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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流放郯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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郯城地处东海郡,是长信侯府邸所在。卿太傅深觉自家出了个纨绔辱了先人清名,便把卿越逐到了郯城。
长信侯裴楷裴正平,是卿越的姑父。郯城的引冰书屋,乃一代大儒韩言规老先生所开,只收品性高洁之士。话虽如此,还是引得天下学子趋之若鹜,然未经引荐的学生一般入不了引冰书屋。
长信侯受卿太傅所托,将卿越送进了引冰书屋。卿越从阳都赶来,是以入学晚于其他同门几日。
时值初秋,但郯城仍炎热不堪。
这日,卿越刚被门童领进门,便听见里边吵吵嚷嚷的,争论声不止, “小时得了,大未必佳。”
卿越瞧见说话之人一脸倨傲相,出口就是伤人话。卿越在阳都恣意惯了,素来听不得这种夺人志气的话,当下便回了句:“想君小时,必当了得。”
众人只听门外有道朗朗少年声,寻声望去,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倚在门上。
被驳了话头的门生也是郯城当地有名的望族子弟,自是不肯就这么落了面子。“是哪位同门如此好事,我萧然还想见识见识。”
“无名之徒,不劳挂齿。”想来富家公子哪里都有,卿太傅这回可错了。
“你……”那位自称萧然的少年还要出声,旁有学子喊道:“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众人只好规矩坐好,卿越也老老实实进了屋,给先生作揖。
“学生卿越,见过先生。”
“你是阳都来的?”韩言规是老派学究,素来憎恶世家子弟的做派。
“回先生的话,正是如此。”
“好了,回座位,切不可坏了书院的规矩。”
“学生谨记教诲。” 卿越挑了个靠后临窗的位子,窝在窗边发呆。
“国道昌运,吏治当如何?国势衰微,吏治又当如何?陆安,你来说。”
“正所谓“法令行,则国治;法令驰,则国乱。学生以为,国运昌盛,当用轻典;然大国、乱世,皆该用重典。如此,才能吏治清明,官制有序。”
“嗯,有理。”韩老先生对陆安向来看重。陆安坐下后,韩老先生发现卿越还在神游,神色遂有些不虞。
“卿越,你来答。”
见卿越陡然被点名,萧然一伙作势要瞧热闹。卿越不紧不慢地起身,“学生以为,无论大国,无论乱世,吏治当留有余地。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月中无物不会极明,眼无瞳子必不明。”
“那你如何保证贪赃枉法之徒不会乱政?”
“那便不是学生该考虑的问题了。”古往今来,帝王之术在于制衡,结党者、为官不正者,生死皆在帝王一念之间。
“嗯,你倒是有想法。”韩老先生也没点评卿越的回答,只挥手让他坐好。
韩言规心底还是有几分震惊,卿越似焦询,是以他还是有些担忧卿越成为第二个焦询。
郯城到底不比阳都,萧然想找卿越的麻烦也不好当面发作,只敢背面做些不入流的小动作。
这是卿越被卿太傅放逐到郯城的第一年,连十六岁的生辰都没来得及过。说起来卿越这次被赶到郯城,还是因为他和永城公主家的小郡王生了些许嫌隙。
卿家是大虞阳都百年的世家,满族文人做派,唯独到了卿越这里,出了个混不吝的膏粱子弟。卿越在阳都五大城四大街,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阳都皆云: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从前,卿越打马从四大街过,两道的姑娘们都觉失了芳心。而如今,少年被丢到郯城这地方来了,心里自是万般不如意,窝着极大的火气。
“住得可还习惯?”卿越无事时,便有了新的消遣物:钓鱼缸里的金鱼。钓了几次,任凭再愚钝的鱼也精了。卿越正撸着袖子,打算下手捞鱼,耳边传来了长信侯的声音。
“郯城是个极好的地方。”卿越不动声色地把袖子扒拉下来,转身规规矩矩站好回话。卿越对这个姑父无甚印象,约摸是小时候见过几面。
“安心在书院念书,引冰书屋是谋学问的好去处,裴徽也在,你们二人可相互照应。”裴正平膝下一子一女,裴徽和裴棠。裴徽与卿越差不多年纪,裴棠年方二八,与陵江的陆家有了婚约。
“遵姑父教导。”卿越不喜欢郯城。东海全郡临海,空气里一股咸湿的海汽,令人不快。
卿越九月初到的郯城,而今已十一月了。他像误入新地界的幼兽,不敛爪牙,逮谁咬谁。和萧然的关系也越发恶劣,势同水火。身边只有孟祥一人亲近,整天阴郁骇人。
快要冬至了,郯城下了几场雪,白茫茫一片。往年在阳都,卿越早和几个交好的世家子弟到望雪亭饮酒赏梅,好一番快活。
“这不是阳都来的公子吗?怎的立在檐下?莫非无伞可撑?”耳边是萧然一伙肆无忌惮的嘲讽声,卿越不予理睬,望着白絮般的雪花飘下。阳都的雪素来又急又猛,从不似这般缠绵。
“可要本公子送你一程?本公子惯来不计前嫌。”今日孟祥回了阳都,卿越心下早就烦闷不堪,偏偏那萧然还呱噪不停。
“你算什么东西?哪怕本公子虎落平阳,也是你这种败类能在旁狂哮的。”
“哼,你莫要不识好歹,这可不是阳都,我劝你收敛收敛。”萧然说完,朝旁边众人使了个眼色。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往卿越背后闷了一棍,卿越随即回击,众人乱成一团。卿越在这郯城如困兽一般,早就十分忍耐了,这下萧然可真是给了他发泄的理由。
谩骂声、打击声混成一团,惊动了书屋的山长。
“尔等何敢?此乃引冰书屋,不是竞技场,还不速速停手。”见此场面,山长只觉心口一痛,连声大喊喊“有辱斯文”。
卿越又往萧然背上踹了一脚才停下。众人都是衣冠不整、面色不虞。卿越和萧然更甚,脸上淤青,嘴角青紫。卿越自小便是阳都四大街的霸王,打架斗殴本就是家常便饭,萧然一行人和他孤身一人,竟沦为平手。
山长大怒,连韩言规都被惊动了。最后,几人被罚抄《弟子规》百遍,卿越、萧然另需清理书屋一个月。
雪还在下,卿越慢腾腾地跨出书屋,看见门口有长信侯派来接他的车马。卿越又返回书屋,打算从后门回家。他打阳都来,自有他阳都世家的骄傲,他不想这副样子被旁人瞧见。
“卿公子,雪甚大。这把伞,你拿好。”这是陆安对卿越说的第一句话。往后几十年,在阳都的漫天大雪中,再也没有人这样说过。
卿越没伸手接伞,“陆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陆安握着伞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然毫无血色。
来郯城后,他数次听过陆安的名号。众人皆言:陵江陆安,翩翩贵公子,学识了得,涵养过人,真乃皎皎白月光。卿越想起,他小时候有人称他为安阳明珠,珠光宝气的称谓。然皎皎白月在侧,何需明珠争辉。
长信侯公事繁忙,一连几日都是歇在公署,直到冬至夜里方才回府同家人用饭。
席间,他提了书屋争斗一事,却没有责备卿越。“那萧家的公子素来骄矜,家里人也纵容得厉害。我也是才知晓他平日里惯会给你使绊子,这事是姑父的不是。我已经去过萧家了,想来也就是明后天的光景,他父亲便会亲自登门向你道歉。”
卿越听了一愣,没想到长信侯会维护他。往日里他闯了祸端,卿太傅从不问缘由,不分是非便开始惩戒他。他和永城公主家的小郡王虞衡打架,是因为那混账玩意儿欺辱鸿运楼的伶人。伶人卖艺不卖身,端的是清白饭碗。卿越看不过虞衡浪荡公子逛青楼般作践伶人的行径,护了伶人几句,虞衡不忿,两人当下便在鸿运楼大打出手。事后,卿太傅便把卿越逐到了郯城。
“我也出手了,您不怪我吗?”头一次被人这般维护,卿越心底酸涩难当。
“你受了委屈,姑父定当替你讨回来。”长信侯惯会宠着孩子,看着卿越这般模样,顿时觉得卿太傅为人父不及为太傅做得好。
“吃个饺子,不冻耳朵,咱们阳都来的公子受委屈了。”长信侯夫人是真真疼这个侄子。
卿越咬了口饺子,猪肉荠菜馅的,是长信侯夫人亲自下的厨,比阳都太傅府里的厨子做得好。
第二日,萧家果然登门致歉。来的是萧然的父亲和萧然,卿越没出面,长信侯在大厅见了他们。
冬日里,最该烹茶煮酒,踏雪寻梅。不过,窝在炉子旁吃甜酒也不错,卿越看着身旁的裴家人,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