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配》浅颜熙

23、约定

　　深夜，子时。
　　热热闹闹的军营早已安静下来，醉卧的醉卧，守夜的守夜，其中仅有一处营帐与别处不同，里面有两人面对面静坐，酒香混着茶香在他们鼻尖萦绕，烛火明亮，隔世独醒。
　　胡知威转头看了眼夜色，喝完一杯茶，慢条斯理的对汴衡道：“很晚了，在下就长话短说吧。”
　　汴衡从容不迫的喝着茶，直到胡知威开口才回道：“胡先生请讲。”
　　胡知威道：“对汴亲王意图谋反之事，世子有何感想？”
　　茶杯脱手倾斜，溅了汴衡一手滚烫的茶水，他用另一只手托起茶杯后稳稳放在桌面，脸上表情并无任何变化，冷静、淡定，该有的意外丝毫没有被胡知威捕捉到。
　　“胡先生是如何知晓？可有证据？”他开口时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
　　“不瞒世子，在下并没有能够直接向世人公开的实质证据，但，有线人提供的线索。”
　　“线人？”
　　“零露。”
　　这回汴衡是真的有些意外了，他轻挑了下眉：“零露？她好像是家父故人之女。”
　　胡知威神秘一笑：“零露已死去的母亲也算得上汴亲王友人，这故人之友说的也不错，但，世子可知零露的生父是谁？”
　　汴衡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他摇头。
　　“太子太保，魏全。”
　　脑中有些凌乱的思路逐渐清晰，汴衡想起零露这些年在他身边的肆无忌惮，想起父亲母亲对这个故人之女的纵容态度，想起曲水流觞宴那日魏全看零露的眼神，想起父亲与魏全为多年挚友……原来是这么回事。
　　胡知威继续说道：“零露为魏全私生女，他定然不愿承该女身份，但又因爱其生母，不忍这个女儿颠沛流离，而汴亲王同时又是零露生母好友，所以你们汴王府便成了‘托孤’的最好选择。”
　　“与你相处久了，零露表现出来的一些情愫日渐明显，汴亲王便动了联姻的心思，他本就与魏全交好，若能亲上加亲自然是好事，其实根本不需零露认祖归宗，日后找机会给她一个旁的尊贵身份也能够门当户对，只要反正魏全心中有数即可。”
　　汴衡：“零露为何会成为线人？”
　　胡知威：“陛下有四个皇兄一个皇弟，哪一个身边没有线人暗探，这些亲王要么就是没心没肺、不守规矩与陛下称兄道弟的，要么就是一见到陛下便不知如何好声好气说话，只要不是必到场合绝不露面的，陛下觉着好掌握，不会特别在意。只有汴亲王，他表现的太过战战兢兢、唯唯诺诺，陛下反倒会尤其敏感、格外注意。”
　　“其实你父亲这只老狐狸藏的很好，陛下一直都没发现什么，直到零露的出现。”
　　胡知威停下来喝了一大口茶水：“话说多了，有些口渴，抱歉。”
　　汴衡未说什么，一直体贴的为他续着茶。
　　“零露不是个没脑子的姑娘，她始终对其生母的死因耿耿于怀，私下一直在查，后来知道这事与魏全有关，所以选择不动声色成的为陛下线人，她不希望魏全好，只不过这个除情事外从来不把女人放在眼中的魏全，绝不会想到他自己女儿会有这样的心机。”胡知威继续道。
　　汴衡有些意外：“与魏全有关？您方才说魏全爱她生母。”
　　胡知威：“孩子，对有些人而言，杀你和爱你并不矛盾。魏全对零露母亲用强，在囚禁她生下零露后，仍未获得对方的顺从与爱意，不但如此，那位女子还在不久后爱上了一个小山庄的庄主，魏全一气之下将那二人一个活埋个一火烧，让他们生死都不能在一起，并特意选了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屠了山庄满门，是一个相当具有‘江湖恩怨’性质的灭门手段。”
　　汴衡：“我父亲，知道此事吗？”
　　胡知威：“既为至交，又怎会有不知之理？人与人之间之所以会成为好友，除俗气些的利益需求说法外，大抵还是因为想法相近、臭味相投吧！”
　　汴衡：“不是。我父亲不会做那种事。”
　　胡知威：“世子，恕在下多嘴，你以为汴府中你那三个姨娘是怎么来的？”
　　汴衡：……
　　汴衡沉默下来，其实他心中并没有太多情绪，可能是心中对很多事情早有疑虑吧，现下只是听了个故事，接受了个事实。
　　那个汴北百姓人人称颂的汴亲王，还能在神坛上笑多久？
　　“言归正传，世子，陛下确实还未发现汴亲王的养兵之地，但他最近确实活动频繁，与魏全来往过甚，陛下虽早有准备，但他既不喜欢被动又有些寝食难安，所以前些时日与在下商议，准备屠城。陛下原话是：宁可错杀。”
　　汴衡隐在袖中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但语速未变：“先生要我做什么？”
　　胡知威赞赏着点头：“世子是聪明人，又如此临危不惧，难怪零露姑娘再三请求让我保下你。”
　　“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也并不希望一城百姓因汴亲王一人受这无妄之灾，好在陛下愿给在下薄面听在下一言，所以借此战事，在下前来了解了解世子，看计策是否可用。”
　　汴衡：“结果呢？”
　　胡知威：“结果，在下不就坐在这里与世子深夜交心了么。”
　　汴衡：“请先生指教。”
　　胡知威：“汴亲王必死，只有先除掉陛下心中隐患，剩下的事才好商量。世子是最有机会对汴亲王下手的人，只是，这对世子来说过于残忍。”
　　汴衡并未沉默多久，开口时仍然淡淡：“我会找机会下手，但请先生许我三个承诺。”
　　胡知威：“世子但说无妨，只要在下能做到。”
　　汴衡：“其一，家父身死后，陛下不会旧账重提，日后若证明他无罪，无需还他清白，但若找到确凿证据，也不会公告于天下，留他世间名声；其二，先生需向我承诺，汴北百姓与敌国百姓安然无恙，陛下绝不对他们下手；其三……是我本人私事，会日后再提，但必然不会为难先生，。”
　　胡知威对汴衡会提及敌国百姓很是意外，他用眼神自上而下打量着汴衡。
　　汴衡看懂了他的无声询问：“我未曾见过陛下，但也能从您与庄将军口中有了些了解，汴北百姓爱戴亲王胜过陛下本已是件十分忌讳的事，再加上汴亲王有谋反举动，谁知道有一天谋反之事被付诸行动，百姓们是失望谴责还是一呼百应呢。”
　　“至于敌国百姓，情况更甚汴北，根本不是自己的，怎么放着都是忌讳，陛下不喜麻烦，全部除掉重新管理，于他而言确是最省事的方法。”
　　胡知威叹气，对汴衡赞同道：“确如世子所言。”
　　“汴北交给我，我会让陛下安寝。但敌国与汴北情况不同，他们并不拥护自己的君主，陛下甚至不用多做什么，只需正常治理即可收复民心，而先生所要做的，便是多费口舌让陛下明白这个道理。”说完汴衡起身对胡知威一拜，算是正式拜托。
　　胡知威亦起身，正经回拜，应下此事。
　　“世子可知一旦完成今日约定，今后会遭遇什么？”
　　对于汴衡从头到尾的冷静自持，胡知威心中有些窝火，时至今日，他对眼前之人越发于心不忍。
　　汴衡颔首一笑：“陛下总会给我机会到地下给父亲赔罪的。”
　　胡知威脸色一僵，心中震颤，他一直自信的认为自己有读透他人的本事，可面前这个年轻人，眼神清澈透亮，像一汪能望到底的湖水，不死寂，但太平静。
　　胡知威想不通，他是如何用这样一双眼睛一下看穿那些脏脏邪恶的事情，还能淡然接受、坦然应对的呢？
　　“世子，若非造化弄人，在下真想收你作关门弟子。”胡知威感慨道。
　　“谢帝师抬爱，只是在下自小便有先生教诲，不会再拜他人。”

　　夜里汴衡并未因与胡知威那些堪称可怕的对话而做噩梦，反而是做了一些颜色柔和的美梦，他实在佩服自己的承受能力。
　　梦中他与叶幸正在饮酒赏烟花，漫天花瓣飘落，烟火仿似在耳旁炸开，吵得他完全听不到叶幸在说什么。
　　他走过去紧紧搂着叶幸的腰，咬了他一口，又舔了舔流下来的血，心跳有些控制不住，瞬间的口干舌燥。
　　他本来还想进一步做些什么，然后便听到了叶幸的吼声。
　　“汴衡，你找死？”
　　突然睁开眼，没来由的有些恼怒，太短了，他好像没怎么看清叶幸的脸。
　　嘴角的笑意还在勾着，脑中又响起方才叶幸的话，眸中光亮暗淡下去，转而苦笑：“可不是么，真的要找死了。”
　　起身走出营帐，天色已经大亮了。
　　汴衡与正离他几步远的一位姑娘打了个照面，那姑娘手端托盘，站在原地不住的打转，看起来有些紧张、有些焦虑。
　　抬眼冷不丁撞见正在打量她的汴衡，姑娘一个趔趄差点把托盘上一碗汤扔出去，她定了定心神，稳了稳站姿，挺了挺脊背，小步走向汴衡，屈膝颔首，大方有礼。
　　“世子，昨夜休息的可好？小女子准备了醒酒汤，不知能否对您有帮助。”
　　“许小姐。”汴衡轻一点头。
　　许苏扬许将军的二女儿，许淑。
　　“我并未喝醉，许小姐还是端给许将军吧，他昨日定喝了不少。”汴衡直言。
　　许淑面颊一红，有些羞赧道：“大家都有的，我只是想自己给世子送来。顺道，顺道来给世子道个歉。”
　　“缘何道歉？”汴衡见她端着托盘的两只手有些发抖，拿起碗两三口将醒酒汤喝光，挥手让其他人收走了托盘与空碗。
　　加在手上的力道顿时一松，许淑揉了两下手腕后站直：“家父昨日向世子……说媒，委实不妥，太过唐突了。”
　　“无事，许小姐多虑了。”
　　许淑松了口气，确认过汴衡无责怪之意，高兴抬头：“世子不生气便好，但……小女子钟情于您也绝对不假，所以想亲自来问问世子，您，当真有心上吗？”
　　“有。”
　　“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汴衡想了想，灿然一笑：“是一个……靠脸吃饭的懒人。”
　　许淑望着汴衡那张脸愣了许久，也痴了许久，最后释然一笑：“她一定是个非常优秀、非常好看的人，待他日有机会世子定要带尊夫人到我家做客，我家附近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她肯定会喜欢。
　　“好，若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