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永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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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大雪。
穆鸢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她面色冷淡，思绪飞扬。
白雪依旧，可却物是人非。
早已变了，早已，回不去了。
穆鸢接过丫鬟手中的披风，行至院中的池塘边。
“娘娘，如今这水冷的刺骨，您可千万当心些。”
穆鸢不理，她轻轻拨着塘里的两艘木舫，看它们在水中游动。
这两艘木船是帝王特意请能工巧匠仿着当年他们二人第一次相遇时乘的两艘画舫做的。做工精细，连人都仿了进去。
只是这人，只刻了帝王和穆鸢两人。
穆鸢看着那舫，忆起了当年她与穆苏撒娇，非要站在舫边吹风，一个没留神，差点掉入湖中。若非有穆苏在，当年必是免不了一场大病，说不定，便死了。
想到穆苏，穆鸢脸上便不自觉的泛上了笑容。却不想只这一会功夫，便被人拥入了怀里。
“朕许久未见过爱妃笑了，今日何事如此开心？”帝王将头轻轻靠在穆鸢的肩上，微微侧头闻着她的发香，轻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忆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冬日去游湖的场景。”穆鸢收了笑容，淡声道。
“当年朕与爱妃第一次见，便对爱妃一见倾心，让敬德去打听了爱妃的身份，却不想竟是丞相独女。”
“朕找丞相说了此事，却被丞相一口回绝。如今回想起来，竟没发现时间过的这般快，转眼三年便过去了。”帝王笑笑，拉着穆鸢的手，眼中满是柔情。
“回绝之后呢？”穆鸢并不愿意去回想这两年自己在宫里的生活。
在宫中，勾心斗角总是少不了的，只是穆鸢从不愿与人争与人斗。心不在此处，又何必与人争斗呢？
只是，穆鸢不愿意跟人斗，却不代表别人不想跟她争。
这两年，帝王对穆鸢不可谓不好，说是冠宠六宫也是可以的。宫里那么多女人，只争着一个人的宠爱，看穆鸢如此得圣心，怎可能不妒忌，因此便隔三差五的给穆鸢找些麻烦。
穆鸢不在意这些，她只想好好活着，她觉得，只有自己好好活着，穆家众人才能得以好好活着。
穆鸢从来都知道，皇帝如今喜欢她，不过是看她样貌美丽，对他又不冷不热，引起了他的征服欲罢了。若自己年老色衰，他必定不会再宠着自己。
穆鸢要做的，只是在皇帝还喜欢她在意她时，替穆家巩固地位，让皇帝不敢轻易动穆家。
可穆鸢忘了，皇帝终究是皇帝，皇帝想宠她可以，皇帝想动穆家亦可以。
“之后？之后朕就成了皇帝，还是娶了你。”
“鸢儿，我想让我成为我的妻，只你一人配为我妻。只是如今，还不可。”
“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后娘娘尚在，而且，我也不愿做皇后。我可不愿去管这三宫六院，费神费力。”
穆鸢不知为何，听了帝王的话，心中十分不安，那皇后之位，又岂是想当便能当的，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更何况，若对方不是穆苏，是妻是妾都已不重要了。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此时国泰民安，皇帝的位置也已坐稳。
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子下，却依然有着腥风血雨。
“爹爹娘亲，不要丢下孩儿！！！”
“穆苏，穆苏！！！”
夜色深邃，放眼望去，宛如一个见不到底的深渊，只要掉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守夜的丫鬟听见穆鸢的呓语，急忙推开门跑过去。她一边轻轻地推着穆鸢，一边唤道：“娘娘，醒醒啊，娘娘。”
穆鸢的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冷汗连连，满面的泪水与痛苦。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爹爹娘亲将她推开，让她快跑。穆苏将她赶至丞相府外，恨心关上了门，任凭她如何哭喊，也无一人来替她开门，将她放进去。
穆鸢泪流满面，她无措的看着府里方向。突然，一阵熊熊大火将丞相府包围了起来，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惊吓声，痛苦声。甚至还能隐隐听见打斗声。
这大火映亮了穆鸢的眼睛，她惊恐万分，像疯了一样去撞丞相府的门。
“爹爹娘亲！穆苏，穆苏，快，快放我进去，求你们放我进去啊！爹爹！娘亲！”
哭喊声响彻云霄，不过转眼间，丞相府便成了人间炼狱。
穆鸢是在这个时候被推醒的，她睁开眼睛，全身止不住的发抖。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穆鸢的心剧烈跳动，她坐起来，用头抵着膝，泪水蜿蜒而下，止都止不住。
“娘娘……”丫鬟看着穆鸢，犹豫着不敢上前。
“娘娘可是做了噩梦？这夜里寒冷，极易着凉，您要不还是先躺下，奴婢在这守着您。”丫鬟踌躇道。
丫鬟试探地去扶穆鸢，不料穆鸢安静的出奇，任由丫鬟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
就在丫鬟以为她又睡下了时，穆鸢开口了：“青婷，丞相可还安好？丞相府中的人可还安好？”
青婷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逼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回道：“回娘娘，一切都好。”
“是吗？那就好。你出去吧，不用在这守着我。”穆鸢看了看她，随后用手遮住眼睛说，声音中满是疲惫。
待她走后，穆鸢再也控制不住，她咬紧牙关，双手紧紧的拽着被子，像是要生生将它撕裂。
穆鸢满面泪痕，一宿未眠。
她怕，怕梦境属实，怕再也见不到爹爹娘亲，怕再也见不到穆苏，见不到丞相府的每一个人。
翌日清晨，穆鸢收拾好自己，将眼下青黑用脂粉遮掩起来。
穆鸢唤上青婷，一起去了坤和宫，那是皇后住的地方。
“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皇后宫中一个小丫鬟看了穆鸢立刻过来给她请安。
“皇后娘娘起了吗？”
“起了。”
“带我去。”
“是，娘娘请跟我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穆鸢给坐在上方的女人行了一礼。
“今日是吹了什么风，竟把贵妃给请来了？”
穆鸢抬头看着她，轻轻一笑：“姐姐这话说的好生生分。”说罢，穆鸢趁无旁人看见，极快的用唇语道了句“我想与你单独谈谈。”
皇后看着穆鸢，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思索了一番，道：“本宫有些话想与贵妃单独谈谈，你们且都退下吧。”
青婷看了看身前的穆鸢，有些为难，但她见穆鸢没留下她的意思，便只好跟着皇后的人下去了。
“这下，可以说了吧？”
“多谢皇后娘娘，穆鸢有一事相求，望娘娘答应。”穆鸢道。
“何事？”
“我想出宫。”
“出宫？呵，这事你若跟陛下说，陛下自然会答应你。”
“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陛下。”
“为何？”
“暂时不便相告。”
“本宫为何要帮你，帮了你，本宫有何好处？”
“我可帮娘娘保住后位。”
皇后迟疑地看着她，问：“这后位，你不想坐？”
“不想。”
皇后看着穆鸢，自是知道如今穆鸢便是她最大的威胁，若她真的能帮自己，那自己的后位确实可以保住。
“本宫要如何帮你？”
“娘娘的哥哥是禁卫军统领，将我带出皇宫，不是再轻松不过了吗？”
“只带我一人出去便好，且此事必不能让我宫里的人知道。”
“你宫里的人……确实，你宫里除了你，剩下的怕都是皇上的人吧。”
“娘娘清楚便好，若此事暴露，我们俩谁都跑不了。”
深夜，青婷见穆鸢睡下了，便跑去找了敬德，向他汇报穆鸢这一日的行程。穆鸢趁着这个空当，赶忙换上夜行衣，与早已躲在暗处的莫辰离开。
莫辰身为禁卫军统领，自然功夫了得，他带着穆鸢一路避开众人，安稳地出了皇宫。
“多谢大人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便好，还望大人在此处稍等，一个时辰后我会回来的，不会让大人为难。”穆鸢说着，对着莫辰弯腰行了一礼。
“娘娘客气了，还望娘娘尽早回来。”莫辰将她扶起来，冷声道。
穆鸢往丞相府一路疾行，只是不知为什么，越靠近丞相府，她的心便越是不安。
穆鸢强行忽略掉这种感觉，但她却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爹爹，娘亲，穆苏，鸢儿回来了。
渐渐的，近了。
穆鸢看着近在咫尺的丞相府，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把门推开了。
那梦境又出现了：漫天的大火、仿佛要撕破苍穹的哀嚎哭喊、爹娘与穆苏决绝的背影，还有那绝望的拍门声……
穆鸢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极慢地、极慢地推开了那沉重的大门。
抬眸的一瞬间，穆鸢的泪水便夺眶而出，她疯了一般，用手极力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丞相府里空无一人，四处都是打碎的花瓷，倒下的树木，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竟没有是一处完整的。
泪水模糊了穆鸢的眼睛。但她依然走了进去，她疯了一般向穆临堂和穆夫人的住处跑去，一路上摔了不知多少跤，她的手上，膝盖上全是血，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仍旧拼了命的跑着。
哪里的痛，能比的上心里的痛呢？
穆鸢推开那未关好的门，她冲进去，在找完屋里的每一处后，终于崩溃了。
“爹爹娘亲，鸢儿回来了，鸢儿回来了啊！你们快出来，快出来见见孩儿啊！爹爹娘亲不是最爱鸢儿了吗？快出来啊！！！”
忽然，穆鸢又跑了出去，她低声念道：“穆苏，穆苏……”
穆鸢闯进穆苏的房子，她一边翻找，一边大声地唤着。
只是最终，也什么都没找到。
穆鸢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泪水不住蜿蜒而下。
这时，床下的一个盒子吸引了穆鸢的注意。
穆鸢爬上前，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盒子，盒子用黑布包裹着，并不显眼。
盒子里是一个针脚粗糙的香囊，穆鸢记得，那是她做的第一个的香囊。那时她看着手里的香囊，满心愤怒。明明别人做的那么好看，为何她的就如此丑。
穆鸢想将香囊扔掉，却被恰巧过来的穆苏看见了。
穆苏看看穆鸢手里的香囊，心中明了，他笑了笑：“做何要扔掉？给我吧，我正好缺个香囊。”
穆鸢羞红了脸，结巴道：“它，它太丑了，你……你若想要，我……我……我改日再给你做一个就是。”
穆苏不听，走过去将香囊拿在手里，仔细打量着道：“丑吗？我觉得挺好，就这个了，多谢。”
自那日起，穆苏身上便多了个从不离身的香囊。
也是自那日起，丞相府中，便多了对痴情人。
昔日笑语恍如就在耳边，昔日故人恍如就在身前。
只是事实上，这些全都成了梦中语，梦中颜。
笑颜不见，故人难寻。
莫辰来到丞相府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画面：穆鸢紧紧地抓着一个香囊，将它放在心口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衣服变得肮脏破烂，头发也凌乱地散着，再不往日出尘模样。
他走上前，轻声唤道：“娘娘……”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丞相呢？丞相府里的人呢？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他们都去哪了？!”穆鸢听见他的声音，爬起来，紧拽着他的衣服，绝望地逼问。
莫辰低下头，他确实没想到穆鸢会到丞相府来。他原以为穆鸢是出来会情郎，毕竟宫里四处都有人说穆鸢有一心爱之人，就藏在宫外。莫辰原本不信，可他看皇上对穆鸢那般好，穆鸢却依然不肯施于皇上更多的眼神，这才信了。
更何况，皇上全面封锁了宫里的消息，严令宫内不准有任何人提起此事，否则便杀无赦。所以，莫辰确信穆鸢不会知道丞相府被满门抄斩这件事，他才放心的将她带出来。却不曾想到，还是让她察觉了，发现了。
“丞相……”尽管莫辰看惯了生死，这一刻，他却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丞相怎么了？说啊！”穆鸢双眼通红，大声吼道。
莫辰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丞相一家，除你之外，满门……抄斩。”
最后一个字落地，穆鸢再也支撑不住了，她闭上眼睛，晕了过去，手里依然紧紧地抓着那个香囊。
雕栏玉砌犹在，唯故人不在。
小楼昨夜东风，却再无人为我遮挡。
爹爹娘亲，你们走了，穆苏也走了，留我一个做什么呢？
莫辰猝不及防见她晕倒，赶忙扶住了她。看着怀中人眉头紧皱，脸色苍白，没来由得觉得心疼。
莫辰带着她去了皇后宫中，将事情跟皇后说了一遍，叮嘱皇后小心些，莫让穆鸢做什么傻事，也别让人发现了穆鸢今日的行踪。
皇后答应着，让人将莫辰送走了。
皇后看着穆鸢，忽而自言自语道：“傻丫头，你以为我为何能当上皇后？不过是因为我莫家只剩了我和我哥哥，那个男人，不会容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位置。更何况是盛得民心的丞相呢？我猜，他容忍丞相，已经很久了吧？你我不过，都是他的棋子罢了。”
“茵儿，给她换身衣服，收拾一下，等本宫把青婷喊过来，你就把她送回去吧，注意一点，别让人发现了，她宫里可没一个闲人。”
“是，娘娘。”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永夜（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