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镜之乱》切尾

17、打牢回忆

　　我不过是想知道更详细的“反镜计划”，毕竟戴录城只说了一半儿。谁想齐心，现在应该叫齐灵吧，却讲了完全不相关的事情。当然，等我听完整个故事，才知道这非但不是“完全不相关”，反而是“非常相关”。

　　她的目光与我平视，仍是看不出情绪如何，可是作为当事人，如此平静根本不合乎常理。

　　“胎儿是无意识的，就算如此，又能怎样？难道找不到责任人，就把这一切推到她身上吗？”

　　与其说是“她”，不如说是“你”。面前的女人，此刻自称为齐灵的这个女人。

　　两个孩子中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毫无疑问，当年流言的核心直指向她。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是其中一个胎儿间接导致另一个的死亡。妈妈离世之前都不愿意承认我是齐灵，她是个容忍谦让的人，不相信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喜欢追逐和争抢。她一面无法接受最残忍的猜测，一面想保护我不被流言伤害，所以只有成为齐心，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是爸爸告诉我的，在场的助产师一口咬定，先出来的是……死胎。所以，我才是……”

　　我终于明白了，刻骨爱一个人是没法接受最残忍的真相，母女连心又怎么舍得去责备。

　　“妈妈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强烈的自我暗示致使她相信，从怀孕到出生只有我一个。爸爸没办法，只得让我叫齐心。齐灵，还没出现过，就已经消失。”

　　名字啊，只是一个代号、符号，能代表什么。你能叫齐心，我也能叫齐心。我能叫平寒，你也能叫平寒。凭什么能成为一种道德绑架。

　　“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９１年。”

　　片刻，我的脑中擦出电石花火。

　　“那么，是哪一年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你懂我的意思。”

　　“９９年。”

　　对了，那就对了。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反镜计划”会重启，为什么发起人是齐呈廷，为什么戴录城会参与其中。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９９年以后发生的事，我想知道。”

　　“你指什么？”

　　她明明就懂，还要再问我。是不敢说，还是有意拖延。

　　“你的病，还有你父亲的计划。”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比我想象中知道的更多，怎么做到的？”

　　我并不觉得洋洋得意或是沾沾自喜，反而更急切地想知道她后面说的内容。如果齐呈廷的事能从她口中得到补充，那么整个“反镜计划”都能推测完整。

　　“你说的，我有强烈的好奇心和责任感。突然觉得是真的呢。”

　　她表情一愣，呆呆地看着我。奇怪，是我变得自恋吗，为什么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欣赏之情。

　　“说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倒不如说是发现了另一个自己。那时候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一直以为自己是家中的独女，爸妈的掌上明珠。没错，从我懂事开始，我妈就特别护着我，我爸则更甚，他们很天底下的父母一样疼爱自己的孩子。直到有一次我生病，一切开始有了变化。

　　那是一场莫名的高烧，来的时候毫无征兆，去的时候匆匆无影。正是从那以后，我脑子里总会出现奇怪的声音。那时候我正好参加班级的朗诵会，每天都对着稿子大声朗读，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可时间久了，那声音就越来越清晰，我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想。

　　那个声音跟我的很像，还说她才是真正的齐心，可是就不告诉我是谁。你知道吗，我那时十岁都不满，非但不害怕，反而是以为好玩。父母都没告诉，一个人偷偷的藏着秘密。每天回到家，就会想着那个声音怎么还不来跟我聊天，今天又该多无聊啊。”

　　她突然沉默了，对我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该给我看。

　　“那就是最初的病症吗？听起来……诡异，而且完全想不出由来。但是你父亲，应该很快就发现了吧。”

　　这不仅仅是猜测，依我看可能性极大。

　　“没错，我妈有些敏感脆弱，但还没能发现这个秘密。可我爸不同，他本就学的生物医药学，加之对我极其爱护，所以我的任何变化自然逃不出他的双眼。”

　　不错，下面可就顺理成章了。齐呈廷怕女儿年纪太小懂得还太少，才旁敲侧击明示暗示，总之想办法通过专业诊断，弄清了女儿的“病情”。而结果，令他大为震惊。

　　那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最开始被判定为妄想症，可事实上却是解离性人格症的某个症状。齐呈廷相信，这个病在她体内潜伏已久，或者从出生时就存在，而那场高烧大概是不可预测的触发器，或早或晚都不可躲避。

　　“我早就把那个声音当做和我一样的个体了，直到有一天她叫我齐灵，我才感到深深的不安。她还说是我的姐姐，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跟着我，所以我现在获得的所有幸福都有她的一份。”

　　一具身体，两种灵魂，彼此之间还能相互交流。我这个普通人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没法更真切地感受。

　　她这些年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如平常人一般工作生活，这个问题当年齐呈廷也曾经苦苦思索过探究过吧。所以后来才不顾一切偷偷重启“反镜计划”，甚至拉上戴成录潜心研制新的药剂，所有的所有正是为了这个女儿吧。

　　——

　　“反镜计划”的前因后果已经在我脑子里成型，现在只需要用一根线串起来就完整了。

　　但经历着这么多，我知道自己不能急。现在的状况是谈锐需要我，“齐心”需要我，就连“反镜计划”也需要我。需要我什么呢，需要我去解开所有谜题，把不该陷入这潭沼泽的无辜之人解救出来。

　　“告诉我你父亲的事。”

　　这次换我敲打着冰凉又坚硬的石桌，这个温度是能让人冷静和思考的温度。

　　“你想知道什么？”

　　“在你四五岁的时候，你父亲是不是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记得了，当时我那么小，根本没印象。”

　　我就知道会这样，这件事的起因已经藏得太深，更没有谁愿意主动提起，“齐心”根本不知道她父亲曾经研究出一项多伟大的成果。

　　“那么，八九岁的时候，总有印象了吧？”

　　“我当然记得，而且印象深刻。两千年的春节，我爸第一次没有在家过年，我妈朝着我抱怨了好久。当时我不明白他到底在忙什么，连春节都可以扔下我们不管不顾，直到有一天戴叔叔出现在我家。”

　　“戴录城！”好极了，这样就连起来了。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喊出来的。

　　“齐心”用看怪物的目光望着我，而我一点儿也不想解释这其间的理由。

　　“他主动上你家去了？”

　　“齐心”没有追问，恰合我意。

　　“对，他把我爸带回来了，而且我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他和我爸的关系不一般。”

　　“怎么个不一般？”

　　“说话的语气，交流的方式都只有非常熟悉的朋友才会做。就算是我那个年纪，也能看出来。”

　　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却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这些细微的变化，只当她在努力打捞回忆。等后来一切明了，我才知道那个表情叫做“厌恶”。

　　“这个戴录城去你家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吃了顿饭，还给我包了压岁包。”

　　“齐心”的回答那么简短，就像刻意回避我的问题，如果不是针对我，那就是针对戴录城。

　　“后来，你还见过他吗？”

　　“嗯，那次之后，经常来我家，或是吃个便饭，或是来找我爸讨论重要的事，来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而且每次都会给我带礼物。”

　　这么听起来，齐呈廷和戴录城的第二次合作比第一次还亲密，平日也基本混在一起。那么总还有一个转折点吧。

　　“最后一次见是什么时候，记得吗？”

　　“齐心”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记得，在我爸失踪的前一天。”

　　我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因为我已经意识到这个最后一次里隐藏着重要的线索。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爸虽然是校长，但整天还是忙得不得了，而我妈经常上晚班不在家，所以他来的那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以为他是来找爸爸的，可没想到他居然是专程找我的，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他说，我爸是个很执着很坚毅的人，跟他是一类的，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朋友。还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是非常有道理的，这个世界正在日渐崩坏，而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才是新的希望。”

　　若我是当年的“齐心”，必然也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可放到此刻来听，真的隐喻着许多东西。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都要求她事无巨细一一说个清楚。但我始终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最后一次见他是０４年？”

　　“是！你为什么都知道？”

　　不是我有通天晓地本领，只是谈锐留下的手记正好在手里，只看了那一遍就深深刻在脑子里，挥散不去。

　　现在回答她还不合适，但我一定会在所有事结束之后给她一个交代。正当我做这样的决定时，恍然发现自己和谈锐并没有两样。当初，谈锐也是以这样的想法隐瞒了自己失踪的原因，也是想着必须要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再把真相告诉“齐心”。

　　所以这是不是从侧面印证，我和谈锐的思维模式出奇的相似。正如“你和谈锐的确很像”这种判断，也曾出自“齐心”之口。

　　我想，换做是我，也会为了心爱的女人担下所有，只求不伤她分毫。可惜，前提是，我得先找个心爱的女人。

　　忽然想远了。我胡乱扯了两句敷衍了她的问题，同时也把这乱入的共鸣感藏到心底。

　　“最重要的一点。”我想我快接近问题的核心了，“你父亲失踪前，是不是给你用了一种药？”

　　她重重地点着头：“对，一种特效药，治我的精神分裂。我爸从一开始就没有向我隐瞒病情。而我，也根本不害怕，因为自从吃药后，那个声音出现的频率渐渐少了。”

　　此特效药应该不是初版“反镜计划”的产物ＲＩＳＰ，因为按照戴录城的说法，ＲＩＳＰ有些致命的缺陷，而且后期的副作用极大。那么“齐心”吃的是重启计划后的新药，或为ＲＩＳＰ１．０，也就是“打过补丁”的ＲＩＳＰ的升级版。

　　至于戴录城的“返镜计划”，我开始大胆猜测，或许是在ＲＩＳＰ１．０基础上再次升级的疯狂产物。而它的功效和作用，我暂时还无法了解更多。

　　这也是我至今与谈锐所获知的信息中有差异的部分。但既然他能把“反镜计划”的所有碎片都拼凑完整，我也一定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