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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各行其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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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封这个时候已经醉倒在一张老旧的木桌子上,比木桌更旧的是那个酒肆的招牌,挂在门口被风吹得一阵一阵地摇晃,好似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
他本不该在这里,不该醉在这里,因为他还很年青,他的衣着也很讲究,他应该很精神。
可是他偏偏就醉在这里,而且烂醉如泥。
桌上对着他已经喝空的酒壶,店小二也不愿意靠近他,连收也懒得收去。若不是简封的钱袋还没空,只怕他早已被小二赶了出去。
明明他已经烂醉,可是他自己却还不觉得,他连头也没抬,只是扬了扬胳膊,“小二,酒。”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这样喊了,而他,除了这句,再也没有对小二说别的一句话。
店小二迟疑了一下,“客官……”
只听“砰”的一声,简封把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少废话,又不少你的银子。”小二这才蹭上前拿了银锭,十足的银子。于是小二也就再也不过问,有银子有酒,管你是醉十分还是十二分。
小二拿走银子,简封的手掌又重重在桌上一拍,他以为自己还未醉。如果真的醉了,为何还忘不掉那个人,那双眼睛,忘记不了他宽阔的肩膀,忘不掉他的懦弱他的反叛,忘不掉他摧毁了他一个年轻人的自尊。
简封就这么想着,醉酒后的困乏袭来,他于是躺着一动也不动了。
这时,一个湖青衣人走了进来,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衣料有多精致,他的福字履有多值钱。
店小二在转瞬之间容光焕发,立即拍了拍衣服迎上去,“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可是湖青衣人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向了那个伏在桌上的年轻人,他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睡了。
“你本不该这么醉。”湖青衣人淡淡地道。可是简封动也没有动。
“淮海十鹰本不该这么醉的。”湖青衣人的声音似乎更轻了,但是简封还是听见了。
淮海十鹰四个字一出,简封的身体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地动了一下,拳头也握紧了,手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迸出来。
是的,淮海十鹰本不该这么醉,他是淮海十鹰,他本不该这么醉。他本该在任何时刻比鹰还凶猛,比鹰还敏锐,可是此时,他醉了,不得不醉。
湖青衣人于是在他桌旁的长椅上坐下。他抬手拿起简封刚点酒壶,一扬脖子,酒水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滴进他的喉咙里。他咂了咂舌,摇了摇头。
“难怪醉的这么快,这酒实在是太不好了。”他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简封说话。“不过再不好,对淮海苍蝇也实在是太烈了。”
“啪”的一声,简封果然按捺不住,拍着桌子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约摸三十的模样,湖青色的宽袖长衫,面容清俊,来人正是诸葛怀扬。他刚喝过一口酒,精神似乎很好,他的眼睛也正在看着他,还一边自斟自饮地笑着。
“你说什么?”简封喉头发出低低地一声吼叫。
诸葛怀扬却转过头去看酒杯,“蚊蝇之声,当真扰人。”
简封本能地想去抓手边的刀,他的刀就在手边,可是他却握不住,他的手在抖“你……”
“你的手在抖,你根本打不赢我。”诸葛怀扬说完,简封果然放开了他的刀,因为他知道,对面的这个人说对了。
“很好,只有傻子才会打不赢还拼命。”诸葛怀扬又倒了一杯酒,明明不好喝但他似乎喝得很愉快。
可是年轻的冲动总是会让人变成傻子,简封此时就像吞下了个麻核,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讲出来,他既不能反驳,也不能起身走开。
诸葛怀扬刚才没能从杜二公子那里知道邱抔土的消息,心情本来十分不快。但是经过折磨伽蓝和戏弄简封,此时他简直满意极了,就如同逗弄猎物一样满意。
他心情好起来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任务。
“要打赢我也不是不可能,”他瞥着脸已经涨得一阵红一阵白的简封道。“你们淮海十鹰里并不少高手。你和你大哥杨世风和郭泰联手说不定还有胜算。”
“不要提他!”简封又是一声怒吼,他的眉头紧皱,眼里从没熄灭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诸葛怀扬笑得更加狡黠,他细长的手指在酒壶上轻轻摩挲,因为他确信,他这么快就找到了让简封开口的开关。
杨世风就是他的心脏上的刺,淮海十鹰就是他心脏上的刺,他的年轻他的尊严就是他心里的刺。而诸葛怀扬只要轻轻一拨他的芒刺,面前的年轻人就会如受伤的野兽般发出悲鸣。
“你恨他?”诸葛怀扬问道,仿佛那么不经意,却又那么直戳简封心间。
“我不该恨他吗?”简封反问道,握紧的拳头上的青筋迸得一根一根。
“你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或许现在只是你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去问问他?”诸葛怀扬的声音很轻,仿佛在提一个很明智的建议。
“是,我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我为什么不能去问问他!”简封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光,开始喃喃自语,“我应该去问问他,我必须去问问他!”竟然说完,仍在颤抖的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出了这间酒肆。
店小二看着简封的背影走远,回头正要看湖青衣衫的客官,却发现诸葛怀扬早已不见了踪影。
疼痛从伽蓝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把他唤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他仓皇逃离的树屋。午后的阳关依旧很暖,照在他的脸上。
这时候,他看见旁边一双发亮的眼睛,最纯正的墨色的,黑的那么深邃。
杜琅支撑着手臂侧卧在他身旁,眯着眼睛含笑看着他,“总算这次没有被你醒来就逃掉。”
伽蓝试图移动四肢,可是只有巨痛仍然绵延不绝的传来,他的手脚已被诸葛怀扬踩断,是一下也动不得的。
“你的手脚都断了,没有两个月怕是离不开这张床了。”杜琅轻轻地说着,仿佛叹了口气。
伽蓝不说话,别过脸去,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已经几天了,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口舌都发干,简直像要火烧起来。
“要不要喝水?”杜琅的翻身下床的声音传来,伽蓝听见身后水一滴一滴滴下来的声音。
于是他的口舌就越发的干,但伽蓝仍是一个字也没开口讲。
就在这个时候,伽蓝突然觉得面上一凉,嘴唇上传来了湿润的感觉,是水。
水顺着干裂的嘴唇滑入,沁心的冰凉,伽蓝本能地吮吸着,他的皮肤一寸一寸被湿润。
伽蓝微微张开眼,是一张白色的丝帕已经轻轻搭在自己面上。
隔了丝帕,阳光仿佛是定了格的金色,不刺眼,让人可以直视。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阴影笼罩过来。
下一秒的时候,丝帕已被掀开,伽蓝看见了那张带满了坏笑的脸,杜琅的脸,黑色的发,墨色的瞳。
杜琅什么话都没说,但伽蓝只觉得脸上发烫,杜琅却仿佛无事一般动也不动地俯身盯着他,鼻尖都快要贴近伽蓝的鼻尖了。
伽蓝口干稍解,张开嘴,一字一字慢慢地嘶哑地问“你,救了我?”
第一次听到伽蓝主动说话,杜琅眼里立刻闪出兴奋的光芒,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杜琅。”
“……我记得。”伽蓝答道,说完又转过脸去不再答话了。
“看你也不想和我说话,那就再睡会儿吧,病人应该多休息。”杜琅并没有再追过去,反而背着伽蓝躺下了。
伽蓝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下,只听得身旁杜琅的声音道,“这丝帕绑着我手,要喝水拽拽就行。”突然觉得手中一凉,竟是杜琅将刚才那块丝帕的另一头塞入伽蓝手中。
伽蓝心中一热,闭上双眼五指合拢,将一块丝帕纂得紧紧,还不及说个谢字,却听身旁的人一个哈欠,已然无声睡去。
其实杜琅哪睡得着,这平时任他一个人滚来滚去的大床睡了一个四肢摊开的病人,他哪里敢妄动睡去,不仅阖眼休憩还需随时小心不要翻身压到伽蓝。更何况还要随时感受丝帕那头传来的力度。
这一夜,伽蓝都没有拽丝帕,许是连日发生太多事情,两人竟各持一端,不久便沉沉睡去,一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