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镜之乱》切尾

14、逃出困境

　　当你成功激起一个偏执狂的兴趣后，再想阻止他继续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从那零散的不成段的叙述中，这件事的轮廓渐渐清晰，而我再也没法心平气和地假装置身事外。

　　对于精神分裂，更准确的说是ＤＩＤ（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这种病症的研究，正如同张诗妍说的那样，在国内并不算特别，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普通。

　　在二十年多前，隶属于国家某秘密科研机构的医学研究院内，有两个斗志昂扬的年轻人，他们怀着对科学的敬意，发起了一项针对ＤＩＤ的课题研究。

　　像所有的初出茅庐血气方刚的青年一样，他们有的是用不完的精力和永不放弃的意志，也许是过硬的专业知识，也许是百折不挠的不服输精神，也许是上天眷顾这种执着，他们竟也研究出不小的成果——一种比过去见效更快更安全的治疗ＤＩＤ的药剂即将诞生。

　　这项课题及研究成果很快得到了科研机构上层管理的重视。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谁会愿意让两个默默无名的毛头小子，一跃成为重点科研项目中的领头人物。在往上报的项目报告书上，课题负责人的名字已然换成了另两名资深专家，而他们的名字只能跟在成员名单的最后面。

　　这大概就是叫做潜规则的东西，无论你做的有多努力有多出色，没有资历没有后台永远只能是个无名小卒。课题组负责人临时更换，无数日夜付出的努力都将平白无故被占去，任凭换做谁都不愿意。而其中一人更是坚决不同意移交前期的所有实验数据。

　　不愿意也有人会想方设法让你愿意，这就是权力的威严所在。负责人早已换成资深专家，而课题组内的成员也在不断扩充，为了得到更全面的资料，上层派专人开展心理攻势，很顺利便动摇了另一人的决心。至此，这个课题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反镜计划”。

　　反镜计划，研究ＤＩＤ患者发病的深层原因，同时研发治疗该病症的的药剂，负责人为研究院副院长两名，成员包括国内生物学、化学、医学等三大领域的十三名专家。而那两个被夺去头衔的年轻人，则自愿放弃的参与的机会，一个做了医生，一个做了老师。而故事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前景一片光明的科研团队很快取得了量的突破和质的飞跃，最终成功研制出一种名为“ＲＩＳＰ”的药剂，并在实验志愿者中取得一定成效。研究院上层一致决定将其投入临床运用，且越快越好。

　　本以为将迎来无限荣耀的成果，却比想象中更艰难。“ＲＩＳＰ”初期投入成效不错，短期内见效快、副作用小，无疑给那些患者带来了福音。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发现这种药剂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服用过“ＲＩＳＰ”的患者的确在逐渐减轻分裂症状，甚至有治愈的倾向。但在之后几年内，几乎所有人的性格都统一往某个方向倾斜，最大的特点是自我、偏执，甚至还有秽语的表现，若不加以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只有一个人知道，这种情况的出现并不是偶然，早在团队换血之际，就已埋下了深深的隐患。这个人正是当时不同意移交前期数据的那个年轻人，他的名字叫戴录城。

　　而这个戴录城，此刻就在我的面前，用他那傲慢的表情注视着我。

　　“反镜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些愚蠢的家伙以为捡到了宝贝？别天真了，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辛劳成果拱手送人！”

　　“所以，你在送出的实验数据上动了手脚？”

　　我没法相信，就算如此那些专家也不是吃干饭的，怎能在此后的研究中未发现呢。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就算是一个细微的误差，造成的影响也是不可想象的，以至于最终的结果偏离了最初的设想。”他的目光有一瞬的黯然，“如果不是把我们踢得远远的，这个错误完全可以避免，那些老狗腿有什么了不起，到头来还不是栽在我们手里。”

　　“后来发生了什么？”

　　“反镜计划变成了虚幻的泡沫，一开始成功和荣誉皆是梦幻。当那些患者以为从此可以脱离精神分裂的痛苦时，却渐渐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秽语连篇，攻击性强，反社会行为显著，怎么看都比过去更像个精神病！”

　　“有没有听过９６年本市的１２５恶性刺伤事件，那时候你不过是个小羔子吧，根本不记得……”

　　我还没老年痴呆，自然知道这件事，当年的我还在南岩中学对面的小学里撒欢呢。

　　“你说的是南岩中学门口那个精神病伤人的事情？这么说来……”

　　“是啊，服用过ＲＩＳＰ的一例，也是最典型的一例。反社会型人格，极易被激怒，高度攻击性，缺乏自我约束。但有谁知道呢，那家伙原本只是个老实巴交小市民。”他的眼睛朝我这边眨了一下，“而且，是个非常健康的正常人。”

　　——

　　我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ＲＩＳＰ”出现的初衷本是治疗ＤＩＤ患者，短期内成效显著，但根本经不起时间考验。出现这种问题的症结不光因为研究过程中是疏忽，还因为那批志愿者的特殊体质，从实验室到临床运用是决然不同的。

　　而且最可怕的是，“ＲＩＳＰ”除了对ＤＩＤ患者的病情恶化，对误食的正常者也极具危害。

　　“那年之后，出现了多起伤人事件，可笑的是攻击者均被断为精神病患者，只需所谓的权威精神病鉴定证明，就能让他们成功脱罪。”

　　伤人不负刑责，若不及时制止，也是隐患极大，那么来得及补救吗。

　　“糊弄小市民容易，糊弄内部人员就不可能了。出了这种事故，解散反镜小组已成为必然，主要负责人撤职接受内部处理，其他成员被踢出业界再不允许从事研究工作，而那研究院也因此成了打入黑屋的弃儿。”

　　不，不对，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二十年前别说齐心才几岁，就连谈锐也才上学没几年，怎么就能牵扯上“反镜计划”？除非……

　　“可是如今看来，‘反镜计划’又重启了。是你对不对？”

　　我大胆抛出自己的猜测，细细观察着他脸上的变化。

　　“哦？你是这么想的。”那笑容阴冷又诡异，看久了令人心慌，“的确是重启了，可是发起人并不是我啊。”

　　我心里开始发凉，并不是只有这一种猜测。若不是他，那么只可能是那个人了。

　　“是齐呈廷。”

　　一双瞪圆的眼睛布满血丝经络，我撇过头避免了四目相对。看起来，这次我猜对了，而且他吃惊不小。

　　齐呈廷，齐心的父亲，戴录城曾经的搭档，那个失踪的男人，也是“反镜计划”新的主导者。我早该想到，这一连串的事情总该有一处共通点。

　　难道齐呈廷有着和戴录城一样的偏激想法，余烬不消死灰复燃仅仅是为了报复当年“一抢之仇”？

　　离真相越近，内心却开始排斥。但事已至此又想刹车，明显已经太晚了。

　　“说了太多都快忘了正事，行了，把本子给我吧，咱们别在这里磨叽了。”

　　他倒是也想把我打发了，可我平寒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发走的人吗？

　　“我也不想这么磨叽，可是你好像还没说完，后面的故事才是重点吧。还有，我的真面目，突然很想知道呢。”

　　这些天来的困惑并没有减轻半分，而没说的那些才是事件的核心和关键。

　　“我突然有个想法。”他扶正上身，双手落在两侧的沙发扶手上笑起来，“邀请你当我的助手如何，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可真的很难得啊。”

　　想我平寒这么个普通到尘埃的人，混迹于茫茫人世也非一两天了，突然被人这么夸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正思量着如何回击，房间内的灯光忽然剧烈地闪跳起来，明暗交替之间身后传来移门滑动的声音。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我对面袭来，只是眨眼的工夫，便重重摔在了地上。痛感从腰椎最下方袭来，来够快也够猛烈，再怎么反应快速也来不及躲开对面的攻击。

　　下一阵疼痛转移到胸口，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快被炸开的感觉，当我还在庆幸有个硬物缓冲了不少冲击力时，胸前的衣服就被拉扯开。

　　我讨厌躺在地板上任人摆布的无力感，用力挥出右拳却只得来阵阵凉风。该死的分神，终究让他得了手，已经被体温焐热的黑皮本瞬时被掠去。

　　“走！”

　　一声低吼在耳边响起，我借力从地上站起来，重心还未稳就被一只手揪住衣领拖过去。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谈锐，周身浓烈的烟草味与他此前搓入手心的气味一模一样。

　　我并不清楚在黑暗中发生了什么，唯一知晓的是那扇移门已经开启。如果我足够信任谈锐，就该知道他一定不会弃我不顾。

　　可这早不到晚不到的，偏偏在最要紧的时刻跳出来拉我逃命，实在是尴尬得很。

　　前胸后背还是疼得厉害，谈锐拖着我在昏暗的通道里一路狂奔，天知道我撞翻了多少桌凳，踩到了多少东西，这样的狼狈模样堪比几日前去救齐心之时。

　　怎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刚被勾起的好奇感正在心口挠骚抓痒，比那□□上的疼痛更让人难忍。

　　“去哪？”我压着情绪一路追问。

　　“难不成你想跟那疯子待在一起？”

　　是不屑，更像嘲笑。这个连我的命都敢拿出去赌的男人，究竟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他拖着我的手只紧不松：“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戴录城并没有追来，这个极特别的地下室内也再没有人拦着我们的道。若没猜错，谈锐消失的那段时间里，用了某种方法把其他人都解决了，真是速度够快的。

　　唯一有亮光的地方只有那座直行电梯，踏进狭小的空间内，我的心并没有平静半分。亮白的灯光下，谈锐的脸愈发显得苍白，曾经清亮的眼眸却是浑浊。

　　“平寒，你先别问，仔细听好。”

　　我比刚才紧张得多，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出去后拿着这个去找齐心，不管想什么办法，务必让她使用，该怎么用她都清楚。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你们只要待在安全的地方等着我。记住，在我出现前拦住齐心。”

　　我只是听着，却完全听不懂，更是插不进话。

　　“还有，把那个本子给我，快点。”

　　天哪，他居然知道，怎么会？

　　“别这么看着我，我认识的平寒，才不会笨到把东西放在那么不安全的地方。你既然能发现它，识破它，就能藏好它，不是吗！”

　　谈锐，你真的是一个坑到不能再坑的队友。认识你，我可算是“三生有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