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陪葬 ...
-
月朗星稀,院中“吱吱”鸣叫的蛐蛐的身影都被月色拉得老长,对所有的汴北普通百姓而言,这只是一个再平凡安静不过的夜晚。
但对汴亲王而言,这与往日无甚不同的夜色,增添了一抹让人绝望的恐怖味道,这样的夜将会了结他的性命,断送他的野心。
“理由,你倒是说说,本王为何要喝这杯酒。”汴亲王尽量控制情绪,保持风度,但其实他心中恐惧极了,汴衡自小严肃认真、识礼守节,从未同他开过任何玩笑,更何况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意图谋反,扰乱圣心。”汴衡简短回答。
汴亲王听罢并未有多意外,他两只眼睛在眼眶中飞快的转了几圈,想起了一些被忽略的事情。
“难怪此次帝师会随军出征,原来不是冲战事去的,而是冲人去的,看来在我积极准备期间,我的这个皇弟也丝毫没闲着,倒是我大意了。”话虽如此,但汴亲王在提到皇帝时,眼中仍满是讥讽。
“您既已认,证明并不无辜,那便喝下吧。”汴衡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些,他压住嗓子轻咳两声道。
“喝?我凭什么喝?哈哈哈哈……汴衡,你可真是孝子贤孙,亲手来了结自己老子的命,当真是为国尽忠、大义灭亲啊。怎么,听帝师说你爹要造反之事是不是吓的尿裤子了?为了将自己摘出去,没少跪地哀求于他吧?你求来了什么?只要悄无声息解决我,皇帝便可放过汴府一干人等吗?一下能救下这么多人,世子真是好伟大啊!”汴亲王浑身散发着戾气,似要将汴衡生吞活剥了般。
“是汴北 。”汴衡纠正他。
“什么?”
“是整个汴北百姓的命……只要您伏法,帝师会让陛下放弃屠城的想法。“
“呵,呵呵,小子,难怪你会被盯上,真是够天真,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最应该相信的是本王,是你爹我!你如今这么做不就是赌皇帝能不能准守诺言吗,那不如你也选择信本王一次,咱们爷俩一起打天下,你先找借口稳住皇帝和胡知威,本王会尽快着手攻城,只要赢了,这个天下就是咱们的了,到时候你想保护谁都行。”
汴亲王越说越兴奋,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穿龙袍、躺龙椅的模样,眼睛泛光,激动的挥舞着双手。
“您赢不了。”汴衡清冷无温度的声音似给面前快要烧着的人浇了一盆冷水,“况且,您无治国之才,又何须做那坐拥天下之梦。”
汴亲王恼怒,又因并未说服汴衡而心急:“你以为本王死了你们所有人就能高枕无忧?做梦,简直是做梦?汴衡我告诉你,你是本王唯一子嗣,你因迫于形势杀了我,难道皇帝就不怕你从此对他怀很在心,以他那样敏感多疑的性子,能留你多久?”
“那便地下相见吧,到时儿子自当赔罪。”汴衡披着厚厚的披风,稍躬身对汴亲王道。
见谈判无果,汴亲王开始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汴衡,毕竟父子一场,权当是本王的最后请求,你留我一线生机,毒酒本王不喝,咱们俩比剑,平时本王是万万赢不得你的,但现下你身上有伤,动作受限,对本王还算公平,若本王小胜你两招你便放本王离开,本王答应你,从此以后绝不再回汴北。”
对这个提议,汴衡未犹疑也未做考虑,缓缓答道:“魏全虽与您在同一根绳上,但你们各有私心,不是坚不可摧的联盟,如今你二人之间因我有了隔阂,这是行动的最好时机。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必须保持清醒,有事做,还有人要等,所以这剑,儿子不能比。”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汴亲王目眦欲裂,猛地向汴衡扑过去,被冯锋眼疾手快的横腰拦住:“世子身上有伤,王爷还是不要上前的好。”
“好你个冯锋,连你也背叛本王,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将你带回来,是谁给了你如今这般的身份,本以为你这种身手好又无脑子的奴才可以像忠狗一样,一辈子对一个主人摇尾乞怜,到头来没想到是只狼啊,还是只要咬断主人喉咙的白眼狼。”
冯锋不大喜欢汴亲王的比喻,他是个心气儿高的,虽为奴才,但从不认为比谁低级,身份不同而已。
“王爷,老子既不是狗也不是狼,啧,您原来说话斯斯文文的,也不这么难听啊!是,没错,您对老子有提拔之恩,但这些年守您护您,为您看家护院,老子自认不欠您什么了。”
“但世子在战场上可是对老子有救命之恩的,不然您以为一顿家法能将他打成这幅样子?那是因为他背上本来就有伤,老子这条命都是他的,当然要为他效命,万死不辞。”
“再者,王爷,好男儿当为国尽忠,誓死捍卫天子江山,您有谋反之心就是大逆不道,是弃百姓安稳于不顾,确实做错了,老子问心无愧,若您有气,像世子说的,等百年后咱们阎王殿见了,老子再好好给您道个歉。”
冯锋说完好像又想起什么,抬头望向汴衡:“世子,你别嫌老子今天话多啊,老子出征前本来答应过叶先生要好好护着你的,结果没想到反倒让你为我受了伤,老子真是心中有愧,这要是哪天叶先生回来知道了,说不定要怎么挤兑老子呢。”
听到叶幸,汴衡突然变得温柔缱绻,露出了许久未有的笑容:“是吗?他这样拜托过你?等他回来我得好好问问。”
轻松的话题结束了,汴衡抬起右手,给了冯锋一个手势。
冯锋会意,一把将汴亲王摁进椅子里,一手捏住他的脸,一手举起酒杯便往他嘴里送:“王爷,得罪了。”
汴亲王在椅中疯狂挣扎,终究还是于事无补,酒入肺腑,无论怎样咳嗽、抠喉咙都无法吐出一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你个畜生,畜生,本王真是后悔生下你,早知道你不是本王成功路上的垫脚石,而是绊脚石,本王早该杀了你,就不该让你活到今日,哈哈哈哈,好一个世子汴衡,亲手拭父,你,当真好样的,哈哈哈……”
汴衡就那样无言的看着汴亲王发疯、吐血、跌坐于地,无动于衷。
门外一声脆响,那是瓷碗摔碎发出的声音,有一红衣女子撞门闯入,绫罗绸缎、金银细软加身,虽已至半老徐娘年岁,但仍身材丰腴、容貌姣好,那双清亮透彻、笑起来如月儿弯弯的迷人双眼几乎完全复制给了汴衡。
她跑过去挡在汴亲王身前,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声音颤动的不像样:“衡儿,你,你真的要杀你父亲?你父亲只是一时生气才打了你,怎么也不至于让你做到这一步,你一直那么善良懂事,绝不是这么可怕的孩子,听,听母亲话,别杀你父亲,如果你实在很生气,母亲替,替你父亲道歉,好吗?……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说到最后汴王妃竟是大哭起来,她的天塌了。
她本是想端着自己亲手做的补汤去看看汴衡,但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回来的路上听见此处有响动,待凑近时便只听见了汴亲王的最后这句话。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汴衡来不及解释,他急欲伸手将母亲拉到自己身边,可终是晚了她身后之人一步,汴亲王突然上前搂住王妃脖子,抖出袖中匕首直刺后腰,一下又一下,应是将他死前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
“本王要死了,王妃哪有不陪着的道理,你说是不是啊世子?有你母亲陪葬,本王也多了那么一丁点儿……痛快……呢,哈哈,哈哈哈……”
汴亲王眼中布满血丝,刀子还在王妃腰间插着,两人均已断了气。
王妃还没来得及反应,眼中的泪水还未彻底流干,她睁大眼睛疑惑的看着汴衡,应是有很多问题想问的。
冯锋傻了,灌完毒酒后他便对汴亲王不再设防,更何况凑近的还是王妃,想着既撞见了总要给夫妻二人一次诀别的机会,哪成想这个黑心肠的王爷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了。
“世,世子,你还好吗?是我大意了,要不你杀了我给王妃陪命吧,冯锋绝无怨言。”冯锋不大敢看汴衡,他怕这个孩子承受不住,怕自己安慰不来。
心中叹气,如果此时叶先生在就好了……
地上倒着两个人,男人穿着纯白色里衣,而趴在他身上的女人身穿大红色绸缎锦衣,自他们身下流出的鲜血似岩浆般缓慢推至汴衡脚边,他不动声色的小步向后退着,盯着那两张脸,狠狠皱眉。
如此不配的两个人,到底是怎样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呢?
“汴府有丧,自明日起全府挂白,另……王爷王妃分葬,剩下诸多杂事,交由你处理。”
嘱咐完汴衡抬脚向外走,刚走出去没几步,他身子猛地一倾,整个人狠狠的撞在桌子上,满桌茶杯加一只茶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冯锋迅速上前用力扶住他胳膊,才勉强让汴衡站稳,他转头看向他,发现有血红色自他嘴角滑落,一滴一滴,渗入胸前的玄色衣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