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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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飞从行李架上搬下自己的小箱子，跟着人群从狭窄的甬道向机舱外走去。这次返穗，李飞没有叫李维民接。一方面是实在不愿意再麻烦他，另一方面，他的民叔也不再有多余的时间管他，两天前他陪着许久不见的自己去拜谒亡人，已是百忙中抽出时间，将自己的欣喜和爱一股脑但又默默地塞给他，就像在他小的时候背着外婆偷偷塞给他一块糖。他前脚离开，李维民后脚就被叫去了北京，这个时间，应该早已起身，即将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议程。
李维民不属于任何人，但这又和他的无亲无故不是一个概念。李维民的热情长久的奉献给他的事业，即使那曾经带给他无数次离别和伤痛。破冰行动之后，他又很快的重新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两年的时光已经裹挟着鲜血和枪声而去，就连说他用工作去抚平伤痕，都显得过时而矫作。李维民和李飞之间早已不再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哪怕有，也已经被时间所解决。李飞仍旧渴望港湾，也知道李维民的港湾向他开放着。只不过，自己永远无法心安理得地长久停靠。
李飞迎着朝阳走向机场的出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他的行李很少，都用不着开后备箱。车头反射着一束亚热带的晨光，还没烧的那么刺眼，柔和地照亮了李飞在飞机上睡得有些杂乱的短发和脸上浅浅的印痕。长途奔波，他有些疲惫，但是心里莫名地安定。紧紧绷着的神经已经被李维民在不知不觉中揉松，近乡情怯的感觉淡了下去，而可预见的前路会一直以故乡为中心铺展开来。他闭上眼睛，思绪借着闲暇安适悄然盘上脑际。
李飞从不是依赖着回忆活着的人。从小到大，回忆中所有的高光都已经蒙上了尘，封在了两方厚土之中——宋杨，赵嘉良，而后者或许都算不上是高光，只不过是一个充斥着矛盾情感的幻象，经历时光而愈发模糊。他也不是会为了明天而汲汲营营的人，他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吊着自己的胃口、督促自己的行为，只不过凭着一股瘾，希望尽好一个缉毒警的职责，一往无前而已。兜兜转转，他仍然一无所有。他只拥有对所有人一样公平的今天，也习惯于把握今天。加上深知一线缉毒警的危险性，他一身胆气和正气，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投注到与敌人的较量之中，将每一秒钟都当成是最后一秒去过。
蔡军曾经阴阳怪气的暗示李飞受着李维民的荫蔽。李飞无法反驳，但也从没服气。在这一点上，他深知哪怕李维民从没对自己特殊照顾，但天下熙熙，这段关系摆在那儿就意味着不可能独善其身。他只能依靠着业务能力赢得真正的尊敬，但这个命题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悖论：一个人无法彻底脱离他的阶级带来的影响，或者说人是社会的动物。他既专注于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成功，又为了有李维民作为做人和做事的标杆而烦恼。
当然，这些隐秘的想法，他从没有向李维民表达过。当着他的面，李飞会叫板、挑衅、质疑，用激烈的方式表达桀骜不驯。他们之间，有很多冲突只不过是披着大是大非的外衣，根本的目的就是冲突本身。哪怕层出不穷的事实证明，老父亲总是数得到更远的几步，李飞在妥协之时也暗地里酝酿着新的反抗。这是非常幼稚的，他也知道——但是年轻就意味着如此，荷尔蒙爆棚的年轻警察更是如此。只不过，在新疆漫天的风沙中，李飞才后知后觉地悟出，他只不过是在用坚硬的盔甲护着他对自身在他人世界之中存在的不安全感。
这样说来，似乎《巨婴国》那本书就是为他量身定制。但是他一想到，自己可能终其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的孤单和渴望，表面上觉得矫情得不行，潜意识里是困兽犹斗、不寒而栗。
他急迫地想要走出人生设定的牢笼，因此他选择了给李维民发出回家的信息，登上了飞机。为了走出来，他只有面对。只不过，面对自己和面对毒贩的枪口，孰难孰易，是真不好盖棺定论。
停车时身体的惯性让他向前一倾，睁开了眼睛。广州市公安局的大门口，执勤的警卫正在换岗，早高峰的车流开始烘起城市的热浪。李飞下了车，收拾好近来愈发频繁的自省，将衬衫上的皱纹拍平，阔步走向了新的岗位。
这次调回广东之前，李飞在新疆的跨境缉毒工作是有些成绩的。他回广州——而不是东山——的申请批得很快。广州市公安局距离省厅步行只要30分钟，坐公交更是只要10分钟。公安局领导赋予他特殊关照。不出他所料，这位局长隐晦地提到李维民距自己多近，提到李飞要为公安局在这么近的省厅领导面前身先士卒，争当表率，其不言自明的是相互照顾、彼此美言的愿望。李飞中规中矩地听、答，没有表现出欣喜或抵触，也没有出言辩解一二。对于自己的变化，他隐隐有些不可思议，又感到是在意料之中。
见完局长，李飞前往禁毒大队报道。广州禁毒大队的大队长姓刘，很敦实，个子不高，语气和善有力，眼里带着审视。就像两年前他一转头跑去新疆，一切都重头开始，不过让他略感舒怀的是周围熟悉的乡音——粤语加港普，给他一种，自己并非孑然一身的，温润的错觉。他被领去自己的新办公位，这次，对面没有另外一张桌子，宋杨的影子在心里掠过了一瞬，也仅仅是一瞬，和新工位上的尘土一起被李飞挥手扬起，落下了几声闷闷的咳。
收拾好工位的杂物，他打了报告，回李维民家取行李。家里没有人，张雯该是刚刚上班出门，桌上留给李飞的一杯水还是热的。李维民和李飞曾经“狼狈为奸”地躲避着张雯对热水的执着，俩人趁她不在，一起偷偷买冰镇王老吉、脉动，就着冰柜里带出来的霜雾，碰杯，灌下几大口。那时候，李飞还不知道李维民的胃不好，只知道养父和自己统一战线，那种隐秘的快感总是伴随着对李维民身体健康的隐秘的侥幸。直到有一次，省厅的会拖得长了些，忙得忘记吃早饭的李局长在散会后，蜷在座位上冷汗直流，捂着肚子的走不动道，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顾及着不敢骂李飞，张雯就罕见地冲李维民发了火。自那以后，一个在南粤火炉子里养出来的大小伙子，自觉主动地踏上了抱着保温杯上下学的养生之路。
自己的小屋里东西已经不多了。他将警服和一些办公用品打了个包，就坐在床上，捧着热水慢慢的啜饮。他突然想起来还没有告诉李维民自己回家，看看手表，估摸着掏出手机，播出了电话。这个号码已经不在最近的通讯记录里很久了。
电话铃响了很久，李飞有些心不在焉地四处瞟着。自己的桌子上没有灰尘——这都多久过去了，还没有落灰——床上的苫布打开了，整整齐齐地叠在一旁，毛巾被上有太阳的香味儿。
李飞有点儿走神，以至于李维民在叫了两声“李飞”之后，他才赶忙叫了一句“民叔”。
“我到家了，已经去队里报过到了，跟您说一声。”
李维民那边有些许嘈杂，不同于前两天头回通话时一叠声的欢喜，他的声音正式而克制，应该是身边有不少领导，“累吧？雯儿姨都给你收拾好了，先休息一下。我明天中午的飞机，回去再说。”
“嗯。”李飞站起来，手撑上光滑的桌面，声音被李维民带的有些严肃，“你身体还好吧？”
李维民顿了一下，说话的语气似乎透着意外，那声调仿佛嘴角扬起来似的，“好，好着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