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浮生六六

8、长髯老仙

　　原来这长髯老仙胡八道是江湖里顶顶有名的神医，所谓胡八道，并不是此人爱胡言乱语，而是此人有八道为人保命续命的手段。
　　他天生侏儒，留得长髯竟似自己身高一般，被人唤作长髯老仙。常年独自躲在山中修炼长生之法，久而久之越来长得越像一颗千年老参。此人不会武功，唯使得一手妙手回春之术。胆小如鼠，但凡以性命相挟便屈服顺从。他见眼下既然已无性命之忧，又摆出一副大摇大摆之态。
　　杜琅拱手道，“久闻老前辈大名。”心下却暗道，“竟连这长髯老仙都被找了出来，莫非那金城飞升的传言竟是真的。”
　　长髯老仙手缕胡须抬头望着杜琅道，“少年人好身手。姓甚名谁？师从何人啊？”
　　杜琅想起邱抔土再三说不可向外人提及，便道“小生杜琅，家中在潾州做玉石生意，哪里有什么好身手，不过幼时蒙武师传授几招，强身健体，只求自保。”
　　长髯老仙见他不愿开口，当下也不再问，只说“你跟那小女子可有仇？她出手兀自诡异歹毒，似是以笛声催动那些白衣人。”
　　话语刚出，杜琅心里突然想起仍然在床修养的伽蓝，大惊失色。料想此间离树屋不远，伽蓝应该也听得到。便道 “在下还有些事，告辞了前辈。”匆匆于长髯老人告别，拔脚疾奔而去。

　　知道那长髯老仙不会武功，料得他不会追来，再加上杜琅心中又甚为着急，也顾不得许多，便运起轻功直奔回树屋。杜琅急急推开门，果然，屋内空无一人。只床上留下一条白色手帕，正是昨日杜琅与伽蓝手持之物。
　　杜琅心中大急，立即转身腾到树顶张望，四下里却无白衣伽蓝瘦弱的身影。这槐花林本就茂密，也看不出多远，杜琅便更是焦急起来，手中发力狠狠地捶了捶槐树。
　　这一捶不要紧，于是槐花便窸窸窣窣地落了下去。
　　正在这时，树底下传来一声浅浅的呼唤“杜琅”，这两个字清晰无比，让杜琅精神一振，伽蓝。

　　原来伽蓝被叁肆催魂激力的笛声惊起，虽然他手脚都断，却似有了无穷的力量召唤，让他执行前来抓住的命令。他失去思维也不知道如何下去这树屋，竟然一脚栽了下去。杜琅瞬间夺取了叁肆的笛子，伽蓝刚掉下去走了没两步便恢复了知觉，激力效果已过，又化作一滩软泥一般只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剧痛。
　　伽蓝一动也不能动之时，听见杜琅匆忙奔回步速凌乱，竟似十分惊慌。于是想，他是在担心我，不禁心中一热，待要张口呼唤，杜琅却已经纵身跃进屋内。
　　不久，又听得杜琅上树之声，听得他叹气。再下一秒钟，突然树身一震，槐花如扬雪一样纷纷落了下来。伽蓝躺在树下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槐花雪，槐花落了他一身，淡淡的有一种清香，竟然也让他瞬间忘记了痛苦。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救了自己的蓝衣公子，想起他黑色的发，烟色的眉，墨色的瞳孔。想起他浑然天成的眉眼，想起他淡淡的坏笑，那笑容就像会融化在这槐花里一样。于是他张口呼唤他的名字，“杜琅。”
　　杜琅就像永远会来救他的神兵一样，果然转瞬之间，杜琅就降落在伽蓝的面前，他的眉头一瞬间就舒展开了。看见伽蓝白色的衣衫上一身的杨花，他微微地摇着头笑了，神情就仿佛在责怪一个淘气贪玩偷偷溜出去晚归的孩子。
　　伽蓝竟然在这个时候也笑了一笑。那笑容微小而柔弱，就好像清晨开放的第一朵不知道名字的花，杜琅却看的痴了。

　　杜琅正要伸手去扶伽蓝，突然听的一阵吧嗒吧嗒的奔跑脚步声从林中传来，不禁侧目看去，一个矮个子圆圆滚滚的人正朝他们方向跑来。
　　杜琅定睛去看，正是那长髯老仙。不禁皱了皱眉，心中暗道他却是如何寻得自己。
　　只见长髯老仙那圆滚滚的身子跑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长长地胡须竟然被他甩得如绳索一般在胸前飘来荡去。他竟然跑的很开心，脸上红红地露出喜气洋洋的神色。
　　看见杜琅他大声呼道，“哈哈小兄弟，看你走的这么匆忙老夫只当你有好玩意，却原来是抓了个白衣人。”
　　杜琅尚未开口，伽蓝脸色却变了，心中大惊，原来，他是为了抓自己。心思至此，脸上刚带的笑意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又是一片空荡荡的冰凉，当下闭了眼，再不去看他。
　　杜琅百口莫辩，只得苦笑道，“这并不是刚才的白衣人，不过是在下的……”
　　他说道这里，却停了一停不好开口，说朋友吗，他和伽蓝不过也才相识两日，如何称得上朋友，说客人吗，也是他将伽蓝困在此地，伽蓝四肢被断，却哪里走得出去。
　　总不能告诉这长髯老仙是诸葛怀扬弄断了伽蓝的手足，故意让他们熟悉再借机调查金城和白衣人吧。只好支支吾吾的说，“是在下,在下的……小兄弟。”
　　伽蓝本来心中一凉，此时听得他说“小兄弟”，却再不肯相信，仍是紧紧的闭着眼。心中却想，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不禁悲从中来。自己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白衣人，姓甚名谁来处去处都不曾知道，又怎会一时糊涂去奢望和眼前的杜公子结了什么关系。
　　长髯老仙此时已经跑近，看着伽蓝，哈哈大笑道“原来却是小兄弟的小兄弟，怎么躺在地上睡大觉呢。”
　　再一眼看见伽蓝面色苍白，于是口中喃喃道“你这小兄弟面色奇异……” 杜琅还来不急出手阻拦，竟然蹲下身去径自查看起来。只见长髯老仙出手迅速，已然摸过了伽蓝身上各处关节。
　　长髯老仙脸色大变，口中轻道“你这小兄弟可是……”
　　杜琅叹了口气，“晚辈在树林里发现他的手足被人折断，便带回来疗养，正想要去请个郎中来为他医治。”
　　“原来小兄弟竟然是个到处救人的菩萨心肠，”长髯老仙道，捋了捋胡子，“不用请郎中了，老朽今得你相救，就助你的小兄弟一回聊表谢意吧。”
　　杜琅忙作个揖，“那是最好，谢过老前辈了。”他知道这长髯老仙医术名冠江湖心里却矛盾至极。一方面他也责怪诸葛怀扬出手过重，不忍再让伽蓝受苦，另一方面这长髯老仙若是一下子治好了伽蓝，自己却又如何留得住他。当下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伽蓝阅历甚浅，这两人演得是如何把戏，他却是再也想不明白。心头的感情却更为复杂，那长胡老人为何又出此言，当真是一场误会？如若不是，这蓝衣杜琅是故意救自己的吗？那为何他对自己百般照料？心思百转之间，只觉得胸中一口闷气喘不上来，肋间一疼，竟然昏了过去。
　　长髯老仙大叫一声“不好，”杜琅也觉不对，忙俯下身去唤伽蓝的名字，伽蓝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还不快把他扶起来，”长髯老仙唤道。杜琅忙把伽蓝轻轻扶坐起来，他动作极轻极缓，心中再不愿伤到伽蓝半分。只觉得他瘦弱的身体只是软软地倚靠在自己怀中，一点力气也没有。再看他的嘴唇，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杜琅心中一阵自责，本以为这槐花林中甚是安全，怎么会想到遇到那红衣女子笛声激力又使得伽蓝遭此横祸。
　　长髯老仙把伽蓝袖子往上撩了撩，两指按住他白皙的手腕，观察脉象。只一下说道，“不打紧，不过是一时火急攻心。”又看了看杜琅脸上焦急的神情道，“小兄弟放心吧。”
　　杜琅这才舒了一口气。此时他只愿这长髯老仙的医术真的有传说中的高明，救得伽蓝这一次，他自己探查的计划却放在身后了。
　　长髯老人于是命令道，“你去雇辆马车，我可不想走着回去。”
　　“回去哪里？”杜琅问道。
　　“自然是我的药庐，这破地方，难道要我用槐花给他医治不成。”长髯老仙道，说罢圆滚滚的身体往地上一坐，两手拈起杜琅震在地下的槐花往嘴里放，嚼了起来。
　　杜琅于是打横抱起伽蓝纵身跃到枝头，伽蓝身子很轻，于是杜琅轻巧地就落在树屋之前。抬腿踹开树屋的门，大步走了进去，将依然昏厥的伽蓝轻轻置在了床铺之上。这才探身出来道，“老前辈进来歇息吧。”
　　长髯老仙看着那高高的树屋吹了吹胡子，也不说话。杜琅才想起他本不会武功，如此圆胖之身也不可能爬树而上，于是忍住笑，纵身跃下树梢。
　　“老前辈指教在下的轻功吧，”杜琅说着，两手在长髯老仙腋下一架，纵身跃到树屋之上。这长髯老仙比伽蓝不知重了多少，杜琅摇了摇头心里暗想，“莫要把我树屋压塌才好。”
　　“不错。”长髯老仙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有老夫在这里看着他，你快去吧。”“有前辈在这自然放心，晚辈去去就回。”杜琅不愿再耽搁，拔足疾奔而去。
　　不多时，一辆精致的宽马车停在了树屋之下，杜琅又悉心将伽蓝抱入马车，生怕伤到了他分毫。长髯老仙在一旁看着，不紧不慢地爬进了车厢之内。看见车内全是软垫，不似寻常马车总有些棱角之处，不觉暗赞杜琅心细如发。
　　杜琅换上了一套简单的粗布衣衫，跃上驾车之位，这一辈子只有别人为他驱车的公子，此时却顾不得许多，道“前辈指路吧。”
　　“稍等，去给我拾两袋子槐花。”说罢自怀中掏出两个麻袋。杜琅苦笑了一下，拾起麻袋应声做了。他将麻袋口开打，置于地下，以掌力粘住树干，轻轻摇动。长髯老人坐在车内听到响动，想那槐花和槐树嫩叶定是一起扬雪一般掉了下来。
　　“只要花，不要叶子。”老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仿佛刁难一般。
　　“正是只有槐花。”原来那杜琅拿捏好了力度，即将掉落之槐花受不住摇晃掉了下来，然而槐树嫩叶却因会继续生长之故而经受住那一般摇晃。说来轻松，但力度之难拿捏，却哪是一般人可以为之。
　　杜琅将麻袋口收拢，拱手递给长髯老仙，那老仙甚是满意地捋了捋胡须，道“一路向西。”杜琅大喜，立即迅速关好车门准备启程。
　　杜琅丝毫不在意之前的辛苦一般，双脚翘在车辕之上，马鞭一挥，马车隆隆地动了起来，捻着槐花一路向西而去，车中栽着昏昏欲睡的长髯老仙与昏迷不醒的伽蓝。
　　“不知道向西何时为止？”出了槐树林上了大路时，杜琅忍不住问道。
　　“到我睡醒为止。”这句话说完再无话语，不久竟然传来了长髯老人的呼噜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