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骨香

3、章三

　　阳光正好的天气，慕子衿拎着精致的行李箱沿着宽阔的主路走向军校的大门准备出发前往上海，王天风交给她的档案袋此刻正在箱子角落平静地躺着。她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远远地就看到于曼丽纤瘦的身影，风从她身边吹过，又轻轻扬起慕子衿的长发。她与于曼丽的关系实在是好，这个女孩儿身世坎坷，又历经磨难，生不逢时或者是正逢时，军校收留了她，教她技能，让她成长，给她一个报效祖国的机会。慕子衿看着于曼丽白皙精致的脸，或许自己可以对她再好一些。
　　“教官！”于曼丽的声音依旧明媚，她在这里等了近半个小时。她也是昨天才听明台偶然间提起老师说慕教官不做他们教官了要去什么地方执行任务。她就是想来送送她。
　　“曼丽，你怎么来了？”慕子衿将行李箱换到另一只手，笑着迎上去抬手摸摸于曼丽的头顶。
　　于曼丽低头任由慕子衿揉她的头发，感受到头顶上的掌心散发出来的热度，心里安稳了几分。“教官，我来送送你。”她又抬起头看向满脸温和的慕子衿。
　　慕子衿微微低头看到于曼丽满溢着不舍的眼睛，笑得越发温软，“我比你长不了几岁，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阿姐吧。”日后我定会拿你当妹妹宠着。
　　于曼丽微微睁大双眼，她只是想多与教官亲近些，万没有想到教官肯认她做妹妹，当即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阿姐”，她伸手环抱住慕子衿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窝。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慕子衿有些不适应，小时候突遭变故导致自己对所有人都心怀戒备，便是将她当女儿养大的老师她都未曾如此亲近依赖过，她暗自调整有些纷乱的呼吸，伸手轻拍于曼丽瘦削的肩背，似乎并不是很能体会小女儿家的百转愁肠。待得于曼丽终于松开手后退半步半仰着头乖巧可爱的盯着自己，慕子衿语气平静地告别，“我这便走了，后会有期。”她紧了紧握在手中的箱子提手，冲于曼丽点头示意，一阵微风拂过，她浅色风衣外套长长的衣摆在空中微微颤动便垂下来裹上她纤瘦有力的小腿不再动了。

　　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再见的一天。
　　不论早晚，不论生死。

　　春天已经来到，路边绿植带里嫩黄的迎春花盛放，冬日的冷意并未完全散去，上海法租界仍然与往常一样，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大家都裹着长长的毛呢大衣戴着帽子，间或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儿嬉笑着走过，绽放着令人殷羡的朝气蓬勃。慕子衿走出路边温暖并且散发着浓浓咖啡香气的的咖啡厅，坐上一辆恰巧停在路边的轿车。
　　她今天等在这里就是特意来见老师的，昨日刚到上海就有人特意送上邀约请她今天这个时候来此咖啡厅一叙，她看着熟悉的字迹和常见的标注方式当即便猜到想见她的人就是老师。慕子衿背光坐在车窗边，看着另一端正襟危坐的陈恭肃，高大的身躯严丝合缝地嵌在后座，一身白色西装宛如端方君子，她脸上少见地露出儒慕的神情，乖巧地叫了一声老师，心里却暗觉不妙，作为一名情报工作人员，刚来上海就被人摸清了底细知晓了住处，这确实不是一个好现象。她日后可能要谨慎行事了。
　　“好久不见了，子衿，功课没有落下吧？”男人笑眯眯地打着招呼，顺手摘下脸上的墨镜，放在凶恶的容貌硬是流露出几分慈祥，丝毫看不出是驰名军统的刽子手。
　　慕子衿正正神色，虽然老师只是随口一问，可她若是没有认真练习定是要挨些训斥的，她小心翼翼看着陈恭肃的神情，“日日温习功课，不敢放松。”
　　陈恭肃明显开怀，神情也不似往常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两只手把玩着搁在膝上的墨镜镜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疯子对你好不好？”
　　怎么有突然提起王天风了，慕子衿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山高路远的，便是自己说王天风处处欺压，老师应该也不能私自去军校找他报复吧。她微微低头迅速思量，还是决定如实相告，老师如何会不知道自己在军校到底过得如何呢。“疯子也对我挺好的，给了我一个教官的身份。”
　　“教官？”陈恭肃哈哈大笑，前面坐着的司机听到这放肆的笑声浑身颤抖了两下，硬生生忍住了回头的欲望。“你的水平教那些新兵蛋子绰绰有余了，只怕疯子现在都比不过你吧？”他看向有些紧张的慕子衿。
　　慕子衿深吸一口气，这一连串问题很让她摸不着头脑，“没有比试过，但若是真的生死相搏，我肯定不会输。”她看着陈恭肃依旧是一派四平八稳的微笑神态，老师今天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应该、似乎、不会有什么事情。
　　陈恭肃伸出带有特殊枪茧的手摸摸慕子衿的头，神情依旧是平和温暖的，“不愧是我的学生。”他转过头收回手捏上墨镜镜架，眼底闪过些不忍。
　　警报解除，慕子衿在心里长出一口气，她从随身拎着的包里取出一个档案袋，恭恭敬敬递给陈恭肃，她微微低头抿嘴一笑，“老师，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帮一个忙。”
　　陈恭肃顿住欲戴上墨镜的动作，偏头看向慕子衿，神色里已经没有了温度。
　　慕子衿手脚伶俐地伸手解开扣住档案袋的丝线，将几张薄薄的纸取出来放在陈恭肃的腿上，“这是慕家的档案，能否麻烦您按这上面的故事把他们做的这些事捅出去。”
　　陈恭肃将墨镜放进西装前襟口袋，墨黑的镜片和雪白的西装分外格格不入。
　　慕子衿盯着墨镜发了会呆，突然意识到这个位置不大合适，她迅速移开视线看着车窗上同是雪白的帘子随着车子行进左右前后地晃动，听着耳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突然就想起了当年跪在雪地里那个只穿着单薄衬衣的身影。
　　陈恭肃将档案浏览一遍了解了个大概，抬手捏捏眉心，“你们开始了？”
　　慕子衿迅速回神，“还在做准备工作。”
　　陈恭肃将唇抿成一条线，空气安静半晌后才低低出声，“小心毒蛇。”
　　“学生谨记。”毒蛇？慕子衿眼睛咕噜咕噜转，明家大少爷明楼吗？她的任务好像也与他有关呢。
　　陈恭肃偏头看看依旧表现得乖巧安宁的慕子衿，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提前做出警示是好是坏。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欢一个几年前偶然见过几面的一个男孩子，奈何与他的计划牵扯颇深
　　车子停在一处有些偏僻的街道，慕子衿同陈恭肃道别后下了车，站在路边不知谁家院落长满爬山虎的花园围墙下注视着小轿车绝尘而去。
　　毒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