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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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柏油路上蒸腾起热浪，在外站一个小时，身上就像淋雨一般从头到脚湿透。一队乔装的外勤警察面色涨红，在广州收费站的卡口紧盯着过往的车辆，走近些，就可以看到汗滴从他们的警帽下划过，在脸上留下几道蜿蜒的溪流。
李飞认人的本事是写进了档案的。今天他被派来随队抓捕一个落入警方视线许久的毒品买家，他可以说是联系粤云桂三地的重要纽带之一。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收费站，耳中聆听监控室中的队友随时发出的警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穿着帽衫，衣服下摆挡住了腰间的手枪和手铐。
便衣是缉毒警的常态。不同于刑侦大队等其他的警种，李飞们必须低调、再低调，因为毒品案件是不会有人报案的，只有依靠缉毒警自己去摸排线索、寻找突破，这个过程中如果被用命捞钱的毒贩察觉，很有可能会置身于脱一层皮的危险之中。林耀东的塔寨就是一个典型得有点极端的例子，但是在破冰后，闻毒色变的村里已经没有人敢于暴力堵截警察。自从被马云波救走，李飞没有再踏进过塔寨半步，偶尔听说这个“禁毒模范村”在蔡永强的布置下开展了真正的常规禁毒宣传，本该欣喜的心情也总是被不愿重温的回忆所压制。
毒品是禁不止的。庞大的国内外市场注定了供给源源不断。林耀东曾经自诩对得起中国人的良心，所有的毒品都销往海外，没有祸害国人，李飞事后想象这位村主任坐在自己三层高的别墅里，喝着上好的功夫茶，云山雾绕地麻醉、阉割自己的道德律，也只有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发现目标车辆，发现目标车辆。”耳机里突如其来的讯息让李飞全身紧绷，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关口，辨认着驾驶座上的人脸——没错了，就是他。副驾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李飞给对面的队友打了个手势，几个人悄悄上前，预备趁毒贩在交路费的时候，借例行检查的借口把他从车里揪出来。
可是这时候，谁都没想到，原先打好了招呼的小收费员，面对公安民警围堵毒贩的大场面，心情紧张，加上天气热得人晕头转向，手一哆嗦，抬杆放了行。离车最近的李飞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排除了警察开车随后去追的可能性。如果这次让这小子跑了，再去追捕又得费多少时间、周转多少警力资源……身体快于大脑地做出了反应，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车前，一手从后腰拔出手枪，一手抓住车前的保险杠，枪口对着毒贩大吼“警察”，逼人停车。
车里的毒贩哪里见过这阵势，被吓得不轻，脚上一松劲，离合就那么抬着，车带着李飞向前滑去。李飞整个人挂在车头上，抻着胳膊，赤着眼睛。车速不算慢，李飞耳旁生风，身上被发动机的震动颤得颠簸，一下子被拖出很远。直到毒贩终于反应过来踩死了刹车，警察一拥而上，将两个人从车里拉了出来，李飞才一个趔趄双脚着地。他刚刚全部的血液都涌向头部，不由得腿一软，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队友从副驾的座椅下面搜出了上膛的手枪——那一瞬间李飞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给自己的手枪上膛。后座下面是半麻袋的现金，被拷住的毒贩还在狡辩之余，不住地向那红灿灿的一片瞟去。
听到有人喊“打120”，李飞回过神来，大声说着不用不用，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帽衫下的手臂擦出不少的口子，磕在保险杠上的小腿也生生地疼，但是他步履轻盈地走了两步，向着担忧的队友表示自己一切无恙。他把枪别回腰带，摸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指尖的裂口沙得一跳一跳。警员们收了队，开着车向城里驶去。吹着空调的冷风，心里面的后怕才开始酝酿——要是刚刚那家伙踩了一脚油门，或者是副驾同伙反应过来操了枪，那自己真有可能被整出个三长两短来。
“让你擅自行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李维民的那张有些气急的脸，他扽着李飞的耳朵想要给他的额头上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小时候受了伤，只有外婆会边骂他边轻轻吹着他的伤口。外婆走后，有好一阵，自己和人打闹都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管。他不想让李维民一家觉得自己是个野崽子，每次受了伤也都遮掩过去。对了，那一次是为了抓大虾和麻子，脑门蹭下一块皮，李维民回来看到，脸一板，眼一瞪，就把他揪去蔡永强办公室，抢了禁毒大队长一瓶碘酒，不容分说地按着李飞给他上药。“自找的！”老父亲没个好声气，小伙子一脸不耐烦，青年与童年的那次短暂的温馨重合，就这样被李飞潦草地敷衍了过去。
毒贩被带到局里进行了突审，禁毒大队很快依据供词补充了“断流”网络中的重要人物关系。李飞来刚刚处理好伤处，就被叫去开了紧急会议。收网行动已经迫近了，广州禁毒大队分成几组，李飞被分配去跟着卧底经验丰富的刘大队，将交易的下家诱导进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这天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李维民和张雯给他留的饭菜凉了，他等不及再热，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李维民瞅见李飞手臂上的纱布，问了一句，倒是没有再急得跳脚瞪眼，李飞简单地说是出任务不小心受的伤，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儿，收获了李维民打在他后脑的轻轻一巴掌。
洗完碗，他挪到沙发上，对李维民欲言又止。李维民摘了眼镜，手边的玻璃缸里沏着茶水，微微眯着眼睛看报纸的模样，恍然间就好像一个卸去一生中所有担子的老头儿，安享着退休的傍晚。李飞想不起来初见李维民的时候，他具体的样子了，但是眼睛肯定还没有老花，鬓角肯定还乌黑着，小肚子肯定还没有这么明显。
“民叔……”他抽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向他讲，最后选了一种最直白的方式，“我要不在外面租个房子吧。”
“啊？”李维民掀起眼皮来，讶异地看着他，“你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
“我在家里住，每天还得麻烦你们做饭……”
“去去去，”李维民白了他一眼，“瞎说八道，就你那口饭？我还养不起你？”
李飞被噎了回去，“不是养得起养不起的问题……”他纠结地挠挠头，竭力组织语言，“我在东山也得自己住啊——”
“你这不是回广州了吗？跑出去住，不浪费钱？你那点工资，交了房租还剩点什么？”李维民稳如泰山地反问，眼神又回到了报纸上，一副不想听李飞发疯的架势。
“不是——我这么大人了，也不能一直住在家里吧？”
李维民一顿，缓缓放下报纸，拎起眼镜戴上，皱着眉头狐疑地看着李飞。李飞被看得有点发毛，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李维民循循善诱地开口：
“飞飞啊，你不是谈恋爱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