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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然且行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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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过了一年,陶行六岁,到了上一年级的年纪。而魏然此时七岁半,要上二年级了。
学校在县城里,距魏然陶行家大概5公里远。走路是不可能的,因此魏然妈妈在魏然刚上一年级的时候便魏然买了辆自行车。虽是乡间小路,但因为许多孩子要上学,村民们便自发将路铺平铺整,好方便孩子们走。因此即便骑自行车,也没什么危险。
去报道的前一天,魏然跟他妈妈说:“妈,我想留一级,跟陶行一起上。”
“理由。”魏然妈妈努力压抑自己飞速上升的血压。
“你看陶行那小子,又矮又白,又不爱说话,一看就好欺负。我要是不在,指不定别人怎么欺负他!”
“他又不是你亲弟弟,你对他那么好干什么?”魏妈妈觉得搞不懂自己儿子的想法了,平时马虎的别人恨不得敲死他的人,偏偏在陶行的事上细心的很,什么都替他想到了。
“我就是看他顺眼,就想对他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去睡觉了!”说完也不等魏妈妈答话,转身就跑回自己房间。
魏妈妈摇摇头,无奈自语道:“算了,反正成绩也差得很,留就留吧,唉。”
第二天,陶行奶奶和魏然妈妈带着陶行和魏然去报名了。陶行看着跟自己在同一表上的名字,他眨了眨眼,愣了一下,又眨了眨眼。片刻,他扯了扯身边站着的魏然,小声问:“然然哥哥,你是不是填错了?这是一年级。”魏然看着跟陶行并排的名字,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这样的。”陶行一脸茫然,半响才反应过来,他高兴地脸上泛红,问:“然然哥哥跟我一起上一年级吗?”
“是,高兴吗?”魏然拍拍他头,好笑的看着他。
“高兴,特别高兴!”
回去的时候,陶行脸上的笑就没放下来过,魏然看他一脸傻样,推了推他妈妈,给了他妈妈一个眼神:看,这小孩傻成这样,我的决定没错吧?
魏然妈妈矜持地给他翻了个白眼。
9月开学报道这天,魏然骑上自行车,载着后面的陶行,飞快地在小路间穿梭。他故意左拐右拐,好让陶行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魏然轻车熟路地带着陶行去到教室,不由分说地跟陶行坐成同桌。老师是之前教过魏然一年的老师,对魏然是又爱又恨,但还是看在他比其他孩子大一岁的份上,将班长的职位给了他。
从这一天开始,无论是吃饭收作业,还是放学上学,魏然身后永远跟着陶行。
许多人在背后偷偷说陶行是魏然的跟屁虫,走哪跟哪。陶行听到了也不反驳,只是一笑了之。反倒是魏然很是生气,直接找出那个最开始说的人,将他警告了一番,并且跟所有人说:“是我让他跟着的,我就愿意让他跟,关你们什么事?下次再让我听到有人说闲话,别怪我不客气!”
陶行为此感动了好长一段时间,每天主动给魏然打水背包,对魏然简直百依百顺。魏然对此受用的不行,但又有些担心:要是下次有别人给小孩出头,小孩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别人?魏然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样的情景,他就很不舒服。想把小孩一直锁在身边,不给其他人机会。这一年,魏然十三,陶行十二,两人读初一。
魏然载着陶行,驶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小自行车变成了大自行车,泥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土坯房变成了红砖房。而两个小萝卜头也慢慢长成了高挑的青葱少年。
初三那年,魏然拼了命的补习,只为了追上陶行,跟陶行一起上重点高中。魏然知道,如果自己考不上,陶行也肯定不会去。
最后一个月,魏然瘦了整整十斤,在陶行的日夜帮助下,魏然踩在录取分数线的尾巴上进了省重点高中。拿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魏然和陶行都乐疯了,两家人围坐在一起,办了一桌大大的宴席,魏然和陶行难得的喝了酒。
魏然看着陶行喝得红扑扑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少年脸上已经不再是婴儿肥了,秀气挺立的鼻梁,薄薄的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清冷的眼睛。
魏然不记得是谁跟他说过“陶行的眼睛很漂亮,但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疏离,让人不敢靠近。”
魏然一直不认可这话,就好比此刻,繁杂的热闹融进男生的眼里,橘色的光照的他眼睛微眯,眼里的笑意遮都遮不住。被望上一眼,便觉得全身都落进了暖流里。
陶行看魏然一直在看他,便笑了笑,说:“看什么呢?来,碰一个。”说罢,他举起酒杯等着魏然。
魏然恍然回神,只觉得心跳又快了几分,像是偷摸着做事被抓包了似的。他掩饰性地抬手摸了把脸,举起酒杯与陶行的磕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魏然和陶行喝的伶仃大醉,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睡着,胳膊卷着胳膊,腿搭着腿,就像小时候一样。
高一很快就开始了,魏然换了辆自行车,但背后的人一直是陶行。
两个个性截然不同但同样帅气的男孩子凑在一起,自然是引人注目的。
魏然阳光外向,性格也好,跟谁都能玩起来。开学不到一个月,魏然收到的情书便不下五封,但魏然都一笑了之,让人退还,连人家女孩子的名字都不曾过问。其他男生看了总是笑他“魏然,你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只有陶行不说话,每次都当做没有这回事一样。
只是那天,陶行没办法当做没事发生了。
星期一一早,陶行刚从魏然的车后座下来,两个女孩子便走了过来,陶行皱了皱眉,看着她们。
陶行本就冷着脸,这会皱起眉,更是显得不好惹。两个女生看到了,犹豫地停下步伐,不敢再靠近。她们低着头悄悄说着什么,陶行没管,他转过身看向魏然。魏然将车锁好,上来勾上陶行的脖子,笑着问:“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陶行摇摇头,没说话,想着:那两个人应该走了吧。谁知当他回过身,那两个女生依旧还在,而且已经离他们只剩三步远了。
走在前面的那个女生满脸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封粉色的信,一看便知道想要做什么。
陶行脸色更冷了,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眼里是愤怒和不甘。他甚至有些病态地想:要是能将魏然锁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就好了。那是他的光,他不想让任何人抢走。
陶行看着那女生将信递给魏然,羞涩地低着头,说着自己对魏然的喜欢。陶行觉得委屈又嫉妒,她们都可以明目张胆的诉说着对魏然的喜欢,向魏然表达自己的心意,但他却不行,只有他,不行。陶行很想问凭什么,可这个答案他自己就能回答:因为他是男生,因为他不想让魏然受委屈,让魏然陪他一起受人白眼和歧视。魏然那么爱笑,他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丧失笑容。
陶行不愿接受这个结果,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人看到他搂着魏然的腰时说的话“他们是一对吗?他们可真恶心。”“两个男生整天搂搂抱抱黏在一起,不是变态吗?”“他们是同性恋吗?离他们远点吧!”……
陶行听到这些话虽然愤怒难过,但是他又很庆幸 :辛亏魏然没有听到啊,要不然不知道得得多生气。
陶行是在初二那年发现自己喜欢魏然的。那时的他比现在还粘人,只是他黏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魏然罢了。魏然也由着他,从不说什么。他们那时候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打球一起,甚至连上厕所,陶行都要拉着魏然一起去。
当时陶行的同桌是个胖胖的女生,陶行跟她关系还不错。那天晚上陶行洗了澡,因为晚修快来不及,他便随手拿了魏然的衣服穿。他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结果他刚一坐下,他同桌便凑过来悄悄问:“陶行,你穿的是魏然的衣服吗?”陶行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桌便兴奋起来,继续问:“陶行,你是不是喜欢魏然啊?我觉得你们好亲密啊!”陶行当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你想什么呢?我们都是男的!”他的声音有些大,以至于坐在他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们。魏然也转过头来,陶行有些心虚的冲他摇了摇头,看着他又转了回去。
同桌有些尴尬,她满是歉意道:“对不起,你别激动,我就是随口一问,没什么别的意思。而且,男孩子怎么了?男孩子也可以谈恋爱的嘛。”同桌越说声音越小,陶行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陶行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往日他半个小时就能写完的作业,今天愣是拖了两个小时。他脑子里一直循环着同桌那句“你是喜欢魏然吗?”
喜欢魏然吗?陶行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陶行只知道魏然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把他从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拉出来的人,他将万千繁花带进他的世界里,将千家万户的热闹与生活气息带进他的世界里,一花一草一木,一鸟一虫一鱼,别人有的,魏然都给陶行准备了,都带陶行去看遍了。魏然是陶行的信仰,是陶行的追求,是他一辈子感激的人,也是他一辈子不能割舍的人。
这,算不算喜欢呢?
同桌看陶行一直在发呆,便问:“陶行,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陶行被打断思绪,他皱着眉,看了同桌一会,犹豫地问:“怎样算是喜欢?”
“啊?这个嘛……”同桌想了想,支着头说:“我觉得喜欢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对方了解你的全部,心疼你,在乎你,处处想着你,你也一样。并且,在各自的眼里,对方就是最好的。”
“这样吗?”陶行若有所思。在他眼里,魏然确实是全世界最好的人,而且他跟魏然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陶行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确定了自己就是喜欢魏然,但他不能确定魏然是不是也喜欢他,是不是能接受男生之间的爱。
陶行之前一直不敢问也不敢赌,而到了现在,他变成了不能问,也不能赌。他怕得到否定答案,他怕魏然跟其他人一样,觉得他恶心。陶行知道,他赌不起。
陶行正皱着眉想的入神,他眼圈发红的站在魏然身后,却没注意到魏然早已转过了身。
“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魏然抬手抚上陶行的脸。
陶行吓了一跳,瞬间回过神来,他揉了揉眼睛,看了一圈问:“那两个人呢?”
“走了。”
“走了?”
“嗯。怎么?舍不得?你喜欢?”
“放屁,说什么呢?!”我只喜欢你。陶行默默想。
“那你在这依依不舍什么呢?走了,要迟到了。”说完,魏然就抬腿往前走去。
陶行跟上他,挣扎了许久,还是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魏然,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魏然愣了愣,随即回答说:“女生吗?不知道,没喜欢过。陶行,你要是个女生就好了,我肯定喜欢你。噢,也不对,你瘦的跟个排骨似的,抱起来硌得慌。”陶行听了这话,心情就像过山车,前一秒还紧张的兴奋,后一秒就想掐死魏然。
“我抱起来硌得慌??”陶行气的直接跑上去一把抱住魏然,问:“哪硌得慌?”
魏然搂着他,免得他不小心摔了。他笑着说:“你这个腰都没我一个手臂长,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你的肋骨。让你平时别挑食你非不听,这不吃哪不吃的,瘦的只剩骨头说的就是你!”
陶行感受到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脸突然就红了,他一把推开魏然,恶狠狠地说:“我从今天开始就增肥!!”
魏然没发现他的异样,只笑嘻嘻地说:“好。”
转眼到了高二,这个时期的孩子正是向往爱情的时候。男生宿舍的话题里多了各型各类的女生,人人都在幻想着自己的梦中情人。
“我未来的女朋友肯定是个热情火辣,开朗阳光的妹子!”
“热情火辣遭不住,我还是喜欢文静的。”
“然哥,你喜欢什么样的?”魏然的下铺踹了踹他的床板,问。
“是啊,然哥,你喜欢什么样的?那么多女生给你写情书你都拒绝了。”另一个男生接道。
“我?没喜欢过,不知道。”魏然漫不经心地说。
“你想一想嘛,大家不都是幻想的吗?”
“放屁,老子那是幻想吗?老子那就是未来的现实!”
话题被带歪,魏然笑了笑,没再加入他们。他闭上眼,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个问题抛出来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居然是陶行的脸。
大概是陶行长得太像女生了吧。魏然想。
但思想会骗人,梦不会。
魏然当天晚上便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把陶行压在身下,从他的额头吻到他的脸,再慢慢的,压上那虽薄却红的唇。梦里的陶行眼光潋滟,红唇柔软,像只妖精,深深地吸引着魏然。
魏然从未见过这样的陶行,他看的迷了眼,入了魂。
魏然第二天醒来,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他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他冲下了床,一把扯下外面晾着的内裤钻进了厕所里。
他的下铺将他的动作看了个全部,当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怎么了然哥?这是做春梦了吗?哈哈哈哈,不用害羞,哥们都做过!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然心烦的很,猛的砸了一下门,让他闭嘴。舍友们当他害羞,各自对视了一眼,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四月的天,魏然兜头一盆冷水往自己身上浇下来,将自己浇清醒。
他不在乎做的是什么梦,他在意的只是梦里的人。
怎么会是陶行?怎么能是陶行?
魏然一拳打在墙上,两道鲜血顺着水痕流了下来。魏然知道陶行对自己来说很特别,但他没想到这种特别竟是喜欢。
魏然不怕自己喜欢的人是男生,但他怕这个人是陶行。
人言可畏,他不是没有听过其他人怎么说同性恋,他不是不知道人们对同性恋的偏见与厌恶。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怕。怕那些听着便让人觉得愤怒可笑的话被放在陶行身上。陶行会在意,会难受,而他怕陶行难受。
这是一个深渊,他自己待着就好,不需要拉下陶行。
魏然洗了半天的冷水澡,终于冷静下来。他看着墙上水珠滑下,突然冷笑一声,前段时间他们老师看他跟陶行走的太近,又听了一些流言蜚语,怕他和陶行会产生不该有的感情,直接当着全班人的面将他们的宿舍分开。结果,现在该产生的不该产生的,还是都产生了。
一切都像个笑话。
可魏然并不觉得自己的爱情是笑话的根源,相反,那些人毫无理由的偏见和恶意才是一切的根源。
可是面对这一切的不公,魏然除了将自己的感情深藏,他毫无办法。陶行太好了,好到魏然不舍的让任何人用语言或是其它任何方式侮辱他,给他的人生沾上哪怕一点点的污渍。
魏然走出浴室,其他人原本想打趣他几句,但看到他阴郁的神色,又把嘴闭上了。
魏然冷着脸从浴室走到教室,他一眼就看见坐在第一排正在看书的陶行。
这些天,因为他们老师的行为,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俩,只要他们俩稍微走的近一点,说上两句话,其他人就会鄙夷地看着他们,好像他们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好几次魏然想发火,但都被陶行拉住了。最后,他们只好一个坐在最前面一个坐在最后面,除了周末放学一起回家,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魏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盯着陶行的背影看了许久,直至周围传来异样的眼光,他才低下头去。他狠狠地握紧拳,肩膀微微颤抖。他第一次想:要是世界上只剩下他和陶行,那该多好。
“魏然?你手怎么了?在流血。”过来收作业的女生看着魏然的手惊呼。
“没事,闭嘴。”魏然抽出作业交给她,然后直接把手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那个女生拿了作业,愤愤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啊?真是的!”然后便离开了。
前面的陶行听到动静,他回头望了一眼,便见魏然双手插兜,眉头紧皱地望着窗外。陶行有些担心,魏然这个状态他从没见过,他想找个机会悄悄问一问魏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乃至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陶行都没找到任何机会去问魏然,就好像是魏然故意躲着他一样。陶行越发觉得奇怪,但等他终于找到机会问魏然的时候,魏然已经恢复状态了。
陶行坐在自己家门口,看着隔着一条小溪的对屋。那个让他日夜牵挂的人,正在帮他妈妈把洗好的厚衣晾在两棵树之间搭的杆子上。他依然会笑着跟他妈妈顶嘴,会故意让着他妈妈,让他妈妈打他两下。他依然会往陶行这边看,并且在看见陶行时裂开笑脸。
陶行看着这样的魏然,几乎要觉得前些天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魏然并没有不高兴,也从未躲过他。
可是,真的没有吗?
当然不是。这个答案,陶行清楚,魏然也清楚。只是,没有人敢打破这个表象。
真相太残忍了,现实需要表象来维持。
他们都藏着秘密,他们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没有人愿意出来,更不愿意把另一个人也拉进去。
魏然和陶行小心翼翼,他们怀揣着被世人所不容的少年心动,倔强的不肯放手,艰难的继续前行。
他们都盼着对方好,便只能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