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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枕梦·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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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被抓已经三天。
金陵城看似依旧风平浪静,却早已波涛汹涌。
我知道江左盟的人早已盯上红袖招,也顺势查出了有些关联的落雪阁,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一姐说下午秦般若会过来一趟,她安排了我们独处的时间。
一姐是个聪明人,她明明好奇却从来不问,她只要抓着最终的那根线使之不脱离掌心就好。
我盘算着这次要爆料点什么。
誉王其实是玲珑公主之子?梅长苏其实是逆犯林殊?还是靖王和苏宅那不为人知的地道?不管是哪一个,现在提出来都是骇人的真相。
可我不能就这么轻易的说出这些。
我要仔细盘算着,什么时候向什么人说出点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我记得当初看小说的时候,梅长苏对飞流说,人心是会变硬的。
这点我倒是认可。
到现在,我已经可以非常自然的假装看不见无辜者的指责,看不见好友的不满,看不见流淌在我脚下汇聚一滩的血液。
我假装忘记了什么叫做得不偿失,什么叫做伤敌七分、自毁十分。我想只要能达到自己内心的期许,就算是要我举起屠刀亲手杀死身后的伙伴也无所谓。
梅长苏是对的。
于我而言,在弑亲之仇的面前,亡国之恨不值得一提。
可惜不管我盘算的多认真,都没用。
我根本没见到秦般若。
我见到的是甄平、飞流、童路,还有誉王。
真是的,又被摆了一道。
我暗自埋怨。
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我竟然比往常任何一个时候还要平静得多。
从我这里开始改写的一切,终究也要从我这里结束。这就是所谓的因果轮回。
当我们的人被一个个押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姐、季霖、傅筝、雁丘,还有很多落雪阁的人。
唯独没有沈檀。
我知道我输在哪儿了。
我忘记落雪阁里是有他的眼线的。我一直以为那个人不会在我们几个之中,但那终究只是“我以为”。
再次在这条走廊上看见梅长苏。
他披着一件锦帽貂裘,衬得脸色愈发的苍白。
我撇撇嘴,虽然是囚禁了他几日,可还算没虐待他不是?况且看样子,一姐的手段一样也没使出来。
他走过来的时候,身边有两个人。
飞流和沈檀。
沈檀我是见的多了,也实在是不想再打量他。至于那个小护卫飞流,看向我的眼神可不算友善,对于我的上下打量也是极其不满。
我又有些出神。
我想到了忍冬。
忍冬还活着的话,应当与飞流差不多少。
只是他可不像飞流这么不讨喜。
忍冬喜欢上蹦下跳,出一些精灵古怪的主意,还很喜欢笑。绾绾姐说,如果我的笑就像是初冬的光,温和轻淡,那么忍冬啊,就像是夏日里的烈阳,灿烂无比,灼热人心。
“你输了。”梅长苏学着当初我的口气道,只是多了几分揶揄的味道。
“我还没输。”
我侧头,也学着他当初的样子回应。
誉王上前来,有些愤愤道:“苏先生,你受累了。我真是没想到……”
我一个没忍住,竟然笑了出来,惹的周围几个人莫名的看着我。可是看着誉王这半真半假的样子,又想着梅长苏对他的虚情假意,真正让人忍不住啊。
被押走的时候,我听见雁丘叫住了沈檀。
雁丘终究是我们这些人中最沉不住气的,不过她的语气倒是尖锐而又平静,让人莫名的心惊。
“沈檀……你是滑族人?”
沈檀怔了怔,道:“…是。”
“那真是好。”雁丘的这几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般,然后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这是直率的她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情。
我们都被压入了天牢。
我知道因为我的改变,滑族更快地走向了灭亡。秦般若已经自保不暇,誉王再不能信任她,而梅长苏与他还维持着表面的假象。
败得一败涂地。
在天牢这几日,我想了很多。
想到最多的,不过还是绾绾姐和忍冬罢了。
我发现,时间过去越久,我愈发是想念他们。那些曾经的记忆就那样一遍遍涌上心头。
忍冬去世已近一年,绾绾姐离开也两年了。
可是我好像还没缓过来,仿若昨日。
就在我想着是不是他们打算把我丢这儿不管了的时候,我被提审了。
用刑嘛,也就那么回事。
先恐吓威胁一番,再上家伙。不过我没想到他们用来恐吓我的,是一具血淋淋的躯体。
我清楚看到那具被绑在刑架的躯体,那一道道鞭痕、烙印和翻滚的伤口。
那个悄无声息的人,是季霖。
虽然我不怎么看好季霖这个人。有点木木的,不知道变通,但好歹也是落雪阁的人,也认识了近十年。就算是两看相厌的人,处了十年,看到这情景也不能毫无感触。
“他招了什么?”
真奇怪,憋着一股气,我却冷冷地问出这句话。
我看到对面的人愣住了。好像有股寒气从他的脚底冒出,他微微打了个寒颤,嘟囔着什么冷血呀,什么这样的人呀,我没听清,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
“他什么都没招。不过我劝你呀,也别摆硬骨头了。这女人呀,终究比不上男人……”
“我想见梅长苏。”我打断他。
“啊?”
“想知道什么,让他来问我。”
我想见梅长苏。
想见梅长苏。
见梅长苏。
梅长苏!
这是一股强烈的执念。
至死方休!
…
见到他的时候,又过去两天。
这两天他们倒是没有再提审我,不过我听到了一姐的声音。
一姐被提审是意料中的事,毕竟一姐算是落雪阁的主子,不管想知道什么,从她口中说出的总是名正言顺。
不过他们倒是小瞧一姐了,我知道,不管怎样的严刑逼供,一姐都能保证一字不吐。
“听说苏姑娘想见我?”
梅长苏的第一句话让我只想撇撇嘴,这副酸儒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不惯。
“季霖死了,我很害怕。所以我想,要不我就招了吧。”我耸耸肩,满不在乎道。
至于招什么?鬼知道!
梅长苏摆了摆衣袖,半晌开口道,“季霖没死。”
我没应他。
“顾梓一倒是快不行了。”
“……”
“枕梦,我知道名单在你地方。”
“什么名单?”我抬头不明地望着他,暗自里却万分警惕起来。不过我很快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果然在你地方。其实一姐的骨头也很是硬,说什么也不肯交出那份滑族名单。然后我就想,会不会,那份名单不在一姐地方。”
“凭什么?”
“感觉吧。就像秦般若不会把名单放在自己地方一样,也许顾梓一也这么想呢。”
我默然。
其实我的脑子在飞快的转动,我想了千百种方法化解现在这个局面,但是看了看眼前的梅长苏,也只能一一作罢。
“你现在想的,不该是怎么逃出去,怎样东山再起。”梅长苏淡淡看了我一眼,仿佛提醒道,“不如想想,该怎么活下去吧。”
我盯着他,沉吟,似乎在考虑他的建议。
可是我想要的,怎么可能是活下去这么简单?只要还活着,我会想的事就不是活下去,而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梅长苏。”我突然开口,“我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梅长苏看着我,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他说,“你没资格。”
我没生气,很少见的好脾气道,“你不听,怎么知道我没资格?就像其实你也没料到我知道你的身份,就像其实我也没料到你的被捕只是一场局。这世间有太多事,是你不可能一一掌控的。”
“不如先说说你的条件吧。如果我不能答应,不听你的筹码也罢。”
我挑眉。
我从来都看不透梅长苏,曾经还为此很懊恼,但现在也无所谓了。他再聪明,恐怕也不能完全看透我,彼此彼此罢了。
我只要朝着自己想要的,一步步前进。路上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我都不需要在意。
“第一,秦般若交给我处置。”
“秦般若还是誉王的人,我恐怕不能许诺。”梅长苏笑了笑。
“我知道你可以。”
他没再反驳,只是问道,“第二个呢?”
“第二,想办法救出傅筝。”
梅长苏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要救一堆人不可能,一个人嘛,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三,”我低眉,指尖泛凉,“你,梅长苏,必须死在我手里。”
幸好梅长苏与我谈话的时候,屏退了左右。若不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我想飞流的指尖大概已经捏上我的咽喉。
梅长苏倒是淡定的很,他轻笑着摇头,“你是杀不了我的。”
“我的要求是,死,在,我,手,里。”
他默然。
我想他大概是明白我的意思的,也许他一开始就明白,只是未曾点破。
他终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我以为你想要的不止是这样,枕梦。”半晌,他开口道,“你想要的,不该是这么简单。”
“看吧,你又有一件事没料到吧。”
我嗤嗤地笑他。
死在我手里,我想要的只是这个事实。
何时,何地,都可以交给他自己。也就是说,他只要许诺在临死之前找上我就好,然后由我亲手杀了他。那个时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的条件,说到底,不过是救出傅筝和自己罢了。
“说说你的筹码吧。我想大概也不需要我提醒你,那份名单,还不值得让我心动。”
“你也不要这么自以为是。”我说,“如果我不想,名单就不会露面。我想对你们总归是有些影响的。”
他勾勾唇角,没应。
“我知道一些事实。也许是真相,也许是将会发生的事。”我凑近他,顿了顿,低声道,“我想,你会需要的。”
啧,真是有诱惑力的话,前提是它有可信度。
“这么一句话,简直是空头许诺。”
“我和你打个赌,如何?”我也轻笑着看向他,“我跟你说一件事,如果让你惊讶到了,你就得答应我。”
他又没应我。
“当然,这件事跟你,或者你的目的,总是有些关系。”
“范围还是太大了。”他摇头表示不赞许。
我歪了歪头,暗自腹诽他想的太多太深,怪不得伤身,不得不给他提个醒,“与现在跟你接触最多的人之一有关。”
梅长苏垂眸低吟。
我也不着急,就这么等着。
我知道他百分之九十九会答应。因为我要说的事,他大概无法想到。一个人再聪明也会有底线,世间万事万物,他必然有大多是不知晓的。还有百分之一,留给我看不穿他的那份感情。
片刻后,我听见他淡淡的声音,“好。”
梅长苏走出去的时候,告诉我,过几日我和傅筝便会被放出去。
我知道又有什么改变了。
只是结局,从来都不是由我书写。
我告诉梅长苏誉王是玲珑公主之子的时候,他怔怔看着我,润黑的眸子里有几分朦胧的雾气,接着道了句,“真是没想到啊。”
他的语气可是平淡的让人听不出吃惊。
我还告诉他,我最擅长的不是分析,是推测。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与我记忆中的并不会相差太多。只要到了那个固定的场景,我就像是拥有了一个作弊卷轴,上面密密麻麻抒写着这段故事。
只是秦般若不再有当初的地位,而童路大概也不会有受隽娘蛊惑而背叛的机会了。
我想我大概阻断了一份缘分,听说破坏别人姻缘的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只是这样,我也算救了他们的命,不知能不能功罪相抵。
我不想去地狱。
因为那样我就见不到绾绾姐和忍冬了。
可是我想,大概我这样的人是去不了天堂的。
从天牢出来以后,意外的觉得外面的世界格外明亮,落在身上的秋日凉意也变得暖和。虽然被关的地方叫做天牢,但总归与地牢是一样阴冷的。冷的地方,冷的人,冷的心,冷的鬼魂。
几日不见傅筝,也倒看不出什么变化,看起来在天牢里没吃什么苦。
我想我终究是薄情的。
我不是不能救出一姐、季霖、雁丘或许还有其他人,但我不确定那要付出什么代价。所以就不想尝试。
在我的内心有一个高低分明的天平。同样的是伙伴,同样认识了这么多年,倾向谁,却是一目了然。
出来之前我见了一姐。
一姐变得狼狈了许多,几乎再看不出往日风采,曾经的明媚光鲜在这里什么都不是,经不起一丝消耗。
一姐看到我并没有很惊讶,只是皱了皱眉,眸中的光冷了几分。然后她直截了当地问道,“枕梦,为什么背叛?”
“为什么背叛?为什么背叛落雪阁,为什么背叛滑族,为什么背叛自己曾经的信念和坚持要做的事?”她唯独没有问我为什么背叛她。
我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因为我忠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不是落雪阁,不是滑族,就像我从来不是真正的忠于一姐一样。
一姐沉默了很久,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说,枕梦啊,我早该知道你和绾绾是不一样的。也许我不该把对绾绾的信任加诸于你的身上。
什么是不该?
也许就不该有落雪阁不该有复国不该有秦般若不该有梅长苏什么都不该有!
我不想让绾绾姐失望也不想让忍冬白白牺牲,所以我选择了落雪阁选择了滑族选择了一姐。
但我跟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我无法说服自己把生命献给复国,我甚至觉得这就是一场愚昧的祭礼,所有人都像邪|教的教徒先是被洗脑,然后麻木不仁地走向自取灭亡的道路。
就像绾绾姐明明可以选择活着,但是落雪阁存在的宗旨告诉她不可以。所以她就那样仿佛没有知觉地停留在纵火场地。
我很想知道她最后一刻在想些什么,会不会后悔就那样残忍地抛下我和忍冬。
但是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所以我只能把这份不甘加于罪魁祸首梅长苏的头上。
我告诉自己,如果不是梅长苏强插一脚,绾绾姐就不会死。她的身份隐瞒的这么深,除了梅长苏还有琅琊阁的蔺晨,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傅筝说我和梅长苏很像。
我不想承认,却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管是复仇还是洗雪,我们选择的路从来都是艰难的,充满阴暗和鲜血的。
在我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为了走到终点,我想我可以牺牲落雪阁的每一个人。
然后我又去看了雁丘。
我问雁丘恨不恨沈檀。
雁丘说你觉得呢。
我想应该是恨的。
当初忍冬、宴辰和沈檀去出任务,只有沈檀一个人回来了,哦,还有忍冬的尸体。
而宴辰的样子打那以后没人再见到过。
回来的寥寥无几的人中有个跟雁丘关系不错的告诉她说,其实是有机会救下宴辰的,但是沈檀没让。
雁丘当场就质问沈檀。
沈檀说方法的确有一个,但他几乎没把握,反而会让更多人搭进去。而宴辰是最怕有人牺牲的。
如果是我,再勉强也接受不了这个解释。
不过雁丘却似乎是听进去了。
在沈檀跟随梅长苏走出来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雁丘瞳孔放大。我知道她想到了宴辰,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宴辰的牺牲是必要的。也许只是对于沈檀来说,是必要的。
末了,雁丘问我:“我上次让你帮我查的事怎么样了?”
我默了片刻,道:“还没消息。不过还有什么用呢。”
“是啊,有什么用呢。”雁丘喃喃。
我不知道什么叫因果轮回。
但是终究是会回来的。
都会回来的。
那些好的,不好的,难过的,可怕的。
……
我想还是不要告诉雁丘了。
关我什么事呢。
算了。
算了吧。
……
苏宅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跟我曾经居住过的浅草居很像。
佳木葱茏,奇花灼灼,枝叶婆娑,一带水池染上几分清幽秀丽。
院落里大多时候是幽静的,偶尔传来飞流玩闹的声音。他的轻功极其俊俏,从头上的屋顶瓦砾上经过时也未必让人觉察,很少能听见什么吵闹声。忍冬一直想学这样的轻功,可惜我从未给他找到一个好老师。
我不知道为什么梅长苏会让我和傅筝都住进这里。是相信我,亦或是不相信我。
傅筝倒是比我适应的更快。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把她送到再陌生再艰苦的环境,她都能快速的找到更好的生存的办法。
我就不行。
我恋旧,认屋,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总也睡不安稳。
就像现在,过去了许多天,我仍旧不习惯。
傅筝是最了解我的人。
晚上,她又恰恰赶上我要休息的时候,过来给我点了一支熏香,说是安神,助眠的。
我说,傅筝啊,我就不说谢谢了。然后便开始褪去外衣准备上床。
等我躺下来,傅筝还没走。
我就知道肯定有事。
果然,她说,“枕梦,我有件事想问你。”
我看着她。
“枕梦,我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交易?”
我勾起嘴角,“梅长苏的命……你信吗?”
傅筝怔了怔,“枕梦,我知道除了那份名单,你一定还做了什么。”
“是啊,不然梅长苏干嘛要把我留在苏宅,干嘛要把他的命给我。”我道,“我想休息了,傅筝。晚安。”
“晚安。”
傅筝知道我不愿多说什么,只得作罢。
被放出来的时候,我跟傅筝说你可以走了。
傅筝说那你呢。
我说我还要留下来看风景。
然后呢。
然后傅筝也留下来了。
我从来没有问过傅筝为什么,就像她也再没问我一样。
我知道我睡着的时候,总有地方还有灯火。
有人未眠,有烟飘散。
我不是神,所以我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如果我能看见,我就会发现,一个人的双眼所看到的世界,永远都不会是真相。
傅筝关了房门,直直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然后甄平迎面走来:“傅姑娘。”
“甄大哥,宗主睡了吗?”傅筝问道。
“没呢。你找宗主有事?”
“嗯。”傅筝点点头,然后与甄平擦肩而过。
屋内。
梅长苏拿着本书,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不知道聪明人看书是不是都是这样,像是从未认真过般,却是比谁都认真。
“宗主。”
梅长苏摩挲手指,然后轻轻翻了一页。
他的那双手修长而细腻,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苍白无力而显得像女人一样柔若无骨。
“不是说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来找我吗?”梅长苏没有将视线从书上离开。他的言语清淡如风,柔和的跌落,却似乎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指责。
“宗主,我有点在意。”
“我想知道,您和枕梦,究竟做了怎样的交易?”
梅长苏将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向傅筝:“为什么想知道呢?”
傅筝不答。
“很少看到你这么执念呢。”梅长苏微微一笑,接着道,“你说你没有把握,终究是看轻了自己。就算枕梦没有提出交易,按照当初的计划,依旧会成功。”
傅筝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虽然她不曾跟你提过名单的事,但是总归是将你看得更重的。”梅长苏拿起书,随意地翻看了几页,“枕梦的交易很简单。救出你,名单给我。”
“就这样?”
“就这样。”
傅筝垂眸。
“去吧,别让她看出端倪。你也不想现在就叫她失望的,对吧?”
“宗主……”
“你的任务告一个段落了,休息一阵子也好。”
“…是。”
…
我醒来的时候,床边坐了一个人。
有一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绾绾姐。从两年前开始,就没有人在清晨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印象里会这么做的只有绾绾姐。
可她没弹我的额头,而是把我轻轻摇醒。
所以我醒了。
是傅筝。
傅筝说,一姐死了。枕梦,你别再执念了,我们离开金陵吧。
不行,我嘟囔。梅长苏还没死呢。
傅筝总是喜欢用“偏执”这样的贬义词来形容我,难得只是说“执念”。可惜我不能听她的。
“傅筝,我饿了。我想喝红枣莲子粥。”
“你做的。”末了,我补充。
傅筝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把我当成老妈子了。”
“你说呢。”我嬉笑。
“快起床!”说罢,她转身朝厨房走去。
等她走了,我唰唰就起来了。
无比的清醒。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梅长苏说要把秦般若交给我的日子。杀不了梅长苏,用秦般若来解解气也不错。
我心情姣好地吃了两碗红枣莲子粥,正打算吃第三碗,梅长苏就先找过来了。
“秦般若跑了。”他说。
我放下调羹,“怎么跑的?”
“从誉王府被人救走了。”
我摸摸肚子,突然感觉胃有点胀。还有一碗粥也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枕梦,对你的承诺我会遵守的。”
“那就好。”我起身,一时有些默然。
算了。
秦般若本来就不该在这里倒台的。
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太子应该已经被幽禁了。于是我提醒:“靖王应该很快会被加封,誉王怕是会对你起疑了。”
“早晚的事。”梅长苏轻笑,不在意道。
我觉得自己有点多此一举。我想到的事,他都能想到。那些我没能想到的,他也能一个个清楚地罗列在脑海里,安排好前因后果。
“还有一件事……”他似乎斟酌了一番,然后道,“你想不想把雁丘救出来?”
“为什么?”
“刚好有个机会。”他说。
我侧头,很想嘲讽他一番。
但这不是我的性格。就算再怎么腹诽一个人我也决不会当面拆穿。
“其实是你想救吧。”我说,“沈檀不会感谢你的,雁丘也不会。”
梅长苏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没想到沈檀会这么做,真的。”沈檀会选择故意放弃宴辰,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好像有点难过,这个时候我觉得他是如此的真实。
可我一点都不想安慰他。
如果这样的事就要人安慰,那我想我不知道要崩溃多少次。当初放弃雁丘还有一姐他们的时候我可是干脆的很。
不是没有一点感情。
只是对我来说有更重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再也回不去了。”我轻声说。
“没打算告诉他们。”梅长苏道。
“晚了,”我说,“雁丘其实早就有点怀疑了。毕竟她和宴辰还有沈檀都姓沈,都是滑族人。哪有这么巧?只是沈檀从来没想问过雁丘还有宴辰姓什么。”
“沈檀也一直在寻找他的弟妹们。”梅长苏回头,“除了瞒着,还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
算了。
算了吧。
有什么用呢。
谈话间,飞流耐不住劲,又跑去院子里玩。
闲来无事,我托人帮忙弄了些兰花和鸢尾在院子里养。不知为何飞流似乎挺喜欢那几株兰花,眼看着又要去摆玩起来。
“飞流,别摘。”梅长苏侧身恰好看到,制止道。
飞流有些不情愿地走回来,对着梅长苏道了句,“苏哥哥!”
相处了些许时日,对飞流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倒是弱了许多。那种深刻的冰冷在梅长苏面前总是能够软化成水,况且飞流原本就是个孩子。
我暗下想飞流对梅长苏撒娇也没用,养花的人不是他。
“苏哥哥不要。”梅长苏哄着飞流道,“飞流别去随便摘,这是苏姑娘的花。”
我恍然大悟。
原来飞流想摘来送给梅长苏。
就像我觉得兰花适合绾绾姐一样,飞流也觉得兰花适合梅长苏吗?兰花象征高洁、典雅、爱国和坚贞不渝。大抵孩子的心就是这样奇特,总能一针见血的看透事物。
在两人不明白的眼光中,我走了过去,挑了一朵开得还算不错的兰花,递给飞流。
飞流没接。
我说:“拿去吧,送给你的苏哥哥。”
飞流眼眸一亮,难得的对我露出一个温和而善意的神情,接过那支兰花,转头递给梅长苏,“苏哥哥。”
梅长苏接过兰花,低眸看了看,对我说,“苏姑娘,谢了。”
“我给的是飞流。”我道。
况且,梅长苏最喜欢的,是梅,而非兰。
真是可怕。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有种和飞流惺惺相惜的感觉。对苏宅的人有好感,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