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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宵尘 ...

  •   西街秋雨楼,汴亲王封地内规格最高、名声最响亮的酒楼。
      酒楼老板名为宵尘,曾是多年考取功名不成、郁郁不得志的酸秀才,有一日到还被称作“熙攘楼”的这座较为破旧的酒楼吃饭,叫了一碟凉菜、一盘花生,虽吃食不多,那二两一壶的小酒倒是添了一回又一回。
      最后这酸秀才愣是将自己灌成了人来疯,端起碗筷又是敲又是唱,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体意思就是“黑马难遇真伯乐,流水无缘配高山”之类的,当真是越说越心酸,越唱越委屈,一把衷肠自我倾诉的那叫一个绝望,兴起时干脆筷子一扔,纵身一跃便要顺窗跳下。
      当时酒楼所剩无几的顾客吓的连连尖叫,一旁离得最近的汴亲王则不慌不忙的伸出一只手,像抓小鸡崽般轻松地将宵尘给薅了回来。
      原因简单,宵尘将那双敲了半天碗、沾了不知多少口水的竹筷甩到了汴亲王刚动一口的菜碟里,本就被吵得太阳穴痛的汴亲王心下生火,觉着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于是顺手给捞了回来。
      宵尘被扔坐在地上发傻,脸颊上的眼泪还没干,和着鼻涕直往嘴里流。
      面前气度不凡、斯文俊秀的年轻人正施以他温和的笑容,然后抬手……示意身后两个侍卫模样的男子上前给他一顿暴揍,直到他反应过来哭爹喊娘求饶才停手。
      当年这个名曰宵尘的秀才便这样结识了有些年轻气盛的汴亲王。
      汴亲王:“醒酒了酸秀才?叫什么名字?”
      宵尘又疼又怕,完全没了方才醉酒后的嚣张气焰,态度又怂又老实:“小生,宵尘。”
      汴亲王嫌弃皱眉:“这倒霉名字谁取的?听着也上进不到哪去……”
      宵尘:“父母所取。”
      汴亲王:“看你那书呆子模样也不像是个能走仕途路的,就算能取得功名,指不定哪日就死官场上了,别想了。今儿打你一顿,这酒楼就送你当补偿了,东西归你,好生经营着,要是哪一日发现连做生意这条路也走不通,届时可重新考虑从这里跳下去,绝对没人拦。”
      宵尘稀里糊涂的得到一座酒楼,人生开始转折。
      由此,曾经残败破旧的“熙攘楼”更名“秋雨楼”,生意蒸蒸日上,宵尘的人生亦不再消沉,多年过去,如今的秋雨楼已成为汴北地界最为繁华雅致的酒楼了。
      “所以这‘熙攘楼’没得着人群熙熙攘攘的生意愿望,反倒是‘秋雨楼’远离了如秋雨般萧条的意境,还真是挺有意思。”叶幸饮尽杯中酒,调侃着说道。
      汴衡未接话,拿起玉制酒壶慢条斯理为叶幸斟着酒。
      楼梯处有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穿茶绿色绸缎,上襦下裙,腰带略显宽松,面带富贵相,大腹便便状的男子走了上来。
      他一只手背向身后,另一只手托举菜盘,径直走到叶幸身边,将菜放的离他老近,笑眯眯地看着他俩,有眼力且讨喜。
      “世子这是在同叶公子讲小人呢吧,当时小人起名‘秋雨楼’还被王爷好一顿嘲讽呢,说是改不了酸秀才好伤春悲秋的臭毛病。”宵尘向叶幸指了指刚放下的那道菜,“叶公子尝尝可还满意,知晓您不食荤,特意让大厨将脑中所有能想到的可口素菜都搜罗出来,尽量让每一道都能过您的眼。”
      叶幸眸中有赞赏色,对宵尘道:“都很好吃,您费心了……还好宵老板经商了,不然哪来的汴北这一处好风景,汴亲王好眼光。”
      宵尘一躬身:“您抬举了,是小人运气好,能遇上汴王爷这位贵人。”
      始终未开口的汴衡道:“宵尘,去将鸳鸯转香壶拿来。”
      宵尘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转头看了一眼叶幸,最后了然道:“小人这就去拿。”
      一会功夫桌上便站了一只通体瓷白的酒壶,壶身两面分别镶嵌着一只纯金龙凤,形态逼真、雕刻动人,壶嘴与壶把处亦装饰着镂空样纯金,看起来十分雍容华贵。
      “这只白色的很好,很配叶公子气质。” 宵尘笑呵呵的说。
      “还有别的颜色?”叶幸看了眼酒壶,好奇问道。
      “是,还有一只黑色的,与这只是一对。” 宵尘好似在解释什么般说道。
      “啧啧啧,宵老板,您这酒楼果然奢华,有钱,当真有钱。”叶幸感叹。
      “没事了,去吧。”汴衡笑着瞥了一眼叶幸,转头对宵尘道。
      “您二位慢用,小人在楼下随时听吩咐。”宵尘拿起普通玉制酒壶向外走,跨出门槛后还不忘转身将门轻轻带上。
      房间里陷入有些尴尬的安静中,使得窗外传来的叫卖声、说笑声更加明显。
      汴衡起身将叶幸杯中的酒倒掉,用鸳鸯转香壶重新斟酒给他。
      “刚刚那个不就挺好,使这么贵重的器物做什么,多浪费。”叶幸一边嗔怪一边毫不客气的灌了一大口,“嗯,同一种酒,用了贵的盛,味道就是不一样。”
      “本就是自己的,就算放着也不会给旁人用,不算浪费。”汴衡道。
      “我说,你家才是秋雨楼的老板吧?”看宵尘对汴衡的态度,叶幸当真这样觉得。
      “不是,据我所知汴府从未插手过秋雨楼的任何事情,宵尘盈亏自担,有好事与近人分享,遇麻烦则自己解决,没有向汴府求助过什么。”汴衡顿了下继续道:“但他始终将父亲视作恩人,所以会对汴府之人格外不同,这鸳鸯转香壶便是我出生时他特意准备的礼物。”
      “嗯,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叶幸点头。
      “叶幸,你,会等我吗?”简短的一句话,汴衡问的艰难,但总算在今天问出来了。
      叶幸手执酒杯停在唇畔,他未抬眼看他,也没给回答。
      “我会活着回来,到时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想去哪就去哪?想得到挺美!生而为人,哪有几个能顺心又如意活着的?小孩就是小孩。
      “左右无事,暂且等等吧,就算哪一日想走了,也得等你回来告个别不是?”叶幸本不想给出什么承诺,毕竟还没想好要什么时候抽身,但话到嘴边就变了样。
      也许只是希望给汴衡留个念想,让他能够从战场上平安归来吧,他这样想。
      汴衡心情很好,连带着听窗外的各种吵闹声都觉得很是悦耳。
      “对了,你首次出征,也是第一次出远门,汴亲王私下可有什么嘱咐?”叶幸试探的问,语气像是打个招呼那般自然。
      “表现的越平庸越好,哪怕输掉战事也不要立下战功。”汴衡回答的毫不迟疑。
      “理由?”叶幸反应平淡,无半点吃惊。
      “功高盖主,他不希望我太过抢眼。”汴衡回答。
      “汴亲王这些年虽然将自己的封地管理得很好,为人善良仗义又有亲和力,深受当地百姓爱戴,但实际上是所有亲王里活得最小心谨慎的,尤其是在皇帝面前,生怕一个不小心踩了尾巴、拂了逆鳞,他能这样嘱咐你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这个老狐狸,深藏“功与名”啊!
      “那你呢,同王爷想的一样?”叶幸问汴衡。
      汴衡转头望向窗外,上峨眉月悬挂在墨色夜空,远处眺望,人间灯火照万家,亭台楼阁林立,少女手挽着手到河边放水灯,小夫妻牵手前去姻缘树下还愿,两三岁大的女娃娃头插芥菜花穿梭于大街小巷追逐奔跑,已有花甲年岁的儿女搀扶着耄耋父母散步……
      “先天下而后小家。”汴衡手托下巴将窗外景色尽收眼底后,转头望着叶幸,眼中除了笑意还有坚定,“你教我的。”
      “我什么时候教你的?我只看着你读书练字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教,别冤枉我。”叶幸故作惊讶,连连摆手。
      汴衡没有与他抬杠,一直凝望着他的脸,笑得很是宠溺。
      这些年他与叶幸只要得空就会跑出府,可没少让他长见识。
      到衙门口听县官断案,虽然都是各种家长里短的小事;到赌坊学赌钱,虽然学会后亲自报官给人家一窝端了;蹲人家门口听夫妻两吵架,虽然起因是叶幸特欠的给了男方一个眼神,把人家魂勾走了;租了艘游船教汴衡怎样勾搭游湖的小姑娘,虽然后来小姑娘都被叶幸勾搭走了;再大一些开始带他出入青楼,虽然真的只是见识见识,从未单独点过姑娘……
      那会儿汴衡还小,都是跟在叶幸身后看热闹,觉着有意思,但如今各种场景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闪过,也就明白了他的这位先生这些年来的“贪玩不正经”行径到底意欲何为。
      若非太平盛世,百姓们愁的该是安定温饱,哪里还能纠结于家长里短。
      皇帝是位好皇帝,做臣子的便没有理由不精忠报国。
      “哎呀,为了感谢今晚的盛情款待,送你个礼物吧。”叶幸起身走到窗边,轻盈一跃坐于其上,手中拿着的酒杯,酒水未洒一滴。
      “记得同你说过,你先生我可是个变戏法的。”
      说着便将酒杯扔出窗外,反手一指,悬在空中的酒杯“砰”的一声炸成粉末,酒水四散,就那么几滴,转眼间化成漫天花瓣,旋转飞舞、缓慢飘落。
      与此同时,天边烟花炸开,待街上行人反应过来抬头观望时,璀璨烟花与漫天浅粉交相呼应,让人乱了眼、迷了心。
      汴衡心中从未这般震惊过,他眼中映出坐靠在窗上的叶幸,神态自若,样子懒散又潇洒,仿似不被这世间任何东西所束缚,眼角都带着风情,笑得那般倾城倾国。
      汴衡也从未这般恐惧过,他第一次觉得叶幸离他这么遥远,如天上月,看得到却够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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