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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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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生辰宴,不过是借着名头办的堂会,大家边听戏边应酬。但做为主角,路苍庭一早便随路父出门迎客。他谁都不认识,就站在路父身后,听他的指令喊人。来赴宴的人都是阳城内有头有脸的大户,与路家有过生意往来,也知道路四是个什么性子,之前就算是遇见长辈,他也是爱理不理的,今天倒是乖觉,把叔伯婶姨全喊了个遍,连贺沁月和贺星白都得了他一句好话,把二人吓得不轻。
路苍庭又站了一会,做足了样子,才回屋歇息,后续的待客事项,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他走进书房,微微有些气喘,这具身体活动久了便会心悸,却比之前动都不能动的情况好上了太多。路苍庭靠坐在藤椅上,等呼吸慢慢平静,又摸出了之前的画本接着看。这儿的画本画工夸张,但幸好故事性强,读起来也有趣。他现在这册画本,讲的是一位叫做明寂的人飞升之前的事,路苍庭看得津津有味,连路父进来找他都没注意,直到手里的画本被人抽走,他才抬起头:“……爹?”
路父睨他一眼,叱了声“坐没个坐相”后,又转身对身后那人道,“让您看笑话了。”
路苍庭歪过头,看见路父身后跟了个陌生男人,穿着一身玄色道袍,鹤发童颜,眼角高吊,面孔阴柔,通身的气度却不容忽视。当男人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时,路苍庭没由来的感到压迫,他皱皱眉,问路父,“爹,这位是?”
路父却没有介绍,那男子上前一步,目光微动,将路苍庭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待看见他手中捏着的画本时,男子轻哼一声,道:“闭眼。”
路苍庭压下心中的疑惑,坐直身体,闭上了眼睛。
路父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可见的忐忑,注视着男子的背影。此人名叫蒋鸣栎,来自鼎鼎有名的思拓门,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找到的仙人,好不容易才让他松口,下山来替路苍庭探一探灵根,看能否替他谋个生机。
路父不在意路苍庭以后能不能得道成仙,只希望他能踏进仙门,将缺失的未来弥补,做一个庸碌却长寿的普通弟子就足矣。
蒋鸣栎食指隔空一点,一缕神识便钻入路苍庭眉心,顺着他的经血脉络游走全身。前后不过一息时间,他便将其收回,走了出去,路父急忙跟上,到门外后才问:“蒋仙长,我儿天赋……如何?”
蒋鸣栎回忆方才他看到的一切,路苍庭体内有木系灵根的痕迹,却受身体拖累,已是气息奄奄了。若想挽救灵根,只能先将身体内缺补全,寻常草药做不到重塑根骨、涤血清气,能者唯有仙门炼制的溯灵丹。然而路家一介凡人,就算找到这仙药,想要吃到路苍庭恢复寻常身体,也是铁定担负不起的。
更何况如今灵气不比从前充沛,于他们来说,修行一途愈发艰难,许多人只能借探上古秘境寻找至纯灵气,在这过程中,重伤者入魔者比比皆是,溯灵丹更是一颗难求。
思及此,蒋鸣栎对路父摇了摇头,没有言语。路父霎时白了脸,半晌,他扬起一抹苦笑,呈上备好的木盒,道,“劳烦仙长走这一遭。”
蒋鸣栎将木盒收入芥子袋,感叹世间至亲用心。他走之前,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也柔和了许多,开口劝慰道,“你已尽到人事,只是天命难违。”
屋内的路苍庭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耳边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你父亲待你不薄。”
四城至宝,只为换一个飘忽的回复,确实煞费苦心。
路苍庭:“?”
尽管路苍庭不断追问,系统却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没了下文,又安静下来。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真是有个性极了。
待路父再进来时,路苍庭直接问道,“刚刚那人是谁?”
路父早已收敛好表情,看不出更多情绪,只说,“是名道医,恰好路过家门前,我见他医术不凡,就请进来看看你的身体。”说这,他拉起路苍庭出门去,“他说你如今状况尚可,按时吃药,未必没有痊愈的可能。”
路苍庭垂下眼眸,感觉路父没有说实话,但还是咽下疑问,随路父来到前厅。快午时了,酒菜上桌,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食物香气,路苍庭目光逡巡全场,也没有看见刚才那个道士,却看见了路从兰,正与贺星白站做一处谈笑风声。路父显然也看见了,他眼里划过宽慰,却没将人喊过来。
短暂的致谢过后,宴席开场,热闹非凡,站在墙外都能听见里面的丝竹乐声。
楚寂寰侧耳听了一会,虽然不知这曲子姓名,但音调活泼轻快,听得他嘴角不由扬起笑意来。他走到路府门口,对小厮道:“我找你家四郎君。”
小厮瞥他一眼,见楚寂寰衣着寒酸,只当是路苍庭以往厮混的那些狐朋狗友,趁着今日生辰宴上门来打秋风,当即垂着脸道,“四郎君今日生辰,不得空。要进去的话,得拿请帖出来。你有吗?”
“没有。”楚寂寰摇头,突然想起出门前看的那一眼黄历,六月初三,诸事皆宜。
他说今日路府为何如此热闹,原来是路四的生辰。既然见不到人,把东西送到也行。“这是给四郎君的生辰礼。”他说着,将怀里的锦袋取出来放到桌上,“麻烦转交。”
这个人说话客气,还带了礼,小厮也不好咄咄逼人,强装凶狠的表情霎时软了许多,模样看起来有些用力过猛后的滑稽。他提笔记下对方姓名,想着生辰礼竟然送来一袋子钱,实在是俗不可耐。又想着自己过生辰时要是也有人能送钱来可就太好了,等他回过神,面前空空荡荡,人已经走了。
路苍庭没有什么参与感的吃完了这顿热闹的午宴,便想去看看今日收的礼,大盒小盒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他不在意礼物是否贵重,只是没收过这么多,想赶紧去看个究竟。回到院子时,礼盒已经被小厮按规格摆好,只有一个锦袋,孤零零的坐在最上面,路苍庭看着眼熟,拿起来后才发现,这好像是他前两天被人拿走的钱袋。他打开看了眼,里面还带着张纸条,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本金和得利。
路苍庭问:“这是谁哪来的?”
小厮答,“刚才一个年轻郎君放下的。”
路苍庭:“长什么样子?”
小厮仔细回忆了一遍对方的外貌,又翻出名册来,“喏,就是这位。”
小厮的描述与路苍庭的记忆重合,他指尖划过红纸,在最后一格停下,心中默念:“楚寂寰。”
倒是个与他模样相配的名字。
路苍庭将钱袋收好,又去看其他的,发现皆是些大同小异的珍宝、玉石、字画,除此之外最多的便是药材,光是人参就看见好几株,其他的也有,但他不认识,一眼扫过之后便没再注意了。
路苍庭放下手里的物件,竟觉得楚寂寰送来的这份礼最合他心意,这满地的东西虽然宝贵,却无特殊含义,与他更是没什么联系。但这些银钞,却是他稀里糊涂赢回来的‘战利品’,满满的一袋子,看着便叫人心情愉悦。叫小厮把东西收好,他又闲逛去了。
前院的客人有些离开了,有些还坐在一块儿品茶,戏台子还没撤,温柔婉约的语调悠悠飘来,熏得人有些困倦。路苍庭打了个哈欠,进了花园。夏日树木繁茂,遍地是安逸的阴凉,他寻了个山石倚靠,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有人在他身后说话,声音模糊不清,扰人得很。
先出声的是个男子,声音听起来颇耳熟,“你当真不愿吗?”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有些大,路苍庭霎时不困了,想着自己别听见什么不该听的,正打算走,又听见女子回话,语气诚恳,“从兰兄,该说的我都已与你说清,你也不要太执着了。”
竟然是路从兰与贺沁月!
“我明白的,只不过……不甘心罢了。”路从兰声音低沉,“那我就祝愿妹妹,能在三月后得偿所愿,告辞。”
路苍庭喉头一痒,他努力将咳嗽忍下,待听见脚步声先后离去,才终于放开嗓子咳了个痛快。一阵风吹来,树影摇晃,葱郁中蓦然探出一张白净的脸,是一个陌生男人,“你没事吧?”
路苍庭被吓一跳,咳得更厉害了,脸颊晕出不自然的血色,眼里带出水光。不过以他目前这幅尊容,自然与美感沾不上边,只让人觉得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咳死过去。树上那人也没想到路苍庭反应这么惨烈,他从树梢跃下,拿出水袋递过去,“快喝一些。”
路苍庭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将咳意压下,“不必了,多谢。吓着你了吧。”
“有点,不过看你没事了就好。”男子收回水袋,微微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叫尹素旸,小郎君怎么称呼?”
听路苍庭报上自己的姓名,尹素旸脸上的笑意更明显,“原来你就是四郎君。方才真是惊险,我突然听见有人说话,差点儿从上面摔下来……话说回来,我觉得那个小姑娘挺守礼的,四郎君可认识她?”
这人实在是个自来熟,路苍庭想,听他口音不像阳城人,面容也是全然陌生,互通姓名之后就开始拉着他聊方才听的墙角,还打听起人来。路苍庭不习惯与人交浅言深,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答道,“我没太注意。”
“好吧。”尹素旸眼睛眯了下,没有追问,只说,“夏日本来就暑气重,路兄要是不舒服的话,还是早些回屋休息为好。”
“我也有此意。”路苍庭点点头,“还请尹郎君恕我招待不周。”
“四郎君答应的也太快了吧,”尹素旸笑眯眯,道,“我要是不恕呢?”
“……”好赖话都被这一人说完,路苍庭有点无语,满脸写着‘你要怎样?’
“逗你的,别往心里去。”尹素旸乐出声来,从口袋中拿出一粒药丸,递给路苍庭,“就当是我的赔礼。这东西的润喉效果不错,四郎君拿去用吧。”
路苍庭接过药丸,放入口中,不自觉挑起眉。那药丸入口即化,一股草药的清香从舌尖传来,凉意直达喉头,瞬间抚平了胸口的燥热。
他微微一笑,阴郁的眉眼柔化不少,看起来和善多了,声音诚恳,“多谢。”
尹素旸见路苍庭半点没迟疑的就将自己递上的东西吃了,眸中闪过兴味,却被巧妙的隐藏,他挥挥手,先一步转身离去,声音轻柔。
“四郎君,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