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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永夜(三) ...


  •   穆鸢醒过来已是第二日响午了,她头疼欲裂,浑身好似要烧起来一般。

      穆鸢还未睁眼,便听到屋里许多声音。
      模模糊糊,不大真切。

      她听人道:“贵妃为何到现在还未醒,朕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来这吃干饭的吗?”
      “陛下饶命,贵妃娘娘受了巨大刺激,又感染了风寒,如今虽已退去些热,但到底还是烧着。且贵妃娘娘身体娇贵,又郁结于心,醒得难免慢些。”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朕只问你,贵妃还需多久才能醒?”
      “这……陛下,微臣实在不敢断言。”
      “朕要你何用?来人,拖下去!”

      穆鸢本是不愿意醒来的,她如今实在不想见到面前这个男人,他对自己再好,再情深义重,也改变不了他灭了她满门的事实。

      明明答应过我的,不动丞相府里的人,为何要这样?

      穆鸢不愿见皇帝,却也不想让无辜的人因为她而死。她虽恨,却还是不得不睁开了眼。

      “陛下……”穆鸢发现自己嗓音沙哑的很。
      皇帝听见这微弱的声音,立即回头看向她:“鸢儿,你可算醒了,你可知道朕有多担心你?”
      穆鸢没接他的话,只道:“陛下可否放过那太医?”
      “你说放,那便放。”皇上转头对着门口跪着不敢抬头的太医道:“还不快谢过贵妃?若非贵妃求情,你今日可免不了一死。”
      “是是,多谢贵妃,多谢陛下!”那太医忙磕了几个头,对着穆鸢和皇上拜了拜。
      “行了,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太医劫后余生,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赶忙退下了。

      “鸢儿,太医说你是受了惊吓,心中郁结成疾,才如此的,可否告诉朕,是受了何惊吓,又是有何郁结?你说出来,朕也可替你分忧。”明明是九五之尊,此刻却愿放低姿态,宛如关心妻子的寻常丈夫般。

      若是寻常时候,穆鸢面对这样的帝王,心中总是会有些感动和愧疚的。可如今听到这话,她却只觉得寒心。
      这是担心自己知道丞相府已受了难,担心自己对他进行报复吗?真真是讽刺啊!

      “陛下不必担心,只是这几日时常做噩梦,心神有些不宁罢了。过些日子便好了。”穆鸢语气平淡,眼睛半闭,好似下一秒便要睡着了一般。
      “当真?”
      “嗯,陛下不信可问青婷。”
      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转瞬笑道: “鸢儿的话朕自然是信的。朕看鸢儿也有些累了,便先休息吧,朕晚上再来。”

      大可不必再来。
      这话穆鸢未对皇帝说,也不能说。她仍旧垂着眼,道:“多谢陛下,陛下慢走,恕臣妾不能送送陛下。”
      “鸢儿好好好好休息便是。青婷,照顾好娘娘。”前半句柔情,后半句冰冷。
      穆鸢看着青婷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心想:他果然是冷血的,就算面对自己人,也从不会心慈手软。

      穆鸢躺着的两天,皇后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里面夹了一封信,穆鸢看着信笑了笑,将它烧了。

      仇是要报的,她已承了皇后和莫辰的情,便不能再将他们拉入这场混乱中,即便他们想帮忙,也不行。

      穆鸢未回信,只是在第二日去请安时,对皇后道:“多谢娘娘的关心,穆鸢一切都好,娘娘也会。”
      皇后看着她,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后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并不意外。这丫头遭此大劫却能飞快缓过来,如今还能如往常般过来请安,可见其心性之坚韧,既如此,便不必担心了。

      穆鸢知道皇后理解了她的意思,便不再管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穆鸢拿出那日在穆苏屋里找到的香囊,她小心翼翼的将它打开,取出里面的字条。
      原本轻薄的一张字条,在她手里却宛若千斤重。

      穆鸢拿着字条细细的读起来:

      鸢儿,当你看到这个纸条时我已不在了。无需难过,无需报仇,好好活着。师傅师娘让我瞒着你,便是不想让你担忧。鸢儿放心,我有一江湖好友,他会替你我为师傅师娘下葬,也算最后尽一尽孝忠。未能保护好他们,是我失职,我对不起你。我托付他保护你,皇城不好进,估计还需要些许时日,你见到他,自然会认得他。鸢儿,不能娶你,是我一生之憾,愿来世我们还能再见,彼时,有你,有我,有师傅,有师娘。

      穆苏

      “穆苏……”泪水落在纸条上,一点点晕开,穆鸢泣不成声,紧紧拽着纸条,却又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将纸条撕了。
      穆鸢浑身不住的发抖,她有些艰难的将纸条重新发回香囊中,再将香囊塞进怀里放好,最后才缓缓附下身,趴在桌子上痛哭流涕,宽大的贵妃服套在她身上,显得她愈发娇小柔弱。

      阳光挥洒,却怎么也照不进这一方屋堂,怎么也照不亮那破碎的心。

      穆鸢又等了三天,终于见到了穆苏提到的男子。他一身黑衣,带着浓浓的侠客气,待在这皇宫里,实在引人注目。

      穆鸢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认了出来,因为他手里拿着穆苏贴身的短刀。

      男子趁着无人发现,从屋檐上快速落到穆鸢身边。
      他道:“我名寒栖,受穆兄之托,前来护你。”
      寒栖声音凌冽而严肃,举手投足间尽是随性洒脱,他微微低头,向着穆鸢双手交握抱拳,便算是行了一礼。

      江湖中人,本不惧皇家,亦不在意穆鸢的身份。寒栖来到此处,便只是想要完成穆苏的嘱托,对于其他,他不在意,也不在乎。

      穆鸢看着他一身浩然正气又武功高强,心中明了为何穆苏会与他成为好友,又会将自己托付于他。

      穆鸢向前,俯身跪拜,行一大礼,她沉重道:“多谢公子替我父母和穆苏下葬,莫大恩情,穆鸢没齿难忘!还愿公子受了穆鸢这一礼。”
      “你这是做甚?既受穆兄所托,在下自然是要做到的,虽穆兄未说替他下葬,可他是我兄弟,我又岂会弃他不顾,让他横尸荒野。你快快起来。”寒栖对待女子毫无办法,想去扶穆鸢起来,但又顾忌她是女子,心中有些急。

      穆鸢也不想让寒栖为难,她行完一礼,便自行起了身。
      穆鸢看着寒栖直接道:“你是穆苏的好友,我便不想瞒你,我想报仇。”

      “报仇?杀了那狗皇帝?”寒栖有些讶异,他没想到穆鸢一女子竟有如此胆量,着实令人惊讶又深感敬佩。
      寒栖今日来此本也是打算探探皇宫,看看有没有机会能替穆苏报仇。只是他虽武功高强,但皇帝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身边武功高深莫测的暗卫比比皆是,他还未靠近,便能感受到一阵威压,想要报仇,着实有些困难。
      只是,若是穆鸢想要,那这事便会方便许多。

      “是。”穆鸢答道。
      “你打算如何做?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望寒栖兄能为我准备一种毒药,无色无味,入口毙命。”
      “这……”寒栖有些为难,这毒他虽听过,但着实不好弄到手。
      “可是有些为难?”穆鸢看着寒栖,问道。
      “确是有些为难,那地方有些远,需耗费些时日。”
      “无妨,辛苦寒栖兄了,这是路上的盘缠,望寒栖兄别嫌弃。”说着,穆鸢将一袋金银塞进寒栖手中。
      寒栖也未跟穆鸢客气,毕竟想要得到那毒,确实要耗费些银两。

      “你且照顾好自己,我尽量早日归来。”寒栖说着,便跃上屋檐,踏风离去。来无影去无踪。

      穆鸢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浓浓的黑雾中发出一点亮光,她想:爹,娘,穆苏,丞相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鸢儿定会为你们报仇,要那皇帝血债血偿!

      寒栖再见到穆鸢时,以是一月之后了。彼时穆鸢深得帝心,甚至隐隐有了后宫之主的地位。

      寒栖不知穆鸢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般的,但他却知道穆鸢这么做是为了方便在拿到毒药后能有更大的机率得手。
      寒栖直到此刻才深切觉得,穆鸢这女子实在深不可测,心性远超常人。

      寒栖寻到穆鸢,将手中毒交给穆鸢,嘱咐道:“千万小心,这毒无药无药可医,一旦入口,必死无疑。”

      穆鸢看着手中的毒,笑了笑:“我得手之日,寒栖兄可会来?”
      “自会。这几日我都会过来,你一得手,我便立刻将你带出皇宫。”
      “如此,甚好。”

      那日天气转寒,隐隐有落雪之势,只是这雪却迟迟不肯降下。

      “鸢儿今日盛美,只是这簪,朕怎从未见你带过?”皇帝拉着穆鸢的手,将她拉至身前,细细打量。
      “这是臣妾出嫁时带着的,只是一直放这,昨日收拾东西时无意间翻到了,便戴着了。”穆鸢摸了摸发簪。回道。
      “原来如此,此发簪与鸢儿极配,一颦一笑甚是惑人。”皇帝看着穆鸢打趣道。
      “皇上莫要打趣臣妾了。”穆鸢借势转身,避开了皇帝的视线,她眸中尽是寒霜,只一眼,便能将人冻到骨子里。

      “陛下,臣妾最近新做了梅花露,陛下可要尝尝?”穆鸢含笑问。只是这笑未尽眼底。
      “既是鸢儿做的,朕自然要尝尝。”
      “臣妾这便去给皇上盛来。”

      穆鸢盛了梅花露,待人试毒后方将早已藏好的毒倒入碗中。

      屋里只剩下皇帝和穆鸢两人。

      穆鸢乘了一勺,她知道皇帝疑心重,必然不肯轻易喝下。她便如往常般,先尝了一口,又乘了一勺喂给皇帝:“陛下尝尝,很是美味。”
      “是吗?朕尝尝看。”皇帝看穆鸢已喝,便放下心来,亦尝了一口。

      殊不知这时,早已躲藏起来围观了全局的寒栖已是浑身冒着冷汗。

      穆鸢这丫头太疯了,为了报仇,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寒栖想要立刻冲出去将穆鸢带走,可他知道,若不让穆鸢亲眼看着狗皇帝毙命,她说什么也不会愿意的。

      寒栖艰苦难熬,一方面希望毒快些发作,一方面又不希望毒发作,他坐立难安,就在他想要冲出去时,毒效发作了。

      穆鸢顿觉有万千只虫蚁在啃食着她的身体,又有数万只剑射穿她的心。
      穆鸢脸色惨白,她看着同样痛苦的皇帝,开怀的笑了。这是穆鸢只进入皇宫以来,第一次笑的如此开怀,已至于让皇帝一瞬间看失了神。

      这笑,太像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了,只一眼,便丢了心,失了魂。
      那时还尚是太子的皇帝便想: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得到她。

      后来,他得到了,却也再也见不到她那般笑了。
      他以金丝为笼,禁锢了她全部的自由,骗了她,也伤了她。

      皇帝死死的捂住胸口,疼的几乎说不出话。

      穆鸢虽跟他承受着同等痛苦,却依然强撑着站起来。她走到皇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为何骗我?为何要免丞相府满门?我穆家世代忠臣,忠心报国,我父亲跟随先皇打下江山,你凭什么说杀就杀?”
      穆鸢每说一个字,心便更痛上一分。说罢,她也不等皇帝回答,她小心取下发簪,握在手中,眼中满是怀念不舍,她道:“这发簪,是穆苏赠给我的,若不是你,我本可与他结为夫妻,一世恩爱!”
      说完,穆鸢对着寒栖道:“寒栖兄,可否将穆苏的刀给我?”

      皇帝这时终于缓过神来,他看着穆鸢,问道:“你要做什么?你想肂君不成?来人,来人!!!”

      有人冲进来,穆鸢却不管,她接过寒栖给她的刀,直接插入了皇帝的胸口,她缓缓笑了,手抖得不成样子了也不在意,她囔囔道:“爹娘,穆苏,鸢儿替你们报仇了。”

      穆鸢应声倒下,被寒栖手疾眼快得接住了。他取出刀,飞速地往穆鸢嘴里塞了一颗解毒丸,带着穆鸢突出重围,奔向一处城郊。

      寒栖深知,那解毒丸并没什么效果,顶多缓上一缓,拖一些时辰,只是拖的越久便越是痛苦。
      但穆鸢需要这些时间。

      寒栖带着穆鸢停在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此处立了三座坟,想来便是丞相夫妇与穆苏三人了。

      穆鸢跪在面前,又哭又笑,她道:“爹娘,孩儿不孝,孩儿给你们磕头了。”说着便在寒栖的搀扶下“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穆鸢又转向穆苏的坟前,她轻笑:“穆苏,你看,我戴了你送的发簪,可美?你说,让我们来世再做夫妻,你可要说话算话,一定要来找我。穆苏,今生是我负了你,来世,定当加倍奉还。”
      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穆鸢的双眼,让她看不清前路。

      穆鸢只道:“寒栖兄,辛苦你了,还望你能将我葬在爹娘与穆苏中间,让我来世还能去找他们,多谢了。”穆鸢说着,又对寒栖磕了一个头。

      “你……这……我答应你便是。”寒栖看着穆鸢,自记事起便未落过泪的他竟在这一刻红了眼。

      穆鸢什么都看不见了,那毒已侵入了脾肺,马上便要侵入心脏。

      穆鸢含着笑,泪水混杂着,她轻声道:“穆苏,我来陪你了。”

      压了一日的雪终于落了下来,飘飘扬扬地落在穆鸢身上。她上眼,再也感觉不到了。

      那扬扬洒洒的雪花,终是为这雪中生,雪中归的女子,送了最后一程。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自此良人,踏入黄泉,与那等候已久的人,共同往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永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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