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配》浅颜熙

38、读书

　　朝暮峰，凤栖殿。

　　一大一小、一白衣一青衣于桌案前并排而坐，不知是不适应刚换过的上等熏香萦绕鼻尖的气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两人皆皱着好看的眉宇，半天未言一字。

　　“是这个字吧？”半晌后叶幸开口询问。

　　“不知道，不识字。”韩怨回答。

　　“确为‘埋怨’？”

　　“韩春泰说的，没记错。”

　　“忘了吧，今后不再是了。你可有喜欢什么字？”

　　“你起。”

　　韩怨的语气理所当然、不容反驳，可叶幸却犯了难，脑海里竟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两个人再一次皱眉盯着白纸黑字。

　　这回韩怨先开了口，指着那个秀丽颀长的“怨”字问叶幸：“这个字，能拆吗？”

　　叶幸回“可拆”。

　　“左右？”

　　“上下。”

　　他点了点头，拿过竹尺对准，自“怨”字中心整整齐齐撕开，将下半部的“心”字推到叶幸那边，自己留下了上半部的“夗”字。

　　“给你。”

　　叶幸看着摆放在面前的“心”字，无心即无怨，不知他此举是巧合还是有意。

　　“看起来怪了些，这样吧。”叶幸提笔在“夗”字上添了三笔道：“苑，同音不同字，此苑非彼怨，可能秀气了些，但是我对你的期望，愿你能够成为心系苍生的翩翩如玉公子。”

　　韩苑好似很喜欢，眸中光亮闪烁。

　　“嗯。”

　　珑稽山四峰上的景色十分别致，各峰上生长的花草树木种类均不相似，气候也不尽相同，一峰之隔，可能一边在下雨而另一边则在下雪，人间四季，在这里皆可同时得见。

　　烈日当空，韩苑盘腿静坐于天地间，身下岩石已被晒得发烫，他视线有些模糊的翻看完摆放在腿上书籍的最后一页，抬眼向在不远处陪他一同静坐的叶幸望去，这个人，始终陪他顶着烈日。

　　除了附在他周身闪着微弱的蓝色光晕，蔽日诀中时不时有清凉微风吹起他墨发让韩苑心中有些羡慕外，其余的着实让是让他感动的……

　　“看完了？”叶幸未睁眼，在韩苑目光投来时缓缓开口道。

　　“看完了。”韩苑点头。

　　“第几遍？”

　　“三遍。”

　　“背会了？”

　　“会了。”

　　“可理解了？”

　　“理解了。”

　　“谓凡人口业净，有十善功，以上生欲界之天。身业净如何？心业净又如何？”叶幸睁眼，一双凤目澄明清透，似万年滴石之水，可看穿万物。

　　“身业净，有三百善功，得生□□天；心业净，有六百善功，生无□□四天。”韩苑对答如流。
　　叶幸并不必然在他读完每本经书后抽查，也不必然固定某一时段抽查，可能是吃饭时，可能是沐浴时，也可能是如厕时……，眼下这般的课业检查已算最为正经的了。

　　“嗯，到丹铅阁换本其他书去吧。”

　　叶幸交代着起身，理了理看不出任何褶皱的前襟、袖口，转身走至长廊下，选了个看起来很顺眼的位置，挥手幻化出一张淡蓝透明水晶网，将两头绑在两边柱子上，轻身一跃便躺了上去。

　　长廊下的护花铃借着山风五步一晃十步一摇，撞击出清清脆脆的悦耳音律，与下卧美人交相映衬，有种格外静心定神的力量。

　　韩苑乖乖照做，于毒日的炙烤中又读了三个时辰的书。

　　头顶上有横七竖八的剑光时不时闪过，韩苑心中有数，各峰弟子的休憩时间到了。

　　“呦，小师弟，还用功呐？你屁股下那块石头都已经被磨得毫无尊严的光滑了，放过他吧，起来活动活动如何？师兄们带你玩玩。”

　　“就是，只读书不习法术，那还不如找一个私塾先生更为直接，不是我说，小师弟你这样真的不行，你看，比你后入派的师弟师妹都已经能够御剑在你头顶乱飞了，而你到现在还没碰过剑呢，这可是要耽误修行的。”

　　“这叶长老也是，没见过这般教徒弟的。”

　　“师弟，歇歇吧，叶长老可能是……年纪大了，一时间没想起来该教你些什么，没关系，像这种基础法术我们也是可以教的，你别灰心。”

　　韩苑：……

　　叶幸：……

　　露往霜来，屡变星霜，时间确实走得很快。

　　韩苑来松涧派已有两年，如这些师兄所说，他并未学习过任何术法，却将朝暮峰丹铅阁中的各种典藏书籍被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起初其他峰上的弟子会因好奇而偷偷前来观望，想看看这一出手便赢了上官长老、活生生将势头大好的安石长老逼得“颐养天年”大名鼎鼎的叶长老是如何将这一身本领尽数传授给唯一徒弟的。

　　有人单纯好奇，有人为了偷师。其结果便是，日复一日瞧着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捧着一本书，读的专注认真，能给他们带来点新鲜感的，只剩下时常被更换的书籍和衣衫了。

　　没错，他们看了个寂寞。

　　大家都是修仙之人，敬畏生命、重视修行，浪费时间一事是万万忍不得的，久而久之对这位小师弟自羡慕转化为了同情。

　　这同情心一起便有决堤之势，为了拯救小师弟的修仙之路，当真是花了心思，该出物的出物，该出力的出力。

　　于是韩苑的身旁总是瓜果零食不断，怕他无聊寂寞，有些精力旺盛的师兄师姐还会在山林岩洞中抓来各种温和无害的小动物作陪。身边兔子猴子作陪，飞禽走兽不断，吃草的吃草，抢水果的抢水果，韩苑于其中始终稳坐如钟，远远看去像是被供奉在此的得道仙人，又如化作人形的山间精灵。

　　当然，既是为了拯救小师弟的修仙之路，怎么少得了教习术法。起初他们如丢瓜果动物般将各种术法典籍丢给韩苑，奈何这小子的脑筋如同一根直愣愣的树棍，连个分叉都没有，只要叶长老不开口，那些书籍他便碰也不碰，气得这些师兄师姐后来给他扔的更多的是些吃过的果皮、随手捡来的树杈。

　　叶幸是个慵懒且随意的性子，韩苑又是个乖巧稳重不易受影响的，所以对各峰弟子时不时前来吵闹一番的场景他也不甚在意，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所以后来即使有叶幸在场，一些胆子大的师兄也敢跑到韩苑面前，死活要拉着他教其剑术法术，以此来发泄那颗正义感爆棚的心。

　　奈何，师兄教授之心韧如蒲草，韩苑不领情之意坚如磐石……

　　最后，叶幸不胜其扰，直接一挥手于朝暮峰上设了个硕大的结界，将其他弟子挡在结界外。

　　但此结界既不消音又不挡视线，可传声可视物可接物，除不能与人接触外其他一切均不受影响，于是便有了方才一群人御剑在韩苑头顶穿梭的一幕。

　　对于师兄们的“循循善诱”，韩苑一如既往未做反应，他们也习惯的很，不灰心不气馁，待口干舌燥时道了句“明日再来”便各自回峰了。

　　“你就不想学？能御剑畅游天地，潇洒快意得很，听着都令人动心。”叶幸手枕后脑轻飘飘的问了句，身下网床无风自动。

　　“听你的。”韩苑回答干脆。

　　不是不想学，但有耐心等。

　　“嗯。”叶幸勾起嘴角，满意点头。

　　“你，年纪不大！！”一阵沉默后，韩苑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啊？”

　　想了一会儿，叶幸才反应过来韩苑这是因着方才那几位师兄说他年纪大的言语，怕他在意，所以在安慰他呢。

　　小孩儿还挺贴心。

　　“哦，确实，没有大很多。”虽然不知佩暝池究竟多大，但他们应当是年纪相仿的，也算不得撒谎，叶幸厚着脸皮腹诽。

　　韩苑点头同意，侧颈眺望已被一层银白覆盖的秀林峰，透露着凉意的另一片天地。

　　“师傅，下雪了。”

　　“好看吗？”

　　“好看。”

　　还凉快！

　　叶幸了然一笑，抬手将不远处两岩之间常年不断流的清水引几滴向空中，捻诀化冰、打散成雪，温温柔柔散落在韩怨肩头，飘荡于结界内。

　　小孩儿盯着落于掌心、融入皮肤的雪花有些怔然，冰冰凉凉的触感，是真的雪！

　　又抬眼望向立于雪中之人，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大抵便是，雪很美，但没有人好看。

　　“休息吧，下来吃水果，这么多呢可不能都便宜它们了。”叶幸走到一堆瓜果旁席地而坐，随手拿起一个青脆的野果子扔到韩怨怀中，身边散开的小动物又重新聚到一处。

　　结界中的一切看起来分外和谐，像处于幻境中的一方美好天地。

　　直到……一颗果子闯了祸事。

　　韩苑用袖口将叶幸递过来的青果擦了又擦，看上去又滑又亮方才满意，他刚要送至嘴边，一只棕黄色毛茸茸的爪子抢先一步将果子夺了过去，两三口吃了个精光，连核都没剩下。

　　叶幸没注意发生了什么，待听到猴子惨叫声望向韩苑时心中一凛。

　　韩苑一只手死死抓着猴子的爪腕处，一只眼睛通红血色，虽面无表情可盯着猴子的眼神似有万千冷刀刮过，周身若有若无的黑气萦绕，将周围小动物吓得四处逃窜。

　　“腕处已断，你想杀了它吗？韩苑。”

　　叶幸扣住韩苑手腕，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却将他的名字叫得又清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