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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夜月乌啼 03 ...

  •   第一章夜月乌啼

      03
      脚步声渐远,引随玉回身继续喂鱼。温润的面容上却在不知不觉中凝结出一层阴翳,先前的笑也消于人后。白玉之所以无瑕,只是将瑕疵藏在了无人窥见的深处。
      他手腕一斜将整碟鱼食倒进池中,闭上眼,嘲讽:“不过全是自欺欺人。”
      手中还捏着那张字条,指腹滑过三个血字,鼻尖仿佛飘来一阵血气,他不由陷入久远的回忆中。
      这时,戚筵北里一身青衣落拓从引随玉身后的拐廊里走来,笑语声昂扬:“引公子是出来晒太阳么?”
      引随玉回神振袖,将纸条藏于袖底,浑若无事地对答:“是啊,托了昨日下雨的福,今天一早便是响晴。”他稍作停顿,轻笑,“听你语调,似乎心情不错。”
      “我正要去拜访一位故人。”戚筵北里苦笑,“不过嘛,究竟是福是祸现在还不知。”
      “那便祝你好运了。”
      告辞引随玉走出朝天阙,戚筵北里随即走入一家酒馆:“掌柜,来两壶最烈的酒。”
      “好嘞,客官稍等。”
      等待的间隙,他听见身后有两名酒客正在闲谈:“我听说今早北郊不知打哪儿突然长出一棵梨树来,而且上头还开满了梨花。”
      另一酒客奇道:“梨花不是春天开么?眼下可是晚秋啊。”
      “是啊,秋天开的梨花我可真没见过,稍后待酒喝完要不要走一趟北郊?”
      另一酒客不及回答,戚筵北里便插了进来:“我刚巧就要去那儿,可又觉得花要一人独赏才有意境,所以不如在下顺道替二位把花赏了,如何?”他扔下一袋钱,看向二人。
      两名酒客不言可否,只相觑一眼,将钱袋收下了。
      戚筵北里默默一笑,拎上酒壶跨门而去。
      天空一碧如洗,窗外的石溪水清如翠,两三枯叶在其间任风吹拂飘荡。
      百花时中,付撄宁坐在桌前细意擦拭手中的折扇,扇面薄韧,转斜之间似有流光轻漾,在临窗而入的天光下微微泛出异彩。他一身白衣胜雪,更白的是他的肤色,一种羸弱的苍白,冰凉的尸白。
      就在这时,桌上乍现一行水迹化成的字:“稍后上门拜访。”
      付撄宁低眸淡淡一瞥,拂手一挥,桌上那行水字顿时化烟而散。窗下蹲置了一个漆彩瓷缸,是那户与孙女相依为命的老翁慷慨送予的。本是储米用的,此刻缸缘却搭着一圈纸条,纸条下半截浸在半满的水里。
      他指尖轻弹,缸中激起一阵水花,一张纸条顺势脱水浮起飘到他面前。悬腕,以指代笔虚空在纸上寥寥比划几下,含在纸中的水渍迂回流淌成一行字。
      书毕,纸条又兀自从支起的窗牖中往外飘去。
      群岫相竞,山光滴翠,戚筵北里踩过泥道,秋风呼呼,催他想起两年前的一幕。
      那年十方宫少皇褚令夷初登大宝,他奉命北行破角,半途遭人围杀。他寡不敌众眼看就要客死他乡,危机关头一把短刀横空飞入战圈,连穿三名杀手胸口。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戚筵北里来不及思考乘势奋起剿杀其余杀手,凝眸处却见一丈外有一道白衣人影正闲闲靠在大树下。
      那人对眼前的杀局视若无睹,提起手中酒壶欲饮,却不知为何突然皱起了眉,酒还没喝便扔在了地上。
      一伙杀手尽数解决后,戚筵北里心神一松,弯膝就地躺倒。他的眼前蓦然出现一个幕离遮面的白衣人,正半弯着腰俯视自己。他起初以为是个姑娘家,可那人开口说话了:“还活着吧?”却是男音。
      那口吻似嘲似讽,戚筵北里却并不着恼,笑着坐起身拱手道:“谢兄台救命之恩。”
      那人在这时忽然撩开幕纱,露出真面目来,戚筵北里猝然与他相视,瞬时怔愣。本以为轻纱掩面是遮丑,却并不然,或者说正相反。
      “不是我救的你,你要谢,谢我师父去。”他伸手向前指指,戚筵北里回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人来,正蹲在那伙杀手的尸体前查看。
      “这几人像是啻君派来的。”他师父背对着他们忽然开口,声音透出些许苍朽。
      那人似在顾虑什么,闻言又将面前的幕纱放下遮好:“啻君?那你的来头应该不简单吧,你是什么人啊?”
      戚筵北里顿生难言之感,好在师徒二人也不深究,便随口糊弄过去。临行前,那名戴幕离的年轻人偷偷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画了几笔:“我在这里没什么人跟我说话,烦闷得厉害,你是外域来的吧?你回去以后若有时间能把你那里的所见所闻告诉我么?”
      戚筵北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将头点了两下。
      那人突然指向树下对他道:“那壶酒就留给你喝吧。”
      戚筵北里看着师徒二人行离的背影,只觉手心一痒,掌中竟飞出数只萤蝶。他惊愕地抬头,那人也在这时转头回望,隔着幕纱,戚筵北里却好似看见了他嘴角的笑容。
      他走到树下捡起那只酒壶,猛灌下一口,抬头看看蓝天,只觉天光透亮得晃眼。
      行过一座木质吊桥,赫然便见桥堍旁的大树枝干上贴着一张纸条。戚筵北里上前取下,只见上面书着五个水形字——今日不见客。写得飘逸欲飞。
      他讶然失笑,全然不理会纸上所写,继续疾步往里走。行不多久,掩映在山林之中的木屋终于露出一角斑驳的屋檐。
      戚筵北里在木屋前驻足,门楣上是百花时三个隶书,两年前的那张脸又毫不设防地出现在眼前。百花时百花时,他默念两遍,四顾之下也只在窗前看见一树梨花。他推开一侧的栅栏门,悬在屋檐下的一排小铜铃,叮——叮——叮,响了三声。
      铃音尚未消弭于风中,微敞的木门却在这时突然关上,险些撞到戚筵北里的鼻子。他将门重新推开:“一别两年,脾气见长啊。”
      付撄宁眼也不抬:“不是告诉你不见客么。”
      戚筵北里将拎在手中的两壶酒放至桌上,在他面前施然落座:“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能是客么?我刚刚可还替你打发了两个不速之客呢。”
      他言辞铮铮地控诉,付撄宁不为所动,只微微看向桌上的两壶酒:“有事直言。”
      戚筵北里观他形色,顺势拎过一只酒壶,道:“事是要说的,但这酒呢也是要喝的,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他拔下酒塞,将酒壶推到付撄宁面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慢。”却见付撄宁凭空摸出一个白瓷酒杯来,戚筵北里摇头失笑,扫一眼屋内,也不知该说他是过分讲究呢还是过分不讲究。
      酒入杯中,竟是淡淡的红色。
      付撄宁举到鼻下一闻,挑眉:“这是十殇酒?”
      戚筵北里一怔,跟着附和:“没错,是你我初遇时你送我的那壶酒。”
      付撄宁略略点头,嘴角竟勾出一丝笑:“原来如此。”
      “我寻了好久才寻来这两壶,珍贵得很,知道你喜喝烈酒,特地拿来同你共饮。”
      “既然如此,盛情难却。”付撄宁说着屈指微挑,从窗外飞来三四片梨花瓣。花瓣晃晃悠悠擦在酒杯上方飘摇而过,拂过酒面的那一瞬,白色的花瓣忽然渐红,而酒水却一点点转清。
      戚筵北里眼神一凛,劈手就夺他手中的酒杯。
      但见付撄宁一脸云淡风轻,窗外树影摇晃,无数梨花瓣如激流射向戚筵北里,他快速拧身出剑格挡,剑气化去来势,梨花瓣片片落地,如几点残雪。
      付撄宁低头饮下一口:“拿这种不入流的伎俩试探我,未免想得天真了。”
      戚筵北里收剑抚掌大笑:“你是怎么看出这酒中已被我事先下了毒?”
      “因为我是骗你的,世间从来没有十殇酒,我只是突然想到‘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这句诗,信口胡说的。”
      戚筵北里皱眉,若有所悟:“那当年那壶酒……”
      “是被你所杀之人血溅红的。”
      果不其然。戚筵北里面色变了变,有些不适:“怪不得我喝着觉得味道怪怪的。”念及此,颇有些忿忿不平,“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耍我。”
      付撄宁自知理亏,并不强辩,默了一刻,道:“是我的错。”他拎起酒壶又自斟一杯,“我向你赔罪。”说完,仰头一口饮罢。
      戚筵北里来不及阻止,震愕地看着他:“要赔罪也不用这么认真吧,这酒里有毒!”
      付撄宁一脸无辜地望向他:“怎么,你身上没带解药么?”见他真找起解药来,反倒笑了,“无事,我逗你玩的。毒不死我,这世上没有毒能毒死我。”
      戚筵北里停下看他,心里一时之间只剩惘然。究其原因他还是不了解他,不知他哪句真哪句假,何时真何时假。那之后,他俩确实常用萤蝶互通消息,但从十方宫到破角,说到底还是隔了两年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见付撄宁面色如常,戚筵北里稍微宽下心来,但看着他继续一杯接一杯地喝那壶中毒酒,仍是不免一阵心惊。
      “当年一面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忙,我一直想试试你的能耐,下毒的事我向你道歉。”
      付撄宁斜他一眼,却意外地笑了,似是也想起了那年初遇的情形:“当年见面道谢,今日见面道歉,你倒真没变。”
      戚筵北里闻言朗声大笑:“你竟还记得。”
      百花时中,一者以杯浅酌,一者提壶痛饮。
      戚筵北里拭去嘴边残酒,纳闷不解:“真是不懂你为什么会喜欢喝这种辣口的烈酒。”
      “烈酒入喉,胃里难受了身上便不疼了。”
      戚筵北里听得不甚明了:“你说什么?你哪里疼?”
      付撄宁只摇头笑笑,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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