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行动]破茧》红泥客

2、02

　　李维民回来时，李飞没能去接机。他已经投入了新的工作之中，正在广州老警察的带领下熟悉广州的禁毒形势。
　　广州毒情迥异于东山，如果说东山是上游生产和跨境输出的源地，那广州就是下游毒品和毒资集散的中心。毒贩通过各种机巧将□□、病毒、□□和新型合成毒品带进关卡，毒资被秘密分散、周转进不同渠道的账户。这不仅需要大量的警力，还需要深入网络之中寻找突破口，相较塔寨村而言，目标更为零散，更难堵截。李飞将直接加入已经经历了半年侦查的跨省“断流”行动，联合云南、广西禁毒部门，对一个庞大、周转严密的庞大制贩毒网络进行打击。他在内网上浏览着嫌疑人的信息，时不时低头对着笔记本上抄下的关系图，专注得忘了时间。
　　缉毒是他在悬崖边赖以为生的缆绳。如果说李维民的瘾在于运筹帷幄、布兵排阵，那么李飞的瘾就是在冲在阵列的前方，目睹黑夜之后太阳喷薄而出的瞬间，是刀尖上舞蹈时激发肾上腺素的感觉——混合着紧张、希望、嫉恶如仇、正义爆棚。等到他想起抬头看表，已经是接近8点，周围座位都空了。被塞在文件堆中的手机上，留了李维民的一个未接电话。

　　李维民回到省厅，第一时间会见广州公安局局长和禁毒大队队长，传达公安部的意向，布置接下来的任务。“断流”行动需要尽快进入收尾前最后的部署调动，大到每一个区域的铺排，小到每一个马仔的抓捕，都需要落实下去。一个会从他飞机落地，开到了暮色四合。等到散会后，广州公安局长等没人时悄悄告诉李维民，李飞已经进入岗位开始工作，他才猛然意识到，李飞将在距破冰行动仅仅两年内，又一次参与由他领导的大型缉毒工作。
　　他脸上挂起笑来，感谢局长的告知，可是两只手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
　　曾经，大男孩儿脸上挂着血迹，眼中闪烁，因而望不见对面人眼里相同的东西。他在质问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去受更多的伤，流更多的泪。还好这一次，李飞没有作为靶子被深深地卷入案情的漩涡，没有因为失去弟兄而情绪大起大落。这小子昨天还问自己的身体，着实让老父亲的心突如其来的暖了一暖。李飞会不会比两年前懂事一些？能不能多些倾听、多些观察，少些莽撞任性、一意孤行？
　　这些回忆和担忧，只在李局长的心头划过一瞬。看看表，他收拾好东西，脱下警服在衣柜挂好，慢慢溜达着走出省厅的大门，向不远处的家走去。经过广州市公安局，他怕别人认出来又是一顿寒暄，也没有做过多停留，只是掏出手机给李飞拨了一个电话。

　　李飞自己掏钥匙开了门。灯开着，暖黄的光伴着翻炒声，从厨房飘出来。他以为是张雯在做饭，喊了一声“雯儿姨”没有人应，于是换好拖鞋，走向光源处。
　　高高瘦瘦的身形，分头的两鬓冒出了肉眼可见的白茬，一个衣柜十来件的衬衣——这些都是属于民叔的，只有腰间系着的粉红色Hallo Kitty围裙，让一个有板有眼的背影跳出了框架，变得柔软起来。李飞回过头看了看，家里其他地方的灯都关着，张雯或许还在学校加班看自习，李维民也像是刚回来的样子。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状态，高中那几年，两人也多数时间披星戴月，自己放学回家很晚了，有时候还能蹭上两人当做夜宵吃的晚餐。他很少看到这围裙戴在李维民腰上，冷不防一看，有些滑稽，可是不期然的和灯光、饭香密密地织在一起，冲击着人的五感，给他留下了一个无比立体的印象。他加大点音量叫了一声“民叔儿”，惹得对面的人惊跳了一下，手里的锅差点扔出去。
　　“你小子，怎么不出声！”李维民惊魂甫定。
　　“我叫了，你没听见。”李飞上前一步稳住锅把，从李维民手里抢过铲子，“你坐着吧，我来炒。”
　　“会做吗你？”老父亲用怀疑的眼神扫了李飞一眼，倒是让开灶前的位置，在水管上冲了冲手。“回来的这么晚，又去哪瞎溜达去了？”
　　“哪儿啊，我像是这么不务正业的人吗？”李飞表示抗议，赶在李维民斩钉截铁的“像”之前抢白，“我熟悉工作呢。”
　　“你雯儿姨在学校食堂吃了，今天这顿就我们两个。你多吃点。”李维民挪到边上去盛做好的米饭。
　　就好像，一切都如常。没有光阴变换，没有岁月夹杂着疼痛生长。李飞突然意识到，在塔寨之前，哪怕生活总是笼罩着寄人篱下的别扭，和半个养父在一张桌上吃饭的日子，也是枪口存生之时，所无法奢求的。这个认知让他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波浪。不记得在哪里看到一句话：如果时光能倒流，那么整个世界都会向旧时光飞驰而去。李飞不会恋旧，也曾经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可他却也突如其来地明白了宋杨之后再无宋杨，马云波之后再无马云波。眼前李维民低头扒饭的场景，自己还能看多久？李飞胡乱地嚼着两个人接力炒出来的菜，低着头，只在李维民问是否顺利时闷闷地应了几声。
　　等到最后一粒米被扫净，李飞学着张雯，给两人的碗里倒了一点热水时，他感受到李维民的目光逡巡在他的脸上，不由得有些赧然。他对上养父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地勾勾嘴角，问他在看什么。李维民摇摇头，目光中流淌着李飞看不太懂的情绪，一伸手，揉乱了李飞的头发。“小子，回来喽！”他笑着，用如释重负的语气，感叹了一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