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配》浅颜熙

19、涅槃

　　房门被人轻扣三声，叶幸发散的记忆渐渐收回，他定定望向发出闷响的那扇门。
　　“叶幸，在吗？你是不是回来了？”一个音如黄鹂般的女子，鬼鬼祟祟趴于门缝上，声音放得很低，像在做贼。
　　门内安静如初，半点动静没有。
　　不是他不想出声，只是力竭了，他太虚弱，即使回应司命她也很难听到。
　　“叶幸叶幸，你到底在不在呀，在就赶紧回应我，我有急事找你。”司命反复敲了几下门，又是蹦跶又是转圈，看起来有些急躁。
　　叶幸十分艰难的抬起右手，握住叶荣喝过的那只茶杯，使出全身仅剩的力气将茶杯狠命一摔，“啪”的一声响，对这个安静太久的房间来说，惊天动地。
　　门口之人明显一愣，继而开始重重拍门：“叶幸，你在里面是不是？为什么不给我开门，出什么事了？你再不回应我我可硬闯了！”
　　话音刚落便光芒大作，叶幸寝宫的那两扇红漆金雕花华丽大门就华丽丽地……掉了。
　　“那个，抱歉，没掌握好力道。”
　　司命本想再对那两扇门嫌弃几句，抬头望见坐在屋中虚弱又狼狈的叶幸时，彻底傻眼了。
　　“这，这，怎么回事？你在凡间并未受伤，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谁伤的你？”司命说着便急急往门里迈，但额头一下撞在虚无上，被撞退了两步。
　　她心中焦急查看叶幸的身体情况，被阻后瞬间不耐烦地皱眉，抬手捻诀后再度重重一挥，两层结界立即烟消云散，差一点又毁掉叶幸屋中最里面的那堵墙……
　　“设了两重结界还能弱成这幅德行，除了叶荣那死丫头其他仙人还真是很难做到。”司命边嫌弃边跑到叶幸身边。
　　“叶荣伤的你？”叶幸浑身是血，左肩上被钉进去的槐木相当醒目，样子很是可怖，司命不太敢碰他。
　　“什么急事？和汴衡有关？”叶幸未回答她的问题，尽量抬高声音让司命听到他的问话。
　　“怎么沙哑成这样？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将你伤成这个样子？”司命抓住叶幸手腕探查他的伤势，抬眼盯着槐木，同时不断向他体内输仙气。
　　“什么事？”叶幸不依不饶，像预感到什么一般，他如死水的眼神中微微泛起浪花，似在酝酿着惊涛骇浪。
　　司命叹气，她拗不过叶大少爷。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那个……叶幸，汴衡这一世结束了。”司命说得平静，希望尽量不扰乱叶幸的心绪。
　　被抓住的手腕一抖，屋内又好长一段时间内又陷入寂静。
　　“几日了？”叶幸问，语气很是平淡。
　　“若从你离开汴府回到九重天那日算起，到现在已经五日了。”司命连忙回答他。
　　五日，九重天上五日，凡间已过了五年。
　　才五年，怎么会这么快呢？
　　“发生了什么？”他追问。
　　“世人都在说，英雄一怒为美人。”司命看叶幸，虽在轻笑，但没有平时的揶揄味道。
　　“叶荣？还是零露？”叶幸转头盯着司命，表情很是不解，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叶幸。”
　　“嗯，你说。”
　　“我说了，叶幸。”
　　“……因为，我？”
　　“还行，叶大少爷没我想象的那么迟钝。”司命歪头冲他笑，抓着叶幸手腕的那只手没松，始终在为他疗伤。
　　“现在整个汴北百姓都知道：汴府有一美人，为世子之师，世子仰之慕之，而亲王预将美人呈献圣上，世子知，大怒，拭父篡位，其行人怨天怒，汴北百姓不容，惊动帝王，特赐毒酒一杯，以消滔天怒、除万民怨。”司命一字一句，阐述清晰。
　　叶幸听得越来越心凉，浑身冰冷，身体不住地颤抖。
　　司命有些心慌，她不太清楚叶幸的反应到底是受伤来的还是刺激来的，视线巡视一周，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看见一玄色披风堆成一团，安静躺在地上，她走过去捡起披风裹在叶幸身上，看着他现下的模样，心中没来由的难过。
　　她认识叶幸，是在佩暝池之前。
　　初见时的场景有些好笑，司命如往常那般坐在院中面对眼前的命格册子奋笔疾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洒在册子上的阳光时有时无，消失出现的很有规律，她抬眼，发现头上正有一只冰蓝色凤凰不高不低的盘旋着，阳光打在它羽翼上，将它周身镶了一圈金色光芒，那叫一个耀眼。
　　“你可以做我宠物吗？要不本星君给你当宠物也行。”她当时脱口而出这句话。
　　而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在化作人形后站在她身边的一问：“你在写什么，可以借我看看吗？”
　　司命忘了之后是怎样同叶幸越走越近的，大抵是第一眼见着就被吸引了吧，长得也太他大爷的好看了，属于那种带出去都是十分给自己增面儿的仙友。
　　司命始终认为除皮相外，叶幸的气质在整个九重天上也是少有仙友能及的，哪怕一母所生的叶荣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与大家相处时他温柔和善，会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但久了你会发现这种亲近感是有距离的，若他不想，再多半分也近不得。
　　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他大抵就是这样吧。
　　这样的人，她总觉得用风华绝代来形容都淡了些，可在遇到佩暝池后，他真实了很多，会发火会傲娇，会宣泄真实情绪；但他也狼狈了许多，会心事重重，会慌张无措，会无所顾忌，甚至会像现在这般伤痕累累，让人心疼。
　　“真相，我不听世人语，我要真相。”叶幸调整下气息，控制自己平静下来，再向司命开口时冷静的像个旁观者。
　　司命道：“真相是，叶荣确实去找了汴衡，也亮出了玉佩，我当时还以为你临时有事所以找叶荣帮忙呢，也是天真了。”
　　“汴衡很照顾叶荣，但也仅此而已，叶荣并没在他身边呆多久，之后的事情她也没参与。汴衡他们打了胜仗，受整个汴北百姓夹道欢迎，整个汴府之人都到城门外迎接，可独独少了你，询问下才知道你出了事，他当场便与汴亲王吵了起来。”
　　“没过几日便传出汴亲王薨逝的消息，人们口口相传的世子拭父是真的，汴亲王确为其子汴衡所杀，但却不是因为你。汴亲王意欲谋反，他自以为低调行事天衣无缝，实则早让那个看似疑心病重但又无甚心机的皇帝盯上了，杀汴亲王，是皇帝与汴衡之间的一个交易。”
　　“皇帝是个英明果断又决绝阴狠的主，他让汴衡做选择，要么他屠城，要么汴衡拭父，为保整个汴北百姓，汴衡选择了后者，可拭父总得有个导火索不是？那个导火索就是你，你这个‘美人’成了英雄一怒的由头。”
　　半蹲的姿势让司命不太舒服，所以她讲着讲着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羽翼尚未丰满，刚刚赢了一场并非他带领下的战役，他有必要……如此轻狂、沾沾自喜吗？我不过是他府上可有可无的无名先生，他会傻到……为了这样一个人去拭父？百姓真是好糊弄，说的全对、听的全信。”
　　叶幸说得断断续续，司命也听得磕磕巴巴。
　　“哎呀，咱们是神仙，神仙在看人间事时当然更加完整透彻，他们是凡人，是普通百姓，仰起头见到的天空也就巴掌大，自然容易偏听偏信。”司命轻晃了一下叶幸右手臂，带着很轻柔的哄人语气。
　　“不过叶幸，你都快成祸国殃民的妖姬了，就不气汴衡吗？找什么理由不行，干嘛非要拉着你的名声陪葬。”司命盯着叶幸，有些期待，不知道能听到怎样的回答。
　　“我确实是很好的借口，让他既可……忠君救城，又可保住汴亲王……名声，没什么不对。”
　　“哎，少爷，你这一本正经的回答本星君很不满意。”司命摆摆手，“还有一个理由，汴衡说，事情闹大了你总会看到，不论是出于生气或是担忧，说不定他能盼你回来瞧上他一眼。”
　　叶幸没有接话，他借着司命的胳膊便要挣扎着起身，本以为受了司命那么多仙力多多少少都能恢复些体力，没想到状态还是那样差，很难站起身。
　　“做什么？你少折腾自己不行吗？”司命有些生气，一张小脸鼓的像包子。
　　“他现在呢？投胎了吗？”叶幸问的是汴衡。
　　“投什么胎，他拭父为事实，本就有罪，再加上百姓对他怨声载道，凡间没一处好名声，如此大的怨气他怎么可能投的了胎。”司命没好气道，但其实她心中很是担忧。
　　“他……救了一城百姓，功大于过，缘何不能投胎？我是送他去安魂的，不是……受罪的，这个胎……非投不可！”叶幸这番话说得霸道至极，司命听得直瞪眼。
　　啧啧啧，看看，看看！不亏是本星君多年珍藏好友，天上地下独一份，赶明儿就照这幅性格在命格册子里写个故事，不知道要美死哪家的姑娘了。
　　“司命，帮我设……消音结界，多几重，确保一会儿这间屋子里发出的任何声音……都不会被外界听到。”叶幸闭上眼，嘱咐完司命后便不再作反应。
　　司命不明所以，但她知晓叶幸要有所动作，什么都没再问，双手一捻诀便抛出了五、六层结界。
　　应该够了吧？嗯，肯定够了……
　　再看叶幸那边，不知何时他脱下了身上的披风，染血的白色衣衫上有微微蓝光闪烁，脸上汗水与左肩鲜血齐齐流淌，似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他咬紧牙关，因咬的太狠导致烫人血液自嘴角滑落，看得司命胆战心惊。
　　突然一声清脆凤鸣，震得司命有些发懵，她抬头仰望盘旋在屋顶的蓝色凤凰，如同初见时那般，这场景让她恍然。
　　然而还没回味够呢，那只凤凰的身体便开始燃烧，自羽翼处燃遍全身，最后在盘旋的过程中化为灰烬，散落地面。
　　凤凰涅槃！！！
　　司命没想到叶幸会做的这么决，她有些后悔，是不是不应该将汴衡的事告诉他呢？
　　“叶幸，叶幸，我的叶大少爷，您可别吓唬我呀，你说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星君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啊~~~到时候你是让本星君一掌拍死自己去西天见佛祖，还是跳诛仙台轮回变猪狗啊？本仙一个真正的深陷，可是还没体会到‘逍遥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呢，本仙还没娶到心仪的小男仙呢，你不能这么对我啊，呜呜呜……”
　　大概是哭的太过梨花带雨，司命很快便得到了叶幸的回应。灰烬中那只蓝色凤凰再次飞出，宏亮鸣叫，毫发无损，纤尘不染。
　　叶幸化作人形出现在司命身边，落地时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司命眼疾手快扶住他，看了看他仍有些苍白的脸色，眼中未察觉的起了薄雾：“少爷，何必这么拼命呢？”
　　“我答应护他周全，如今食言了，随他丢一命，理所应当。”言罢，叶幸回身捡起地上披风，轻轻掸了掸，旋即披在身上向外走。
　　披风是汴衡的，当时他用这件玄色披风将叶幸裹了个严实，眼中水波潋滟，嘴角盈盈笑意：“这件披风可贵了，记得早点过来还我。”
　　他没说送他，所以叶幸得还回去。
　　走出没几步，叶幸与司命便撞上了步履盈盈、姗姗来迟的叶荣，她很是惊讶的盯了会儿叶幸，捂嘴道：“叶幸，你，你至于吗？我不是说回来会帮你解咒除槐木嘛，刚回来那会确实是……把你忘了，让你多等了一段时间，但你伤得也没有那么严重啊，养上一阵子自然就好了，至于这么小题大做么？”
　　“在佩暝池回来之前你不要再有动作，否则我让你没机会再回九重天或母族。”叶幸扔下一句话便消失了，没威胁没警告，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
　　叶荣更惊讶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叶幸刚刚对她说了什么，她气的憋红了脸，指着叶幸消失的方向对司命道：“你听听你听听，他方才对我说了什么？我是伤到他脑子了？居然敢对我说这么重的话，傻了？疯了？他就不怕我告诉母亲？”
　　司命摇摇头，叹了口气，朝叶荣走进几步：“这位仙友，年岁几何呀？”
　　“你问这做什么，懂礼么？”叶荣不悦皱眉。
　　“哦，仙友别误会，本星君并无冒犯之意。”司命故作慌张，连忙作揖解释，“只是想知道，你，断奶了没，当你母亲应该挺累的吧？”
　　“司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到底想干嘛？”感受到司命的不友好，叶荣更为不快，语气相当不耐烦。
　　“我想……”缓缓抬起手，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完后司命收回来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打叶荣的那只手，心中对这只能掌握凡人命运的金贵之手狠狠心疼了一翻。
　　“做你的兄长更累，叶幸不会下手，这一巴掌，我替他打了。”
　　司命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只是叶幸这几日所遭受的这一遭委实很难让她毫无情绪，罪魁祸首在眼前呢，不打对得起她这个小星君所受的惊吓么。
　　叶荣捂着脸，满眼的不可思议，长这么大她还未受过如此委屈，瞬间起了杀心，紧握的拳头中溢出金光。
　　“你打得过我？”司命很是不屑，冷眼看着叶荣。
　　毋庸置疑，叶荣打不过，就得认命怂……
　　“司命，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动手打我？是，我打不过你，但你给我等着，我告诉……”
　　“告诉天后？告诉天帝？还是告诉你母亲啊？”司命一翻白眼，“你别忘了，因为你，你兄长丢了一条命，强行涅槃有多损修为我想你比我知道，就算他们再疼你也不可能视而不见。何况，佩暝池的事你现在摘的出来吗？别再想着用‘向天帝高发’这种话威胁叶幸，你不敢，也不能，既想在天帝面前当个听话的乖孩子，又要坐享其成等佩暝池回来同你有所结果，将算盘打的如此响亮，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叶荣被说的哑口无言，虽认理但不服气，狠狠盯着司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哎呦，别这么生气嘛小姑娘，快，让本星君看看。”司命一变脸，心疼的摸了一下叶荣的脸，“还真是……跟叶幸的伤没法比呢，连道血口子都没有。”
　　“你……”
　　“乖，要听你兄长的话，在九重天上好好呆着，不~要~乱~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