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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平地起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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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卿越摔了手里的信,气得浑身发抖。这是阳都来的家书,孟祥弯腰捡起,正欲放回桌上。
信上短短几句战报,触目惊心:“时值胡贼攻郡,大军至,一郡尽空。”
“公子,这……”
“唐唐陇西三万军士,竟无一人是男儿。想我大虞,如何到了这等地步。” “陇西并非沙洲边缘,胡人如何能长驱直入?”
不止卿越,孟祥也大惊失色。陇西在沙洲靠近陵江的一端,素来安定,少战祸。这次祸起陇西,大虞朝上下震惊。虞帝一连几道谕旨,发兵陇西。
“陇西之祸,恐怕赫连氏难逃其责。”卿越有几分明白为何老师会不顾一切地推行变革。老师身居高位多年,官至右相,如何不明白此时的大虞朝并非推行新政的良机,实在是等不得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内里早已烂透了的大虞表面尚有几分太平盛世的假象,老师以为还来得及。
“那右相大人可安好?”几经斟酌,孟祥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父亲未说。”
“右相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是安全的。”
“他要是有天相,也不至于老来还受流放之苦。”卿越讥讽。
“公子,朝中想来不会太平,河间此地,太傅鞭长莫及,还望公子早做打算。”
如今不光是陇西,各地大小战乱不断、流民不止。出了阳都方才发现,阳都四大街、五大城的繁华景象,竟比雾花水月还不堪。陵江有陆氏,又多有文人聚集,祸端鲜有。只是阳都朝局暗潮汹涌,难免有人动了心思。就拿这小小的河间郡来说,卧虎藏龙不知何许。单是这府衙里,主簿冯聿礼等一干人就不是省油的灯。
“嗯,我自有打算。替我备一份礼,快到陆安的生辰了。”
转眼十一月了,卿越到河间已两月有余。
孟祥领了命,刚要出门,又被卿越叫住:“算了,生辰礼我来寻,你只管办好差事。”
卿越以为冯聿礼城府颇深,遂吩咐孟祥谨慎察之。
孟祥走后,卿越立于窗前,长身玉立,担得上一句“芝兰玉树贵公子”。只是此时,这位贵公子眉宇间尽是躁郁之气,周身笼着一层戾气。
三日后,陵江陆家的清辉贵公子公子及冠,一时之间,河间往来不绝,各路神仙小鬼纷沓而至。
只是这日,府衙的事情格外繁多,各方人士涌入河间,须路引的核实,后卫安保的调度,夜间巡视也大意不得。
晨时,卿越与府衙众人商议在河间重新审查版籍,二度丈量田地。
大虞自建国时起,推版籍,核路引。大虞境内,人家称户,人口为丁。三岁以下为黄,十岁以下是小,十七岁以下为中,十八岁以上为丁,六十岁为老。丁始负担差役、兵役,年逾六十者免徭役。各户几口人、所操何业、居所何地、出门在何,皆登记在册。但凡出门在外,出示路引方为合法,否则视为他方奸细。
然,今大虞五地各自为政且多祸乱,流民大肆迁移,各地户籍陈旧不堪,多为不可信。更有吏治不清,世家横行,各地大小官吏、贵族大家伪造户籍,贪污受贿者不知凡几,侵吞良田者不知凡几,私屯养士兵者不知凡几。何况连年兵祸,丁者不满十八,老者已逾六十,军队之中多娃娃兵和胡子兵。
观此种种,是以右相褚元诲痛心疾首,上书变革之道。首当其冲便是要整顿户籍,丈量田地。褚右相在全国推行黄册,比之版籍,黄册添附了流民管制。只是黄册推行不足两月便被废止。
卿越深以为黄册优越,自当广而行之,便欲在河间推行。
都言“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第一把火,烧得便是积弊多年的版籍。当下便吩咐功曹史王钰整理河间历年的版籍,以便后续将流民与本地户籍人口区分。卿越以为,河间的黄册,当十步一甲,百步一里,实行“里甲”编制。如此,旁有邻人迁走,当报之官府,否则视作一同逃匿。当下,王钰等人皆以为此法可行。黄册加之里甲编制,流民问题迎刃而解。
从府衙出来已是黄昏,卿越拎了坛桂花酿往陆府方向走。
“大人晚至,定是来寻公子的,小人这便给大人引路。”陆府门口,门房小顺上次见过卿越,忙上前问好。
“我识得路,不用你。喏,这是阳都的桂花糖,看你年纪不大,应该爱吃。”卿越倒是蛮喜欢小顺的,便随手掏了块糖给他。
小顺十六七岁的样子,生的一脸福相,人也伶俐。想当年在郯城,也有个好甜口的小和尚,日日盼着卿越给他带些零嘴吃食。
“诶,谢大人赏。”小顺眉开眼笑地接过桂花糖,给卿越行了礼,跑一边去了。
卿越摇头轻笑,往后院走。却不料陆府门口,一位二八年华的姑娘,被他这一笑晃了一辈子。
“门口的公子,未曾在河间见过?”马车里的姑娘,再三思量,还是忍着兄长的揶揄出了声。
“啊鸾当然没见过,那是从阳都来的贵公子,是河间新上任的郡守,堪堪来了两个月。我们家啊鸾是个大姑娘了,女大不中留了。”旁边的男子看着满脸通红的小妹,起了打趣的心思。
“兄长惯会取笑啊鸾,啊鸾不理你就是了。”
“今日府衙事杂,迟了些。”卿越入了□□,庭中未掌灯,陆安站在栏上,卿越只望见一片阴影,没看清陆安的眉眼。
“无妨,本也就是个寻常的日子。”
“那是别人的寻常日子,不该是你的,你可是陵江陆家的公子。”卿越穿过庭院,站在陆安身旁。
“他们今日究竟是为陆氏而来,还是为某一介白衣而至,大人真不知吗?”陆安有些乏了,整日应付各方各路的人,他本不擅长这些。
“我是为你陆安而来。”卿越说的郑重,陆安不禁偏过头看他。
“夜深露重,能饮一杯否,陆公子?”
“自当奉陪。”想来郯城别后,不光是卿越有了大变化,陆安也变了不少。昔日在郯城,他断然不会饮这一口酒。
陆安唤人掌起灯,与卿越席地而坐。 “日后,该唤你长和了。”方才路上,有仆从讲,陆安,字长和,端得是安宁长和。
“左右不过一个名号,大人何必拘泥于此。”陆安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伸手欲拿酒坛。
“可你唤我大人。”卿越拿过坛子,亲自给陆安倒酒。
“陇西的战报,大人该有耳闻吧?”陆安喝了口酒,目光飘得很远,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陇西之战,长和怎么看?”比起初看战报时的,卿越现已平静了些许。
“三万军士不战而降么?可他们最后都消失了。”自四年前忠武将军辛弋病逝后,大虞再无良将,否则陇西不至于被屠城。
“不,我指的是为何胡人突袭陇西。”
“沙洲和阳都,总有一方牵涉其中。”陆安虽未入仕,却也深知官场黑暗。
“风大了,我还以为陵江起不了秋风呢。”卿越笑了笑,倒是没接陆安的话。
“过些时节,陵江的好些郡也能下雪呢,大人到时可去一观。”陆安明白卿越的意思,无论陇西战败有何隐情,都不该由陵江陆氏说出来。
“届时定要游赏一番。” 昔日在郯城,陆安允了卿越一诺,今日到了陵江,卿越却不想再提。人人皆言初心如何如何紧要,却终究还是免不了岁岁年年人不同的俗气。
两人来来往往之间,已经喝了半坛子桂花酿。 “你不喜欢桂花,却在府衙里种桂树,随身带着桂花糖,还饮桂花酿。大人,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长和,你游学在外,见惯了许多当面这般,背后那般的小人行径,你问我究竟是怎样的人,我说了,你恐怕也不见得会信。”卿越来陆府时的好心情全然没有了,只剩下四面楚歌的悲凉。
“大人,我非是试探,只是……”
“长和,莫要多言,今日是你生辰,说些开怀的事情吧。”卿越不想与陆安起争执。
“依大人。”
“长和,还没给你生辰礼呢,这是我做的玉环。” 卿越递出的玉环色泽透亮,是上等的羊脂玉。
“大人巧手。”这个玉环,简单却不掩贵气,安很喜欢。
“少时和四大街上的玉工厮混了一段,学了些手艺,日后不做官了,还能糊口。”说起这个,卿越欢喜了许多。
“那届时大人做的玉器,我要了。” 说完,两人相识一笑,仿佛回到了郯城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