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系统工具人》岁寒温酒

3、巳时前后

　　楚寂寰回到斗所时，里面大部分人都还没起来，只有账房老李的姑娘——李红秀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打木桩，她中等个头，肤色偏暗，眼角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乌黑的长辫盘在头顶，堆成一团。她停下动作，拣起旁边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冲楚寂寰道，“过来陪我练练。”
　　楚寂寰摇头，径直去找老李，偷摸将怀中的钱袋递给他。老李熟练接过，轮着往称上一放，提笔记下数字，与楚寂寰闲聊，“怎么还有路家的钱袋子？”
　　楚寂寰道，“路四的。”
　　“怪不得，”老李砸砸嘴，“路家也就他了。”
　　斗所就是阳城的武戏台，每天会按上下旬划分场次，派出自养的打手打擂较量。连胜20场以上者，就是所里的‘常胜将’。一般有戏子，就有票友，几位常胜将是最风光不过的，听说有人都在外头置了宅子。就为这个，所里有时也会有人指名挑战常胜将，妄图抢了对方的人气过来，好一步登天。
　　赌盘是斗所稳定的灰色收入之一，这买卖不好做，所以做事的时候得格外小心。下注人姓名，籍贯，城民编码都得依次记上，保证这来往双方都明明白白才安全。
　　楚寂寰与老李合做这份买卖，他眼光毒，预测出来的结果总是赢多输少，两个人事后五五分账。老李做这个全是为了他姑娘，李红秀姑娘家的活计一样不会，只能舞拳动腿，却还怕疼。她是所里为数不多能打的女打手，常常作为噱头引客。老李想攒够钱，找人来所里提亲，把他姑娘带出去。
　　至于楚寂寰，他只想拿回自己的身契，出了这破地方。出去做什么还没想好，总之不想再做被人呼来喝去，天天赔笑的伙计。
　　老李记的利索，将两个钱袋里的钱汇到一个里，贴上写好假名的纸签，弯腰放进柜子锁好，退到后边休息去了。桌上剩下的那个空钱袋是路苍庭的，边缘绣着金线，楚寂寰将它塞进怀里，回了自己房间。
　　斗所中除了所长和常胜将们，每个人的住所都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间，里面没有家俱，床还是他自个儿搭的。也没有窗户，见不着光，说实话还不如阳城牢房，听说那里头都宽敞明亮。但楚寂寰早就习惯了，他打记事起就住在这里，他无父无母，被所里人捡回来，喂狗儿似的喂大，命保住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那就得甘做牛马才对。
　　楚寂寰突然想起今天遇见那对主仆，主瘦仆肥，走在一起像极了鼓和鼓槌。推门声打断了他的想象，李红秀捧着一块方糕进来，“绮馐楼的新口味，我爹让我给你送来尝尝，你慢慢吃。”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见楚寂寰已经把方糕全塞进嘴里了，正费力嚼着。
　　李红秀摇了摇头，说起别的来。女人家天生的探听能力倒是从娘胎那全继承来了，她从小到大话就没少过，“我上次听斗所的客人说一甲子轮完了，仙人们又要下凡来招徒弟，我真想去看看他们长什么模样，是不是比你还俊。”
　　楚寂寰慢慢将口里的食物咽下，糕子太甜，他抿了抿嘴唇，“你一个姑娘，天天盯着别人的脸看什么。”
　　“这有什么，我爹说脸生出来就是供人看的，从五官看美丑，从眼里辩善恶。再说了，我自己不美，还不许我多看看其他美人找补？”李红秀振振有词，“小楚，我觉得你穿仙袍肯定好看，你要不要去给仙人做徒弟。”
　　楚寂寰道，“别拿我消遣。”
　　李红秀气鼓鼓地，“说真的，你又不是所长买的人，这些年你在所里做的也足够还清之前那些糙米馒头了。你若是没钱买回自己身契，我这还有些钱给你，反正我这辈子是离不开这地方，拿着钱也无用。”
　　老李没跟李红秀说过自己的打算，这丫头嘴皮子和心眼都浅，藏不住事。
　　“不必，我自己有法子。”楚寂寰声音有些哑，被方糕齁的，“话别说太早，万一你以后出去了呢。”
　　李红秀眸光一亮，随即又暗下来，咕哝着，“我只会打架，出去也做不了什么。还得供养我爹，唉，估计到时候我的钱还不够他买烟叶子茶叶子……”
　　咚！
　　楚寂寰身后的墙壁被敲响，有人在隔壁喊他，“过来把我夜壶倒了！”
　　屋内的女孩皱着眉头安静下来，楚寂寰站起身，淡淡道，“来了。”
　　屋外远处传来撞钟的声响。
　　到巳时了。
　　路苍庭和福宝从小巷另一侧走了出来。两人站在街头，身无分文，穿着却华丽，像成精的绣花枕头。高枕头路苍庭看了看街道两侧，入眼的多是绸缎铺子、海货店和珍宝阁，其中，他一眼就望见了路氏的商铺。矮枕头福宝跟随着他的目光，道，“四郎君，前边是咱们家的店，正好能去支些现钱来用。”
　　路苍庭随口问，“店里有多少现钱？”
　　福宝，“应该不少。到时钱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老爷的印子，回头去别处打借条也是可以的。”
　　“……算了，我就是去看看。”路苍庭算是见识到了路父对原主的疼爱，竟然能把自己的名印拿来给儿子打借条用，他对福宝道，“你把印子收好。”
　　“自然收好着呢，放心吧。”福宝笑道，“听说老爷前段时间得了根海髓的发簪，名曰龙明，通体靛蓝不说，夜里还会散发荧光，四郎君一定喜欢。”
　　阳城毗邻萦海。萦海之中，宝物众多，其中便有海髓。传说后羿在阳城射日，太阳与弓箭一同落入萦海，大鱼吞矢锋而背长利箭，烈日溶于黑水化为海髓。海髓每逢雨夜出现，一旁有箭鱼相伴，正常的刀刃无法将海髓撬下，只有用箭鱼身上的骨刺才行。
　　福宝不愧是最得原主欢心的小厮，路苍庭被他三言两语勾起了兴趣，两人边聊边走，就到了店门口。路家当年以丝绸闻名，后来也做起副业，其中之一就是路苍庭他们来的这个珍宝阁。
　　掌柜远远就看见了路苍庭的脸，心道晦气，这祖宗不好好在家躺着，又跑出来惹事。一想到楼上那些人还在，他脸上又愁苦了几分，硬着头皮上去招呼，“四郎君，小福公子，外面日头大，快里屋请。”
　　路苍庭发现之前在他面前乖觉的福宝，在面对掌柜时一瞬间就傲了起来，那种感觉还未开口就能从他身上感知一二。福宝抱着肩，在店里巡了一圈，冲掌柜道，“那根龙明簪呢？”
　　掌柜赔笑，“小福公子来晚了一步，那根簪子今日一早就被人买走了。”
　　“谁买的？赶紧去要回来，四郎君还没过眼呢！”
　　“这，这钱货两讫了，怎么好去要……”掌柜边推拒着，边用余光去瞥路苍庭，生怕他下一秒耍泼，谁知金银堆里长出来的四郎君此刻正弯腰在看外边摆的次等货，压根儿没理会这边的口舌官司。
　　“那簪子可不便宜，你一大早做了这么大一笔买卖，倒没见有多欢喜。别不是在诓我们主仆，怕我们贪你那簪子吧！”福宝越说越大声，说罢直接转身，“我得去楼上看看，别被你这老小儿骗了。”
　　掌柜一惊，上前去拦。瘦弱的老山羊怎么挡得住横冲直撞的猪仔，他哎哟一声，跌坐在地，眼看着福宝噔噔上楼去了。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路苍庭注意。见掌柜坐在地上，他本伸出手想扶一把，却见掌柜眼神闪了闪，自己站了起来。路苍庭无所谓地收回手，原以为掌柜会追着上去，却发现他站在原地，揉着腰侧没动半步，就连店里的伙计，也没有一人上楼。
　　路苍庭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走到楼梯附近，刚要行动，就见一道人影跌落下来，摔在他脚边。那人正是福宝，此时白面馒头似的脸皱成了花卷，趾高气昂的神色也不见了，咬着嘴唇，泪眼汪汪的，看得出他痛极了，但是没出声，只是在不住吸气。
　　“可惜，我还以为能砸到你呢。”
　　头顶传来女孩娇软的声音，路苍庭抬起头，看见了三个人，他都认识。站在最前面的少女名叫贺沁月，她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红掐花对襟小褂，配着同色烟罗裙，额前的刘海整齐服帖，衬得她肤白腰细，面孔精致。她身后站了两个男子，其中一人是她的胞兄贺星白，另一个是路从兰。
　　这对兄妹是城主嫡妻所生，身份自然不同一般，与路四不同，他们颇受阳城城民欢迎。
　　从小他们俩就和路四不对付，在原主印象里，贺星白是个空有蛮力的二傻子，贺沁月是个喜欢暗中使坏的丑姑娘。
　　路从兰脸色不好看，他想着路四日常也不会来自家铺子，才会把贺家兄妹请到这里让他们挑些喜欢的作为赔礼，结果还是撞上了。他对路苍庭道，“既然有力气出门，就自己滚上来给贺姑娘道歉。”说完话后他就移开目光，仿佛懒得再看对方一眼。
　　路四前些天在大街上让混混们追堵城主女儿的事迹，是这两日阳城人最新鲜的谈资。这事路苍庭也听系统说过，在原主看来，挑事的分明是贺沁月。这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路四喜好古玩字画，就专门截他的胡。原主忍无可忍，叫了一帮朋友想从贺沁月那把东西抢来，结果撞上了贺星白，三两下就把那帮混子收拾干净了。原主眼见东西抢不过来，自己的人也被打得鼻青脸紫，气得倒地粗喘，一副犯病模样。贺星白见多了原主耍无赖，最腻歪他这一套，尤其这次对方竟还纠结一帮外男堵她妹妹，他怒火中烧，上去就是一脚，把人踹晕过去。
　　等路四被人抬回家再睁开眼，芯子已经被换成了路苍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