看着我。在想什么呢，跟我说实话，还是装糊涂呢。

　　耗子识趣地溜下去，其实他只用看我脸色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突然觉得他也挺难的。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是，你不也有话没对我完吗？”

　　她抿着嘴，居然做着可爱的小动作，这是我没有料到的。

　　“平寒，不是我不想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权利说或者不说。你懂吗？”

　　不知从何时起，窗外的风刮在脸上又冷又痛，我努力忍住把她扳过来的冲动，目不转晴地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你是好人，我也不想你卷进来。”我不想听这些没意义的，而且她不说我也知道，“但是我总喜欢自作聪明，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嗯，谈锐认识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我知道这样不好。”

　　她表现出了一个正常女人的柔弱和懂事，我没道理不为之心软。可是对我撒谎，终究是不行的。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懂得怎样保护自己。可是，对手更聪明，所以我们需要坦诚和团结。我平寒可以在这里放句狠话，谈锐的事情我管定了，除非我倒下！”

　　这就是我的豪言壮语，明明说出来既矫情又浮夸，可是还是用这种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敢说自己有多勇敢多无畏多正义凛然，可一旦下定决心做的事，还是有股蛮劲。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她转过脸，带着比刚才更美一些的笑容回应：“我想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可瞒的了。”

　　“嗯……”我在心里默念，这绝不是最后一次相信你，也许从来没有最后一次。

　　是的，谈锐失踪后，“齐心”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与此同时，她做了件非常矛盾的事情，不动声色找了人监视自己。而她找的不是别人，正是光头所指的“死敌”白大脚。猜不透这是巧合还是误打误撞，总之这个决定绝对给出了一记漂亮的回击。

　　后面的事情很容易推测，非要用一个词概括的话，没有比“反间计”更好的名词了。

　　“齐心”会透过电话告诉白大脚，被监视对象是个生活作息规矩的女人，头脑也简单得很，所以就算跟踪监视也不必过于隐蔽。白大脚或许以为这又是一起正房与二奶间的狗血纷争，想也没想就接了下来。

　　因为行踪过于随意，脸又熟悉，自然引起了光头一行人的注意。光头一向与白大脚不和，按这些人的性子，肯定要把对方喊出来各自叫阵干架，而且越是冲突尖锐越是兴致勃勃。

　　就连光头都说了，他也以为这单生意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若工作之时插进这么个刺激神经的调味品，还不开足马达斗上一斗。

　　所以说，这一局真的是“齐心”赌赢了。

　　比起客人的生意，还是自己的私事更重要。白大脚的出现进而激化了其与光头的私人恩怨，与此同时也淡化了对“齐心”的威胁。

　　真的是印证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不过，“齐心”这个渔翁不是要得利，而是要脱险。好高明的一招，就连背后远程控制的戴录城也没法快速察觉到。他只会收到与前一天相同的平淡无奇的反馈信息，殊不知“齐心”早已在他们的眼皮下逃之夭夭。

　　再者，光头与白大脚矛盾继续升级，能有一般的心思放在跟踪上就不错了。“齐心”那么有脑子，定会制造出许多在家活动的迹象。能糊弄多久就糊弄多久，总之，足以够她找到我并安顿下来。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近在眼前的“齐心”刮目相看。谁说女子不如男，这里可活生生坐着一个呢，目光平静如水波澜不惊，总有一股不服命运的倔强的傲气逼得人倒退连连。

　　至此，我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她了。就当为重新踏上的险途的我们来一场无伤大雅的开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