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越荑以规矩行礼时,被皇后叫住,让她抬起头来。
越荑便眼皮朝下,仰起了脸。
皇帝迅速瞅了一下,低头望着盏中左右浮动的茶叶,对迎驾的汉王说道:“知道你爱茶,本来想着给你捎些宫中珍品,没想到你府中的也不差,若真带过来,恐怕贻笑大方了。”
汉王殿下受宠若惊道:“臣弟府中都是往年陈茶,如何能与陛下宫中的相比。”
皇帝轻笑道:“陈茶不假,可那都是母后亲手挑拣出来的,自然滋味不同。”
被晾在一边的越荑假咳一声,才换回兄弟二人越跑越远的话题。
皇后望着厅中与她妹妹争宠的女子,冷笑不止:“臣妾妹妹与府中侍妾不和,说白了都是女儿家的私密事,若陛下放心,可将此事交与臣妾处理。”
皇帝敬爱皇后,宫闱中事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因此这件女儿家事理当交由皇后,只是不等他开口,汉王殿下便讪笑道:“都怪臣弟驭下不严,让皇嫂费心,臣弟着实该罚,只是兮兮初入王/府,许多规矩还没来得及学,言语间难免冲撞王妃,待会儿臣弟便教她负荆请罪,亲自向王妃道歉。”
不受他好意的越荑没就坡下驴,反而发起横来,说道:“殿下此言差矣,妾入府以来,谨谨慎慎,唯恐待人不周,落人口实。可王妃娘娘三番两次恃宠生娇。前些日子,还当着您的面赏了妾身一巴掌,这些您都忘了?”
你越想了事,我就越把事情闹大,反正到最后伤的都是你的颜面。
“皇后娘娘执掌六宫,不清楚王/府内情,再者王妃娘娘是您的亲妹妹,偏袒一点也是情理之中。殿下身为王/府的当家人,怎么也偏心起来?”
听越荑言语带刺儿,王妃娘娘张牙舞爪的便扑过来:“柳兮兮,你放肆!”
越荑往汉王殿下身后一躲,委委屈屈的说道:“你看你看,论打架我又打不过你,你如何能吃亏?”
花厅一声巨响,吓得越荑眼皮子一跳。
“放肆!”这次是皇后娘娘发火了。
空气霎时安静。
半柱香后,才响起一阵轻笑。
皇帝搁下茶盅,笑望向皇后:“不过女子之间争风吃醋罢了,咱们呢还是躲的远远的,免得被误伤到。”
越荑从高大的身躯后探出头来,笑道:“是啊是啊,每次殿下一与我说话,王妃娘娘便发好大的火。”
“柳兮兮!”不会压抑情绪的汉王妃牙齿咬的咯吱响,她本想把姐姐请来与她壮胆示威,没成想陛下也跟来了,这也罢了,听陛下的意思,是要姐姐不插手王/府家事。姐姐一向有主意,但陛下的身份在那儿压着,她也不敢不从。
汉王殿下将身后躲避灾祸的小人儿拉出来,拱手道:“是臣弟疏忽,才让囡囡生气,臣弟愿跟她赔罪。”
囡囡,汉王妃的闺名。
如果没记错,这是他第一次喊自己闺名吧。
怒气冲冲宛如点了炮仗的汉王妃立马熄了火气,下一刻,冲到汉王殿下的怀里哇哇大哭。
“好了,来之前朕就说了没什么大事嘛。”皇帝呵呵笑道。
汉王殿下安抚着怀中王妃,说道:“臣弟就不送皇兄皇嫂了。”
皇后来这一趟纯粹是给自家妹子撑腰,不叫她在夫家受人欺负,如今见识到汉王爷对小妾的偏爱,便不得不敲打道:“本宫妹子从生下来便没受过委屈,还望王爷不要见怪,否则事情闹大,妹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您也知道父亲素来偏心她,到时若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谁都担不了这个责任。”
魏无澜紧眯起出彩的丹凤眼,油然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当初赵丞相为了臣弟的婚事煞费苦心,臣弟还要多谢谢他老人家。”
听出弦外之音的皇后娘娘眼神凌厉,看着角落无聊的越荑,微笑道:“王爷好自为之。”
越荑和其他人跪送皇帝皇后。
回去的时候,司云韶问道:“大杀四方天下无敌的玉面阎王,怎会娶姿色平平脾气臭的赵氏?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越荑笑道:“因为喜欢啊!”
司云韶白眼道:“得了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王妃并无半分爱慕之心。”
越荑骤然停下步子,转身望向司云韶,歪着脑袋,笑问道:“你以为什么是喜欢?”
司云韶捏着下巴,桃花眼波浪翻涌:“若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越荑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打断他的思绪:“这么无聊的问题你也答?”
路过翠微湖,见魏无澜轻舟前往湖心的兰桂院。
越荑想起司云韶未竟的地图,兰桂院守卫如此森严,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可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越荑想去看看。
若是求助魏无澜,不仅不会带她去,恐怕还会加强兵力,到时神仙在世,也难挨近半分。
两人齐齐望着湖中心的兰桂院,越荑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果然是葛蔓蔓。
她手里掂着从苗锦绣那里顺来的山楂糕,捡了块最大的喂到越荑嘴里。
越荑嘴里塞的满满的,慢慢咀嚼品味时,皇帝魏景突然去而复返,隔着花影树缝,越荑的双脚不自觉跟着那个黑色人影移动。
前世他去上朝,在建章宫处理公事,但不论早晚都要回暖玉殿用膳,越荑便在殿前的紫藤花架下静静等着。
花苗树木组成天然屏障,若非脚下枯枝碎裂,断然不能察觉另一边有人。
跟着那个身影走了很远,魏景突然转脸,对从缝隙中努力寻找他身影的越荑,还是无比温柔,笑道:“你之前见过朕?”
越荑果断否认,口中还有残余山楂糕,嗓音含糊不清,魏景也不知听清没有,只转到越荑跟前,葛蔓蔓和司云韶依规矩行礼。
越荑傻傻站在原地:“陛下不是走了吗?”
魏景没计较她的失礼,回答道:“有些事和你们王爷商量。”
“哦。”
魏景的人找到翠微湖上的小船,扶着他在其中站稳,越荑跟着到了岸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魏景用袖子拂了一下脸,假意抹去灰尘,动作夸张,叫看的人忍俊不禁。
越荑捂嘴轻笑。
魏景走到船的另一头,腾出空位,笑道:“上来吧。”
蚱蜢大的船只载着四人,空间狭小,越荑不会凫水,只杵在船腹处不肯动,后上船的司云韶和葛蔓蔓差点挤成饼。
魏景坐船如骑马,神态轻松,望着小脸瞬白的越荑,道:“你是越国人,会唱越人歌吗?”
越荑羞愧道:“没听过。”
魏景轻轻敲打船帮,节奏轻缓,以小声和之:“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越荑一脸懵懂的评价道:“曲调婉转,百听不腻。只是歌词晦涩难懂,我实在听不明白。”
葛蔓蔓道:“就是一名女子暗恋渡江的男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荑道:“听起来很惨的样子。”
好好地诗兴被不识趣的越荑打破了,魏景无声的望向平静的湖面,三五条锦鲤翻腾,随船游动。
上岸后,魏景将身边太监留给越荑,明面上陪她们游玩,实则监视,防止她们不守规矩知道什么不该不知道的事。
送走皇帝,司云韶便摆出一副臭脸,跳到石上,阴阳怪气的说道:“我累了,需要休息。”
葛蔓蔓道:“邵云哥哥,要不你吃块山楂糕?”说着就把手里剩余的山楂糕递过去。
司云韶吃了一块。
葛蔓蔓微微一笑,道:“邵云哥哥,山楂糕酸不酸啊?”
司云韶撇嘴道:“酸,酸死了!”
越荑道:“为什么我刚才吃的那块很甜?”
葛蔓蔓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因为邵云哥哥在船上喝了一碗醋。”
兰桂院建在翠微湖中心的小岛上,小岛周围净是大小均匀的鹅卵石,赤脚踩在上面,硌的脚心痒痒的。
越荑左手提鞋,右手拽着裙角,迎着清风微澜,朝葛蔓蔓喊道:“这里好玩!”
葛蔓蔓迅速加入战场,剩下司云韶孤零零的坐在石头上,他用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望向嬉戏的两位女子。
负责看他们的太监一见女子裸脚,默念了几句非礼勿视,便转过身去不再看。
司云韶朝那两人摆了摆手。
等身后再无嬉闹声,老太监还没转过来,殊不知人去楼空。刚才还在玩耍的两位女子和司云韶躲在杂石林,等老太监发现事情不对,喊人去找时,她们才敢出来,顺着魏景的脚步往前。
兰桂院很小,只有两间房子,却重兵把守,她们哪怕化成苍蝇,也会在第一道门之前被人拿苍蝇拍拍死。
越荑却胸有成竹的避在花丛中,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司云韶狐疑的望着她。
越荑朝兰桂院大门处仰着下巴,小声道:“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稍后,魏景的贴身太监慌张的跑回来,手里提着刚从湖里捞出来的绣鞋,和守卫说了几句话,便跑进去禀报,说:“柳小姐落水了!”
越荑挑了挑眉,神色得意。
司云韶这才发现她身上那件宽袖外袍不知所踪。
猜出他所思所想的越荑说道:“衣服和鞋子被我丢进翠微湖了,伪造落水假象。”
魏景兄弟两风风火火的赶去救人,顺便带走手边称手的护卫,固若金汤的兰桂院成了有老鼠洞的城门。
葛蔓蔓留在外边放哨,越荑和司云韶翻墙入内。
兰桂院和普通院子没什么两样,一间待客,一间放着一排书架。
司云韶手指摸过书架旁边平滑的墙面,突然按到某个凸起,轻轻一按,书架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条阶梯。
两人相继进去,走在后面的司云韶关上暗门。
密室灯火通明,地势低潮,越荑光着脚踩在石板上,凉气直透心肺。
通道狭窄蜿蜒,一盏茶后,眼前豁然开朗,左右两边是大小相同的鸽子笼,里面全都是‘鬼’!
他们双目无神,头发打结,沾满草茎,衣服被污渍糊了一层,看不出/本来颜色。见到生人,便张牙舞爪的往前扑。
“公主殿下!”角落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双目含泪,爬到过道旁,朝越荑猛磕头。
越荑墩身认真去看,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谁,瞬间湿了眼眶。
“李公公!”越荑哽咽道。
一声“公主殿下”惊动地狱里的所有人,他们全都肃然起敬,整齐跪倒,声若洪钟:“参见公主殿下!”
一时无法转变身份的越荑怔了一下,司云韶便道:“免礼!”
这名形容枯槁的公公是越国皇帝身边的老人儿,看着越荑姐妹长大,小时皇后怕越荑牙疼,不肯多给她糖吃,嘴馋的越荑便缠着胖乎乎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李公公要糖吃。
而这位李公公,对她们姐妹也很怜爱,出宫必带些民间的芝麻糖。
后来魏澜带人马闯入皇宫,赶尽杀绝,皇帝皇后相拥而死,甚至他们身边的侍婢都没逃过一死。
“殿下还记得老奴?!”李公公喜出望外道。
越荑泪水滂沱,怎会不记得呢?
李公公想帮她擦泪,又看到消瘦的手上的污垢,便用左手处最干净的布料帮她擦干泪水:“这是过了多长时间了?殿下都长大了,跟皇后一模一样。。”
他又问道:“太子殿下呢?”
“他……”越荑咽下泪水,就要回答,看到那一双双殷切期望的眼神,忽然说不下去了。
葛蔓蔓的哭声越来越大:“我看见兮兮掉进湖里,然后邵云哥哥跳进去去救她,我不会水,便跑回来给你们报信,谁知道你们都不在……!”
“殿下快走!”李公公抓着她的手把她用力往外推。
“我不走!”越荑抓着铁栏,哭道:“六年前父皇母后让我走,皇兄叫我走,所有人都让我走,我不走!”
葛蔓蔓的哭声越来越近,司云韶咬牙将她打横抱起,仓皇中往反方向逃离。
牢狱尽头便是死路。
司云韶放下越荑,在那面堵住去路的石墙上敲敲打打。
脚步声逐渐靠近,他敲打的声音也越来越快,仿佛要把那一整块石墙才罢休。
越荑木然的说道:“别找了。”
这时,那块石墙有一块石头被取了下来,露出窗户大小的缝隙。
窗外艳阳高照。密室内阴暗潮湿。
司云韶抱起越荑便丢到阳光下,之后便拖着石块爬了出去。
在魏景和魏澜到来的前一刻,堵实了孔洞。
大概司云韶使得力气过大,越荑滚到了湖中,冒了几个泡便彻底沉入湖底。
司云韶纵身跃入湖底,见越荑正悬在湖水中,双眼紧闭,和旁边的纤长的水藻融为一体,若非那身雪白的衣裙,他必定要错过了。
阳光透过湖水照进来,减弱了强度。
昏暗的视线中,司云韶左手揽着她,右手解开缠缠绕绕的带状水藻。
回到岸上,好多人都围绕翠微湖寻找人影,正焦头烂额怕坏事成真的葛蔓蔓率先看到了出水的两人。
“在那里!”
就在鹅卵石铺成的湖岸上,越荑吐出几口脏水,荡悠悠的醒了过来。
去兰桂院搜寻无果的魏澜撇开司云韶,打横抱起神智尚不清晰的越荑,冷淡道:“连个人都看不好,如何做的护卫?去管家那里领罚二十棍!”
葛蔓蔓用眼角偷看暮春时节便大汗淋漓的魏景,魏景对她摇了摇头,要她不要去和一个盛怒之下的人讨价还价。
朦胧中听到司云韶要挨二十棍,还以为在司云韶怀中的越荑便攥紧身前那袭衣襟,不让他离开半分。有人给自己灌那些苦的要命的药时,也是咬紧牙齿不喝一点,她怕就连司云韶会在她不留神时便消失不见。
忽有一张大手垫在后脑勺,确认司云韶不会走的她才喃喃道:“舒服。”
越荑好像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见魏澜歪在床头睡的正香。
她轻轻侧身,隔出半张床。
睡觉警觉的魏澜便醒了。
“醒了?”魏澜摸着她的额头,体温不似前几天那般火烫,看来已经大好。
越荑嗓子干哑,指着床头的水壶:“水。”
魏澜理了理皱成一团的前襟,翻身下床倒水。
越荑半坐起来,找了一圈也没找见葛蔓蔓和司云韶,便问道:“他们呢?”
魏澜道:“本王让厨房随时备了暖胃米粥和开胃小菜,这就让人去拿。”
他这样说,越荑心里便有底了。
司云韶受了罚,葛蔓蔓肯定也被赶到别处去了。
魏澜一走,越荑便扶墙到司云韶住的房间,见他正趴在榻上随手翻书。
木门响动,司云韶眼睛还盯着发黄的纸页,也不转头看来者何人,只说道:“劳烦您离我近些。”
越荑看在他因己负伤的份上,听话的挨了过去。
葛蔓蔓照顾他的伤势,铺了好几层的褥子,一坐上去,便立刻凹进去一个大坑。
司云韶这才放下书,看她愁眉苦脸不顺眼,便拿自己取乐道:“我七岁的时候,说啥都不肯学凫水,直到那年来了一位算卦的,说我和命中良配隔着浩瀚河流,须得学习凫水划船才能横渡河流找到我的良人。当时知道啥啊,就觉得‘良配’二字对我意义重大,我可不想做老来孤独的人。后来越国京城端午节划龙舟比赛,次次拔得头筹,那些小姑娘们的粉帕鲜花差点把我淹了。”
越荑不识趣地说道:“好笑吗?”
司云韶悻悻然道:“是不太好笑。”
越荑反而哈哈大笑。
故事不好笑,故事里的人值得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