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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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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的时间,身处其中的时候往往只觉得漫长,但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再回头,只觉时光匆匆,忽如一瞬。
七年之后,丽妃忽然染上急症,不治去世,赵玹一时之间失去了母亲。
谢泽这几年和赵玹交集愈发淡薄,先前同在太学,还时不时能有机会和赵玹搭上几句话。后来谢泽离开太学,一举考中了状元,进入朝堂跟着父亲着手政务,和赵玹也就渐渐没有什么来往的机遇。
朝务繁多,忙碌起来,谢泽一时也将赵玹忘在了脑后,偶尔才想起那个长得绝色却总是对他冷脸相待的小皇子。
此时,丽妃薨逝的消息传来,谢泽忽然又牵挂起赵玹。
谢泽记得,一直以来赵玹和丽妃母子感情良好,母慈子孝,舐犊情深。他们母子在宫里没有其他来往,不受众人喜欢,彼此相依为命。如今丽妃一走,赵玹的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谢泽很小就失去了母亲,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自己的母亲。幸好有皇后姑母的照拂,给了他毫无保留的疼爱,弥补了八/九分他无从感受到的母爱。
此时赵玹生母去世,谢泽感同身受,心里为赵玹难过,想要在这个时候陪在赵玹身边安慰他,疏导他。
下朝后,谢泽绕道去了太学一趟,像当年一样在下学后拦住了赵玹。
赵玹如今已经十五岁,模样完全长开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可爱,但还是一样的好看。他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眉眼更加凌厉,虽然还葆有着一股少年人的青涩,但周身已经有了几分成年人的沉稳气质。
虽然比谢泽要小岁余,赵玹站立起来时,却和谢泽差不多高,全然已经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
赵玹今日穿着一身缟素,麻布裁就,由于过于宽大,显得有些空荡荡。赵玹的身躯包裹在一身素白里,白衣无尘,有几分出尘飘逸的模样。
丽妃七七已过,已经葬入皇陵,赵玹仍然不除孝服,看这样子大概是要为丽妃守孝三年,极尽孝道。
谢泽许久没有见过赵玹,今日见到他,这才发现赵玹原本高大的身躯瘦削了几分,脸色也不好,眼眶有些泛红,眼下两片乌青,双眼都是红血丝。看得出来,丽妃一走,赵玹这些时日过得很不好。
谢泽这时看到赵玹这幅模样,心里一阵酸涩。谢泽对赵玹微微笑了一下,想要宽慰他,但赵玹就像是没见到谢泽一般,错身就要走。以往谢泽拦他,赵玹还会瞪谢泽几眼,这次倒是什么反应都懒得给了。
谢泽看得出他的疲累,不想这种时候与赵玹起争执,惹他不快,快速抢着开口:“丽妃娘娘仙逝,三殿下固然伤怀,但千万保重好自己,不然,丽妃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不能放心你。”
谢泽说着,一边取出整理好的手抄佛经,递到赵玹面前,“丽妃娘娘仙逝,我亦感到很难过,这是我给丽妃娘娘手抄的佛经,是我的一点心意,愿她安息。三殿下帮我烧给丽妃娘娘好吗?“
赵玹绷着情绪,不愿接过谢泽手中的佛经,“谢大人有心了,但我自会为母亲抄写佛经,祈求福祉。”
谢泽缓声再劝:“三殿下抄的是三殿下的心意,这是我给丽妃娘娘的一份心意,三殿下就别推拒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多一个人给丽妃娘娘祈福,丽妃娘娘就多一份福气,不是吗?”
提到丽妃,赵玹似乎眼底又起潮湿,谢泽从袖子拿出一条素洁的手帕,本想给赵玹擦擦脸,又想到赵玹或许不愿他触碰,只连同佛经一起塞到赵玹手上,不等赵玹反应便走了。
隔日,宫里来了一个小太监候在谢国公府门前,瞧着谢泽下朝回府,忙上前递上手中的锦匣,“谢大人,这是给您的。”
谢泽见是宫里来的人,又有些眼生,不像是昭阳宫的人,心里便猜到了几分。一边接过锦匣一边打量着小太监,问:“你是三殿下身边的人?”
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回话:“奴才兴全,在瑶华宫侍奉。”
谢泽打开锦匣一看,果然是昨日塞到赵玹手上的手帕。但是没有看见那叠佛经,谢泽心里多少又欣慰一些。
谢泽取出手帕,展开来,嗅到一丝皂角的香味,对兴全点头,道:“多谢,回去告诉三殿下,手帕我收到了,多谢他帮我洗净。”
佛经一事后,谢泽能敏锐地感受到,赵玹对他的态度有了一丝软化。
如今再见到谢泽,赵玹不再像前些年那样避之不及。遇上谢泽进宫,和他碰面招呼时,赵玹也会客气地回应一两声,偶尔两人还能寒暄几句,聊一聊朝政和课业。
谢泽很欣喜,觉得这都是佛经的功劳,着实不枉他挑灯手抄了三个夜晚。
谢泽已经长大成人,不方便再像小时候那样常常进宫,甚至住在宫中。除每月例行拜见一次皇后向她问安,谢泽一般不再往宫里跑。
丽妃薨逝那月,谢泽照惯例去昭阳宫问安。
皇后也清减了几分,神情有些憔悴。
谢泽行过礼,走近皇后身侧,关怀地问:“姑母近日怎么憔悴了许多?也是为丽妃逝世伤怀吗?”
皇后掩面,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颓然,“我不是一个好皇后。”
谢泽轻拍皇后的肩,宽慰道:“中宫端正,您如何不是一个好皇后?”
皇后惭然不语,谢泽心里明白,“丽妃骤然薨逝,的确有些古怪,到底也不是姑母的错,姑母毕竟不能掌控所有的人。”
皇后仰面看谢泽,“连你也觉出来了。”
谢泽点头,“丽妃身体一向康健,从未听说过有何隐疾,骤然染上急症,不得不让人多想。”
皇后自愧,“早些年我只顾着沉溺在自己的哀伤里,无法照管到这宫中的大小事情,我以为我自己不作恶、不纵恶,那些腌臜事便不会有。可是……可是,丽妃在宫里一向过得不好,淑妃明里暗里为难她们母子,我虽然有心照拂,终究没能帮上她多少,现在……”
皇后说不下去,顿了顿,良久才道,“丽妃的死,我实在不能脱责,愧为国母。”
看见皇后如此自责,谢泽安慰:“姑母不必太过自责,您一身洁身自好,防不住其他小人有肮脏心思,那不是您的错。”
皇后仍是不振,谢泽想翻过这哥话题,转而问起了赵玹,“丽妃如今一走,皇帝姑父对三殿下打算如何安排?”
皇后也想起了丽妃唯一的儿子,“玹儿那孩子也大了,皇上过些时日应该会给他封王,让他出宫独自立府。”
“二皇子和淑妃为人不正,德行不配大位,四皇子仁心,但资质不足,五皇子孱弱多病,六皇子尚且年幼。皇上圣体这些年比以前差了,日后看来,只有三殿下能堪重用。”
皇后不免有些吃惊地看向谢泽,“你看好赵玹?你决定要站赵玹这一边?你可知,他……”
谢泽出声打断,“我知,就算丽妃娘娘是乌恒人又能如何?三殿下终究是大周的三殿下,不是乌恒的三殿下。”
皇后急切道:“可是乌恒这些年从未真正安分,赵玹如今长大成人了,乌恒明里暗里派了不少人来和他接触。”
谢泽似是轻描淡写地答道,“乌恒的打算我明白,父亲曾经截住过乌恒的信函。”
皇后更加不解,“那你为何还执意站赵玹这边?皇上从未考虑过赵玹,将来即使是传位给赵珝,也不会把大位给赵玹的。”
“三殿下的才能足以继承大统,皇上的皇子里,只有三殿下最出众。”谢泽的语气里满是笃定。
皇后怔怔看了谢泽半响,知道谢泽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她撼动不了,不再坚持。谢泽又解释了许多,扯了些旁的事情来哄谢宜君舒心,总算使她放下心来。
姑侄俩谈了许久的心,谢泽从昭阳宫出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谢泽从昭阳宫出来,移步到奉华殿。
奉华殿是建在外宫的庙祠,供奉有赵氏先祖的灵位,也立了如来、观音等几尊神像,供宫中妃嫔和皇子公主祈神,有时刚下朝的朝官后和进宫的命妇也会来此参拜祈福。
谢泽进到殿来,左右看了看,找来一位负责擦拭神像的宫女,请她充当青鸟,帮他把一份手函送到瑶华宫给三殿下赵玹。
谢泽再三叮嘱道,要她隔两日再送过去,不要告诉瑶华宫那边信是谁送的,送完即走。
信很简单,只十六个字,多了赵玹未必会看。
谢泽在信函里写的是,“生寄逆旅,去归乘化。浮生多苦,望君节哀。”
怕赵玹认出来自己的笔迹,谢泽还特意换了左手写字,笔迹和右手写出的不同,好别教赵玹认出他的字而拒之千里。
虽然谢泽猜想,赵玹未必认得出他的字,但是上次正好送过佛经,总归换一下更好。
一个月后再入宫,传信的宫女告诉谢泽,三殿下把信退了回来。
谢泽并不意外,向她拿回了信,又交给她一封新的,吩咐她像上次一样,隔上两三日送到瑶华宫,谁问起也不要透露。
这封信还是一样被退了回来,下个月,谢泽又换一封新的。
两个月之后,没有再收到退回来的信。
谢泽意料之内,仍是忍不住感到很开心,当即拆开手里新的一份信封,加进一片火红的枫叶。
连着大半年,谢泽每个月送一封信,寥寥几句,时而宽慰,时而激励,时而啰嗦地叙述自己,还不时夹带进一些竹编的蜻蜓、丝扣的结、干花书签。
谢泽和赵玹仿佛成了单向的笔友,隔着信函,静默地交流、陪伴。
后来赵玹十六岁受封为熙郡王,自立开府。谢泽再想送信就送不进去了。
再见面时,赵玹一次都没和谢泽问起过信件的事,连提都没提起过那些信函。
谢泽心里纳闷,也不知道这呆子猜出来信是谁送的没有。
后面的两三年,赵玹和谢泽的相处不多不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赵玹对谢泽已经不再反感,彼此间的相处开始变得和谐且自然。只要谢泽好好说话,赵玹就会认真回应,不时还流露出对谢泽才华的欣赏,两人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不过,谢泽想要的,远不止是这些。
这些年谢泽一双眼时时只盯着赵玹,他已经完全能看明白自己的心。
为什么总想出现在赵玹身旁?为什么遭到赵玹的冷脸他却不生气?为什么赵玹对他有一丝软化他就开心的不得了?
谢泽再怎样都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他喜欢赵玹,即使他们同为男子,他也还是喜欢他。只有赵玹,能让谢泽心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