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噬魂琴现 ...
-
君合第二次去了清秋阁。
这一次不是桃树结果的季节,桃花漫天,自顾自的绚烂开放。路过当年小男孩摘桃子的那棵树,依稀还能看见当日跳跃在树枝间的光,一晃眼,就突然模糊了。
路上挂上了白,他提着两盏长明灯,走过落着花瓣的长长石板路,来到主院。
一个小女孩白巾孝衣,独自跪在厅中。明明外面春日暖阳,可仅一门之隔,屋子里的烛火纸钱就仿佛冻出了凌冽刺骨的另一个世界。他心中一揪,眼泪就落了下来。
让下仆侯在门外,他独自进入了灵堂。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本人不知的险死还生。
齐秋水默默的跪着,眼前是母亲和弟弟的牌位,她脑子里却想的是齐付与灼黎诗。
今天是事情发生的第六天。
在第一天和第二天,秋水昏睡没有醒来,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游不上岸、喘不过气的黑沉和死寂。
第三天,秋水觉得自己是在一场梦里,于是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待梦醒。
第四天,她被穿上孝服领到了这灵堂。她跪在地上的时候离火盆里的光近了,突然感觉到一阵暖,这暖十分可怕,竟唤醒了她被冻到麻木坏死的神经,一阵尖锐的痛从她的心脏搅动到了她的四肢,她以为自己一定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但实际上她只轻轻颤抖了一下。她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娘和弟弟是真的回不来了,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她开始苦苦的哀求,娘亲,弟弟,求求你们回来好吗,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好难受,你们从来最舍不得我难受,救救我,救救我好吗,娘,你不是答应了教我做桃花饼,我还没有学会,我再也不要爹了,我只做给你们吃好吗。清回,你不是答应我每一年每一年都会给我摘桃子,你答应了,我才没有去学爬树的,你答应了的,怎么办,我现在要怎么办,从今以后所有的树,所有的山,我都得自己爬了,我要是摔了怎么办,你不是最怕我摔了吗,清回,清回,你们不要留我一个人,不要留我一个人。
是啊,从今以后所有甜蜜桃花糕无人分享,都仿似穿肠毒药,从今以后所有高山险关孤身闯,头破血流无人可诉,遍体鳞伤也再没有归处可以躲藏,怎么办,我没有家了,怎么办,无边夜色望不到尽头,独自一人,如何成活。
中间添火盆的丫鬟绿缀进来,看见这位庶小姐仍保持上次进来的时姿势跪在地上,头低垂,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身体在不经意间小幅度的颤动。丫鬟不知为何就落了一滴泪在火盆里,默默的出去了。
第五天,秋水停止了这种呼唤与哀求,若是魂魄有知该怎么办,娘和清回会很担心的。以前听娘说起过澄空族的故事,若当真有转世,应当让娘和弟弟放心的离开,希望他们来生可以开开心心的,说不定还可以再见面。于是她让吃饭就吃饭,让喝水就喝水,只是听话后反应比较迟缓。且总疑心这一天怎么这么长,太阳怎么还不落下。
第六天,秋水开始运转晴川六式。晴川仁公布创道之法于天下,分为四层。如今自己问道成功,以仇入道,已经是第一层。不知怎么只是尝试以晴川六式运转魂力,第一个周天,就达到了晴川一式静神,第二个周天,就到达到了晴川二式凝魂。虽则自己的灵力目前仅在二转四阶,即使有晴川二式魂力的四倍加成,也还远远不够,但只要练到晴川三式,灵力产生质变以后,未尝与灼黎诗没有一战之力。
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里瞬间闪过她无动于衷抿茶的神色,与那半点波动也没有的杀人时的语气,秋水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血色,那染血的桃花糕,那浓重的血腥味,那一板子一板子砸在肉上的声音,这些天里被自己刻意埋在心底深处的母亲的哀嚎求饶,弟弟哆嗦着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的唯一一句话,“打我,不要打我娘,不要打我娘。”瞬间在心里掀起滔天血海,凝成无边杀意,“灼黎诗,我要你死。”
这个时候,齐君合走进来了。
他看见柔弱的妹妹跪在那里低垂着头,小小的身体只微微颤抖,这样突然地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也其实根本没有办法安慰。
他只走到她身边,与她跪在了一道。
过了许久,他开口道,“秋水,我是你的哥哥君合。”
秋水的耳边瞬间懵了一下,她反复的听见噩梦开始的那句话,“齐清回不敬兄长,仗责三十”,不敬,兄长?哪一个?哪一个兄长,这一个兄长吗?跪在我身边的这一个?
君合见妹妹没有反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又开口道,“你不要太伤心,清回他”,他一定不想你太伤心,他连爬树也不放心让你去,可喉咙瞬间哽住了,没有说出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秋水在想怎么杀了他,他是灼黎诗的儿子,他竟然还敢到娘亲和弟弟的灵堂来,他该死,自己是还杀不了灼黎诗,但已经有了晴川二式凝魂的四倍灵力加持,一定可以杀了他,灼黎诗就可以体会到像自己一样的痛苦。她快速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杀人,她没有学过有杀伤力的招式,只学习过流云宗破音回雪的入门心法,灵力赋在音律之上的时候可以动情共感,那么以杀意来奏琴就一定会有杀伤力。现在去拿琴一定来不及了,还有什么可以承载灵力?现在就有的,有杀伤力的,是了,魂力,抽出魂力承载灵力。灵魂脆弱,且是一个人的本源,从未有入道之人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抽取灵魂之力,但秋水心中根本没有考虑其他,直接在灵魂之海里忍受着蚀骨销魂的痛苦开始剥离自己的部分灵魂之力,凝练为琴。
君合强忍住了泪水,妹妹要比自己伤心多了,自己是来安慰她的,不能哭。他将两盏长明灯拿到身前,一盏置放在霓裳的排位前,一盏置放在清回的牌位前。
秋水抬起头准备拿出魂力凝练的琴,却看见了他放置长明灯的手,有着竹篾批出的道道伤痕。那长明灯做的很是工整,只是清回的那盏底部染着些零星血迹。她突然想起了娘亲说过,琴师的手非常重要,在到达灵力三转可以恢复伤口之前一定要注意,绝不可动刀。她突然想起了弟弟兴高采烈地提到过这个哥哥,在马车上用灵力为他温水,身上有书卷的香,差人送他琴谱,去听涛阁练琴时都为他带一份糕点,是个不爱说话的,很好的哥哥。
君合见妹妹看到了,立刻将手缩到了袖子里,片刻后又轻缓的拿出来,放在了妹妹的肩头,“秋水,不要太伤心,清回和姨娘也想你好好的。”
秋水心想,那又如何,他们已经不在了,你知不知情又如何,你是灼黎诗的儿子,就凭这一点,你就应该死。秋水再次要拿出琴来。
君合转过头对着牌位道,“姨娘,清回,你们放心,我会一直在秋水的身边,这一生都会保护她,照顾她。”时人重誓约,敬鬼神,君子一诺,经年难阻,山海相赴。
秋水整个人停住了一瞬,他的侧脸和弟弟清回好像,就像当日自己听见下人讥笑娘亲,再是取什么望穿秋水的名字,也盼不到孩子爹。便坐在桃林里哭,哭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清回急匆匆的找来,看到自己以后,慢慢走到身边来,静静坐下,过了好长一会才说道,“姐姐你不要怕,你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
秋水还没有反应过来,从那个下午起一直干涸的眼就突然像打开了闸门一样,泪水瞬间冲了出来,这一刻她不愿意再去想那滔天的仇,焚骨的恨,她现在,只要为那样好那样好的娘亲和弟弟,用尽全力的哭一场。也不枉费,你们十年温柔相待,时时守护,忧我伤,畏我苦,纵我无忧,护我喜乐,也不枉费,这苍凉人世间骨肉血脉相连的走上一场,纵使这场缘如此短,也想叫你们知道,多幸运,能曾经相依为命,相伴相守,多感谢,那些无声岁月里的幸福与温暖。
娘,清回,不要担心,这就已然足够,伴我余生。
秋水哭完了,君合的眼睛也红的很,秋水恢复了理智,说了第一句话,“你真的是我哥哥吗,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们告诉我我的姨娘和弟弟去世了。”她是一个喝下忘川水的人,倘若引起怀疑,暴露出已经结出道心的事,自己必死无疑。至于齐君合。就这样放他一回吧,秋水想,这是娘和弟弟的灵堂,我还是不要在这里杀人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君合大惊,立刻找丫鬟去请医师,丫鬟拿帖子找医师,立刻惊动了灼黎诗,她听说儿子去了清秋阁就皱起了眉头,点了自己的心腹医师,也就是开忘忧草的那一个去了清秋阁,让他好好说话。入道之人修的是灵魂之力,不动用魂力的时候无从察觉,又因为秋水剥离灵魂之力,检查时就有了忘忧伤及神魂的后遗症的表象。医师只以为是忘忧草洗去了全部记忆,于是对君合说,伤心过度,伤及神魂,记忆遗失,能不能想起来还是要看她自己。君合强忍住泪水,送医师出门,让丫鬟详细记下了调养身体,改善心情的各种方法。
他离开后,秋水坐了一会,取出了蕴养在灵魂之海中的这把琴。她想了想,决定找一个更妥当的方式杀掉齐君合,这样就还有机会再杀掉灼黎诗和齐付,他们一个也不能跑。这把琴,就命名叫,噬魂。
有些仇,唯有噬生者之魂,才能安亡者之魄。
就这样,在这个普通的午后,后世凶名赫赫的噬魂琴,被杀意浓重的女孩子带入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