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京》啊波不姓波

5、故人眠

　　大虞升平九年冬，名将辛弋病逝，年仅二十九岁，谥号忠武将军。帝大恸，扶棺痛哭不止。
　　有道是将星陨落，天命难追。
　　大虞重文轻武，几十年难出名将。辛弋固守上阳十一年，期间大大小小战役数百场，甚少有败绩。
　　上阳城是阳都五城之一，接壤辽东，临于中山，是阳都的生死存亡之地。
　　辽东在胡人手里，成为了胡人南下攻虞的重要跳板。辛弋守在上阳，击退胡人至辽东境内三百里。如今胡人卷土重来，大虞却失去了百年不遇的良将，一时之间，朝堂江湖，人人都有见地，吵成一团。
　　“大人，上阳城连年兵祸，本就是边城要塞，如今辛将军病逝，一时之间难觅良将，我们还得早作打算啊。”下朝后，卿太傅和褚右相在暖阁里商讨。
　　“皇上还在摇摆不定，我等必须早作打算。”右相一派和焦太师一党的博弈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焦询向皇上举荐曹汝林，此人是河南郡守，本事没有，惯会钻营。”大虞就像是一座四处漏雨飘风的破房子，偏偏很多朝臣依然满心思都是党争，看不见在风雨飘摇中的大虞已经是摇摇欲坠了。那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夸夸其谈是为了天下，不过是一群靠着蚕食天下活命的蝼蚁罢了。
　　“曹汝林万万不可，明日上朝，就算是失了圣心，我等也须拼死一搏。上阳是险地，不可不争。” 夜深了，在阳都的连夜风雪中，又倒了几户民宅。
　　卿越听着孟祥带回来的消息，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坍塌了，一片狼藉。
　　他和辛弋有过一面之缘，后来辛弋还托人给他送了本自己写的兵书，里面是他亲身历经的战役，很珍贵，卿越也极为珍视。
　　外头雪已经停了，风还在呼呼呼地呜咽。卿越没带孟祥，提了坛酒，往城外五里坡走去。他带了裴徽的令牌，守城的兵士倒也没难为他，径直让他出了城门。
　　卿越十五岁那年，和忠武将军辛弋相识；如今卿越十七岁，和忠武将军天人两隔，只能在郯城的漫天大雪里遥祭故人。
　　彼时，卿越打马从阳都城门过，望见百姓夹道相迎辛弋进城，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艳羡极了:他也想做这样的英雄，四方征战卧沙场，一朝得胜凯旋归。但卿家世代出文臣，太傅万不会送唯一的公子上战场。
　　卿越还记得辛弋回阳都的那天傍晚，漫天红霞，似火烧一般。辛弋打宫里出来时，就看见有个半大的少年蹲在蚂蚁堆前面一动不动，但嘴里念念叨叨的，念的正是辛弋二十岁时所著的“随军行”：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大漠黄沙掩金甲，马踏深山不见踪。
　　辛弋多年征战四方，众人皆只知他是极具天赋的少年将军，却忘了他也是先帝年间郞艳独绝的探花郎。
　　辛弋觉得有趣，也蹲在旁边瞧，两人就隔着一堆蚂蚁在漫天万里霞光中大眼瞪小眼。
　　“何人胆敢笑话小爷？”卿越看见辛弋后，气呼呼地蹦起来怒骂。卿越方才在城门没看清辛弋，这会也就认不出来他口中的大将军。
　　“区区不才，正是公子口中的大将军辛弋。”辛弋忍着笑，慢悠悠地开口。
　　太傅府的小公子听完来人的话，臊得慌，就要落荒而逃。
　　“你是哪家的公子？”
　　“问辛将军安，我是太傅府的卿越，方才是我唐突了，望将军莫要见怪。”卿越拍了拍衣服，端端正正给辛弋行了个礼。
　　“原来是太傅府的公子，倒是生的好模样。你喜欢那首诗？”太傅府历代文臣，而今倒有了个武将苗子。
　　“是有些喜欢，我也想成为将军这样的人。”卿越答地很小声，可是辛弋还是听见了。因为第二天，辛弋便派人给他送了本兵书，夹在一堆经书史册里送进去，自己写的，大虞不见第二本。可那般好的将军，却死了，死在了风雪肆虐的寒冬。
　　卿越猛地灌了口酒，烈酒灼喉，然丝毫不减心中的苦楚。他举起酒坛，向着阳都方位遥遥一拜，算是祭奠故人了。 “咔嚓”，耳边有枯枝断裂声，卿越弯着腰躲到树后。来人是一袭白衣，也提了壶酒。
　　“何人在此？”来人喝道。
　　“无意冒犯公子，在下来此凭吊故人而已。”卿越从树后走出来，看清了来人的样子，竟是陆安。
　　“原来是卿公子，得罪了。”
　　“陆公子深夜到此地，不知有何贵干？”陆安不同凡俗，大概是做不出来深夜在外的游荡公子行径。
　　“同君，祭奠英豪罢了。”
　　卿越收了一脸的悲戚，一言不发地靠着树饮酒。 “卿公子从前与忠武将军相识？”
　　“嗯，他是个极好的人，不单单是忠武将军。”
　　“忠武将军英魂不灭，我等皆是他的袍泽。”陆安深觉今夜的卿越和平时大相庭径，黯然神伤的。
　　“没想到陆公子这样的读书人，也会记得他的好。”
　　“他值当大虞的三千盏明灯。”大虞皇帝驾崩也不过三千盏灯，没想到陆安竟也认为辛弋是大虞的梁柱，这引得卿越侧目。殊不知这一看，便是纠葛缠绕的一生了。
　　抛却陵江陆家的家世不谈，陆安生得也是顶顶出色的。一双眼睛闭着有闭着的风骨，睁着有睁着的风情。他眼睛细长，眼尾上挑，不笑的时候稍显冷淡；可一笑，便又如带着钩的爪子，勾得人心慌意乱。
　　“咳”，卿越清了清嗓子，又灌了口酒。他见陆安都没喝过他携来的那坛酒，只是往阳都那方倾了些许，真真是来祭拜来了。
　　“公子莫不是饮不了酒？”眼瞧着陆安冻得脸发白，觉着饮几口烈酒暖暖身子也是极好的。
　　“君子立世，本不该为此口腹之欲堕了名声。”
　　“我只是觉着，公子饮一些酒，好歹扛冻。”陵江陆氏最是古板，流言诚不欺人。
　　“无妨。”陆安自是不肯喝那一坛酒的。今夜本来是极难的，陆安到此，卿越竟觉着少了几分难过。
　　人生在世，本就不能事事如意；前路漫漫，本就少知己。卿越深以为老天不薄他，走了忠武将军，却有了陆安。有道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作者有话说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大漠黄沙掩金甲，马踏深山不见踪。”出自王昌龄从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