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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下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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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到天明,汴府于次日丑时迎着鸡鸣挂了白。
街上已有三三两两行人,卖烧饼的小贩提着担子自汴府路过,被府上的雪白装饰惊得差点滑落肩上的扁担。
东方天空逐渐翻出鱼肚白,破晓天光自天际圈圈扩散,整个汴北开始苏醒。
汴亲王与王妃薨逝的消息短时间内传遍大街小巷,汴北的每一个角落,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在府门前大街的对面,他们没有交头接耳,没有看热闹闲聊,而是面露悲痛之色,不少妇人躲在丈夫身后偷偷摸了泪,这消息对他们来说太过意外,太过突然。
王府门口因着多起来的吊唁访客而热闹起来,汴亲王民间友人、朝中旧友以及其他几位王爷均在得此消息后匆匆前来,因实在难以相信汴亲王突发疾病暴毙、王妃悲痛欲绝随之而去的事实,其中两位王爷还在门口哭闹了好一阵,最终被府中几个下人架进内堂休息去了。
汴府宾客进进出出,迎宾之人始终是汴亲王的三位侍妾,以及站于侍妾对面一脸严肃、眼神有些呆愣的冯锋。
而王爷与王妃之子,也就是汴亲王唯一的子嗣汴衡世子却一直不曾露面,人群中窃窃私语的声音慢慢扩大,部分百姓甚至大胆上前,探头使劲往府院中望,看看是否有类似世子之人。
当日晌午,有人说在秋雨楼见到了汴衡世子,说是秋雨楼老板宵尘亲自以最高规格接待,三楼关起门的雅间不时传出幽幽琵琶语、袅袅秦淮曲,那叫一个酒池肉林,快意人生!
至此,各种言论在汴北百姓之间轰然炸开,若是世子在汴亲王及王妃薨逝后因过于悲痛以至缠绵病榻无法主持丧仪倒也情有可原,但这丢下府中诸多事宜跑出来寻欢作乐便大大的有问题了,所以人们分分猜测汴亲王之死同这位汴衡世子有极大关系,一时间,民怨激增。
出殡那日,整个汴北都在一片丧白严肃的氛围中,人们几天前这般站满街道是为了迎接,几天后却成了送葬,而这迎来送往的,竟是一座府邸出来的父子,极喜极悲,让人唏嘘的很。
长街尽,浩荡丧阵,白帆飞扬,纸钱漫天。
一红一黑两口棺椁并肩而行,外层均镶着一层纯金镂空雕花图案,可以看出它们的主人生前有着怎样尊贵的身份与地位。
汴亲王的那口耀黑棺椁是他早年间为自己准备好的,他这一生,至始至终都在做着皇帝梦,生前要争帝座,死后要盖帝棺。
如今皇帝梦破碎,他虽无法坐上龙椅,但早已准备妥当的棺椁倒是可以为满足他的心愿用上一用。
棺椁的主要材质为顶级金丝楠木,贵重非常,却也无甚忌讳,只是,最外层镶嵌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着实犯了大忌,所以汴衡融掉了上面所有图案,找人连夜赶工,将其换成了与王妃棺椁相同的牡丹雕花装饰。
汴王妃是极爱牡丹的,汴衡自懂事起便知道,可汴亲王却始终不知,或者说从未在意,更遑论妥善她的身后事,结发夫妻又怎样?生时心上没你,死后也没打算身边放你,从来离心,举案齐眉便不会是什么浪漫美好。
千叶牡丹,花始开香气袭人。
牡丹很好,这一次,就让汴亲王随了自己王妃的喜好吧!
前有丧服仪仗队开路,后有亲兵护卫队镇街,道路两旁的百姓熙攘却不混乱,棺椁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下跪送行,此起彼伏的哭豪声响彻汴北上空。
仿佛连上天都感受到了百姓们的悲恸,方才还日头高挂、万里晴空,转眼间便被墨云遮盖,一阵狂风刮过,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微雨,将漫天飘飞的纸钱砸落于地、贴合于棺盖。
“这天儿变的古怪呀。”
“可不是么,刚才还大日头呢,怎么就突然来了这股子邪风怪雨。”
“这一定是王爷王妃感受到了咱们的百姓的哀伤难过了。”
“王爷一直心系百姓,定然是舍不得咱们。”
“对啊,肯定是,王爷有灵啊。”
“王爷,王爷……”
不知是谁起了这样的头,人群中有了小的骚动,人们反复跪拜不愿起身,那样虔诚,仿似王爷真的显了灵。
汴衡穿着雪白丧服走在棺椁前端,身旁有冯锋,身后跟着三位姨娘,同百姓们的激动相比,三位姨娘表现的很是无动于衷,她们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木讷的走着。
汴衡转头看了看两旁百姓,又抬手看着被风吹到手背上已经打湿的纸钱,似是自言自语道:“你不是神明,又何来呼风唤雨的本事?”
发引结束,抬灵下柩,两口棺椁,同处不同葬,黄土加身,盖棺定论。
三日后,汴衡将三位姨娘送上了通往城外的马车,车上衣裳首饰、药材干粮很是齐全。
“带着金银不安全,银票我已分发给三位……夫人,这马车外表破旧,不易让坏人起歹心,车夫是府中护卫,可护送三位去想去的地方,但你们还是要小心谨慎,切记不可轻易露财。”
马车里相对而坐的两位女子双眼含泪的望着汴衡,乖乖点头,静默诉说着万般不舍之情。
而坐于中间一身鹅黄色轻纱长衫的女子,也就是汴衡的二姨娘汴俞氏始终未表态,不点头也不摇头,皱着眉一脸严肃地盯着汴衡。
汴衡笑了笑:“荣华富贵的金丝雀生活相信三位夫人已经过够了,从今以后,天空海阔,好生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去吧。”
三姨娘汴刘氏倾身过去一把拉住汴衡的手,本想要说些别的什么,可注意力一下就被握住的那只手吸引了,她愣了愣,转而轻轻揉搓着,满含心疼的说道:“手怎么这么凉?这脸色怎么也这么差?你是身子不适吗?有没有找大夫看看?府中如今诸事都落到了你头上,本就操心伤身,你又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叫我们如何安心离开?”
汴衡拍了拍那双不断为他取暖的手,安慰道:“没事。”
汴刘氏还想再说什么,对面的汴苏氏一手用丝帕抹泪一手挥舞着打断她:“好了好了,三个里数你爱絮絮叨叨,从小到大衡儿做什么事让咱们操心过,他心中有数,我们不要打扰他。”说完,她双手交叠放于胸前,正色对汴衡道:“衡儿,姨娘感谢你,我们几个虽从进府开始便铁了心不为汴亲王生下一儿半女,但将你与他分得很开,且不论你生母对我们有多好,就单单面对你,我们亦不会有半分假心,今后不论去哪,我们都会告知你下落,你也一样,得空要与我们书信来往,好让我们放心,知道吗?”
汴衡拱手回礼:“好,我记下了。二……俞夫人,您还有话要嘱咐吗?”
汴俞氏依旧那副冰冰冷冷的样子,说话时也没了平时的温柔:“有,若今后我未寻着良人,你要给我养老,送我入土。”
汴衡一愣,转而笑笑:“怎会遇不到良人,天下男子又未全瞎~各位夫人,启程吧,咱们,就此别过!”
车夫向汴衡颔首示意,挥起马鞭狠一抽马屁股,圆轮缓缓滚动,卷起地面沙石,载着车中三人朝日光尽头驶去,那里有多种选择,有无限自由。
当晚,汴衡将冯锋传唤至书房,亲手交与他一封秘信、一个兵符,让其快马加鞭送去皇城。
之后的形式每况愈下,百姓们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突然之间汴北开始疯传汴衡世子为一叶姓美人同汴亲王红了脸,盛怒之下亲手拭父,正巧被其母汴王妃撞见,痛骂指责他禽兽不如,并扬言不会放过他,所以世子便将王妃一并杀了,又因痛恨王爷拆散他与叶美人,决定将他二人分棺分葬,让原本一对恩爱夫妻生能虽同眠死不同穴,当真是禽兽至极、可恨至极!
有鼻子有眼,无据却有理。
冯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惊诧于传言在人们脑中的说服力:“我的天,要不是您身边人,老子都快信了。世子,汴府的门都快被那帮刁民砸烂了,您又不让找人给哄走,那要不您……出去解释解释?传闻不是那样的,咱们……没有那么坏。”
汴衡坐在叶幸的书桌前儒雅品茶,手中翻着已经有些发黄发粘的《民间故事集》,闻言他放下茶杯抬头提醒冯锋:“他们不是刁民……还有,你记着,这件事情同你冯先生无任何关联。”
再次听到这话冯锋依旧难以接受,急急反驳:“怎么就和老子没关了,本来就……”
沙场归来,冯锋以为又多了一次杀人经验、人生历练,总该更宠辱不惊了,奈何,他仍旧十分惧怕汴衡的眼神。
“老子……我知道了,没关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委委屈屈的说。
汴衡点点头,眼神再次回归到纸张上:“怎么解释?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出去让他们打一顿,我没开口的机会,何况,他们传的也不全错,拭父是真的。”顿了顿,他又勾起嘴角说道:“但是,我应该道歉。”
“道歉?跟谁呀,外面的那群?”冯锋不解的问。
“跟那个很是无辜的叶美人。”
“……”
难怪这几日动不动就跑到叶先生房间坐上大半日,原来是在等人回来道歉呢,嗯,叶先生也确实无辜。
“听说百姓联名上告,衙门那边已受理,顾大人可是上报朝廷了?”汴衡一边翻页,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
“顾霖石那怂货,老百姓一闹吓的躲衙门里不敢出门,愣是坐在空荡的公堂上等到深夜才穿得跟黑包子一样,摸黑跑到咱们府问您该怎么办,既得了您的允许,他还能不赶紧屁颠屁颠上报?真是王爷养出来的一头好猪!”冯锋嗤笑道。
“养肥的猪,活着听话死可吃肉,有利无害。”汴衡合上书,放在离茶壶老远的书桌一端,再用另一本书小心压好。
“算算时日,圣旨也快到了,他们不会失望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