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界秘史—神界之主因何嫁入魔界》奕果

6、渊绝心法

　　三月后，清秋阁。
　　齐君合拿着一本古籍，站在桃花树下，等着秋水练完琴。她已经三个月不曾说话，着实令人忧心。
　　齐君合是自责的。秋水幼年，父亲母亲从未关心过她，而自己，也只是寻了几本女孩子的琴谱差人送去，或是多给清回准备些糕点好让他带回去，顾及着母亲，从没有想过尽一个兄长的责任。才会导致清回与姨娘染病去世后，她骤然失去全部家人，以致伤心过度神魂受损。世间还没有药草可以补的了神魂，这也意味着她一生无法入道。
　　他对着姨娘和清回的牌位立下过誓约，此生会保护她，照顾她。可也确实不知从何下手。只是送去了精通药膳的厨娘，送些有趣的东西去，母亲已然把自己叫去训斥。只好嘱咐丫鬟精心照料，在听闻母亲为她请音律与舞技的老师以后，特意拜访了流云阁的秦扶桑长老，请她收妹妹为徒，一并为她开蒙。
　　她明明失去的是过去的记忆，可这场失忆却仿佛一并带走了她快乐的能力。她不像寻常女孩子，不吃任何甜甜的糕点，不爱美丽的衣饰，不笑，也不说话。那个扒在桃花树上耍赖，非要再多吃一个桃子的小女孩，再也看不见一点点影子，而自己，也再一次体会着听见清回去世时的那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听秦扶桑长老说她喜爱读书，便开始收集典籍，得空便送来给她，想让她开口说说话。琴音止，齐君合回过神来。
　　他上前对秋水道，“弹得很好。”
　　秋水却仿佛知道他刚刚走神了一样，神色未动。
　　他只好捧起了手里的书，道，“这是蜀桐族的《百草图鉴》，听说你很喜欢这一类书。”
　　秋水心想，不，只是武力值不够在研究如何下毒罢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绿缀，绿缀很有眼力的上前接过了书。她是三月前刚被调来清秋阁的丫头，因着有眼力见被提成了小姐的大丫鬟。虽觉得小姐对嫡兄实在有些近乎不敬的冷谈，但又想起那个跪在灵堂里颤抖的身影，思及小姐小小年纪便失去亲人，便也不曾开口劝，只是行事更周全照顾了几分。
　　秋水又抬头看了看齐君合，她的眼睛和清回很像，又圆又大，情绪一目了然，齐君合立马懂了，这是送客之意。
　　苦笑了一声，道，“那兄长先走了，你……”话音未落，秋水已经走到房间里去了。齐君合擦了擦鼻子上的灰，默默的回去了。
　　因着秋水不爱留人在房里，于是绿缀只是跟到门口。因着这两日越发热了，便去端了齐君合的前日差人送来的冰盆，放下后刚想多两句嘴说说这冰盆的来处，立刻感觉到小姐不悦的气息，于是赶紧关门出来了。
　　她关上门，秋水便盘腿坐在床上开始运行晴川三式。
　　突然窗外蝉鸣戛然而止，她骤然睁眼，面前便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美到惑人心神的女子，只是对视一眼，炎炎六月竟扑面而来一股阴寒之气。
　　这女子梳着乌蛮髻，婀娜及额，垒叠而锐，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婉约，可眼角却妖娆上挑，配合着灼灼的唇色，笑意流转，便透出股钩子一样的魅意。
　　她一开口便带着三分笑意，简单直白的自我介绍道，“你好小朋友，我是长诀阁阁主澄空瑶。”
　　秦扶桑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会时不时讲一些江湖轶事。长诀阁近日有些出名，是因为它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容了血案累累的被蜀桐族除族之人蜀桐恪，成功帮他躲过了绝杀令，引起公愤。
　　还是第一次听说阁主竟然出自澄空族，秋水看这架势也知来者不善。
　　可这女子果真十分善于蛊惑人心，只说了一句话，便让秋水不得不与虎谋皮。她吟吟笑道，“你可知你为什么练不成晴川三式定魄？”
　　秋水练成晴川一式与二式只运行了两个周天，可这三个月，日夜修行，竟连晴川三式的边也摸不到。
　　秋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澄空瑶像是知道秋水不习惯开口说话一样，半点不介意，笑着继续道，“很简单，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啊。”说罢突然敛了笑意，眼睛里有了些许真实的冰寒情绪，“他是正，你是魔。”
　　她自顾自地到窗前的镂花椅上姿态优雅的坐下了，半点不怕被窗外的人看到，“晴川六式是吸纳生气之法。一式静神，二式定魄，其实是用内在灵力锤炼魂魄，你魔道结丹，灵力锤炼的这两式自然修的很快。可第三式定魄，则必须吸纳天地生气，沟通魂魄，你道心向魔，如何吸纳得了生气？”
　　她转头看着秋水，眼角眉梢带着些逼人的蛊惑，“可是姐姐这里有吸纳死气的心法，你要不要？”
　　秋水开口了，因三月未曾说话嗓音带着些哑，“何为魔道？”
　　澄空瑶没有料到她竟问出这么个问题，愣了一下，仰头狂笑起来，“是啊，是啊，何为魔道？”笑完了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却没有回答，只说道，“你真的很有意思。”
　　说罢拔出了头上一根碧玉钗，点开了茶壶盖。
　　根本没有看清她的动作，这茶壶里的水便慢慢在桌上形成了一篇文，题目是《渊绝心法》。问秋水道，“你要吗？”
　　秋水知道这个女子一定有很大的问题，可她更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第一大宗流云宗宗主齐付，第一大族族长嫡女灼黎诗，倘若真的想要报仇，想必靠的不会是人间正义，而是地狱烈火。
　　那么，就去地狱里又何妨？齐付，灼黎诗，我且先去，静候二位，但愿，不要让我等太久。
　　澄空瑶一点不奇怪她的选择，在所有负面感情中，最痛苦的便是年幼时的感情，最强烈的莫过于弑亲之恨，最难度化的不过被至亲背叛之怨。而齐秋水三者全占，她无忧无虑长到十岁，短短一个下午失去唯二的亲人，遭受被父亲背弃的痛苦，澄空瑶悠悠的想，这可真是个好苗子，秋水啊，你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一个月后，流云宗选弟子，澄空瑶往清秋阁塞进了一个长诀阁弟子，红袖。
　　秋水无可无不可，点她做了自己的大丫鬟。
　　红袖标标准准的行了一个礼，站在了秋水身边。只是一瞥，这十岁女孩子的脸便刻在自己眼里似的。不光是因为她明眸皓齿的过人长相，更是因为眉宇间落的霜，竟像是生生压住了她的眼，一点也看不出情绪。
　　红袖和其他因魔道结丹而加入长诀阁的人不同，她是为了报恩。红袖是个孤儿，世道乱了孤儿的日子是很不好过的。每日的日常活动就是，挨饿，抢食，被打，间或夹杂着淋雨受冻，被狗追等不日常活动。人命如何如草芥，草芥你拔它，它也就在那里，枯了干了死了，它也就在那里。可人可以动，可以动，便要挣扎，便要拼命，便要用各种难看的姿态去求着多活一秒，多难啊。
　　所以长诀阁阁主澄空瑶看中自己的资质把自己领回去的时候，自己二话也没有说。什么正道魔道，能活下去的才是王道。一饭之恩，一生以报，人命贵贱不同，有些人，就是这个价位了。
　　而自己进入齐家，任务很简单，帮助齐秋水，干掉她全家。
　　她在阁中便了解过秋水的信息，十岁遭遇大变，因仇入道，竟以如此稚龄练成晴川二式凝魄，堪称不世之才。阁主澄空瑶十分的欣赏她，亲自招揽，以帮助其报仇为条件，让她加入了长诀阁，一加入，便是右护法的职位。不仅传授独门心法，助她凝练灵力，并给出从不示人的护身法宝安魄镜，遮掩其灵力修为。
　　澄空瑶的自创渊绝心法，身处深渊，心在绝境，心法境界越高，越是激化内心仇恨杀意。红芙被送到秋水身边后，从不敢晚上接近她，没有了白天的遮掩，摇曳烛光下秋水坐在床上时，那双眼透着血红凉意，偶尔撇过来，便能感觉皮肤尖锐的刺痛。杀意，原来真的可以化为实物。
　　转眼八个月过去，秋水十一岁。
　　三月桃花开，明明美如画，红芙却不知这触到了她哪根神经，白日里学琴时竟硬生生用手崩断了金缕蚕丝做成的琴弦，没用灵力护体，瞬间一手的血，她面无表情的朝老师施礼道歉。伤了手，秦扶桑也就回去了。回房给她包扎时，她用受伤的手一把抓住了红芙的手，那血又瞬间哗哗淌，更是刺激了她，红芙吓得瞬间一身汗，一动没敢动，杀意静静罩在她头顶，秋水很慢很慢的说，“告诉阁主，我等不得了。”这时绿缀拿了盆和巾子进来，秋水于是放开了手，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红芙脚一软，跪在地上，绿缀奇怪的瞅了她一眼。
　　红芙为了自己小命着想，飞快的回房点了信烟。当天晚上亥时，澄空瑶来了，没有意识到情况紧急，红芙也没来得及提醒她秋水已经像半个疯子。澄空瑶不紧不慢地坐下，端起茶，才刚刚姿态优雅抿了一口，秋水的杀意就像锥子一样就扎了过去。红芙差点又跪下，真的是什么都能刺激她，万分后悔没找到时机退出去。澄空瑶这才咦了一声，接着就笑出声来，“果然是等不得了，不错不错，悟性很高。”
　　澄空瑶在杀意笼罩下怡然自若的又抿了一口茶，开口就找打，“你报不了仇的。”这话一出，杀意直接汹涌而出，红芙彻底站不住了，直接跪地上了。澄空瑶却动也没动，“难道不是吗，灼黎一族为何至今仍为第一大族，无人略其锋芒，其一是因为赤玄刀法，其二是因为死侍，七大家族只有灼黎族有驯养死侍的方法，悍不畏死杀伤力强，我长诀阁还不到暴露实力于世的时候，不会为你如此大张旗鼓的。”
　　秋水手上青筋寸寸暴露，红芙思考现在爬出去行不行。澄空瑶终于开始把人往回拢，“我也练过渊绝，如何不知道催心挠肝，一刻也等不得的心情呢，既让你练了，自然有办法的。”秋水抬头看着她，澄空瑶接着道，“齐付灵力高无声无息杀不死，灼黎诗有死侍，可死侍只认灼黎族的人，所以啊，不是还有齐君合吗，伤人要伤要害，刀得往心尖肉上割啊。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家族继承人，如此之大的打击，流云宗必乱，乱了，才有机会。”
　　红芙疑心自己看错了，在听见齐君合这个名字的时候，秋水眼里的红有一瞬间褪去了。秋水没说话，澄空瑶第一次收起了笑，“怎么，你对凶手的儿子心慈手软不成，看来桃花树下的血倒真是已经埋干净了。”
　　秋水仍没说话。
　　澄空瑶站起来就往外走，手撑在门上时说了句，“秋水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当真想不通灼黎诗为何，或者说，为了谁要杀了你弟弟吗？不过也是，现在有个嫡兄照顾你，还抬了你的身价，哪还管得了打死的弟弟呢，可怜他……”
　　秋水打断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不必激我。”她嗓子是哑的，但声音很稳，转过身直视澄空瑶的双眼，道，“如何杀他？”
　　澄空瑶又恢复了笑摸样，坐回了椅子上，手正往茶杯那伸，一声琴音，茶杯瞬间碎成渣渣。红芙跟着澄空瑶这么久，第一次见她露出震惊的神色，她喃喃道，“魂力化琴，灵力化音”，明明袖子上都溅了茶水，平日里早杖毙几个丫头了，她却拍桌大笑，“秋水啊秋水，当真是没有看错你。”大笑一阵，才道，“杀一个灵力二转六阶的小子有何难，他十六了，正是外出游历的时候，遇到坏人再正常不过了。”
　　秋水道，“我有两个要求。其一，只杀他一人，不要牵连家仆。”她想起了叫自己起床的满姨，想起了采桃花的蔓荟姐姐。人的命，当真如此不值钱吗，连原因都不知道，就得为不相干的事情丢命吗。
　　澄空瑶冷下了脸，连话也不说了。
　　秋水没管她，又道，“其二，我得亲手杀了他。”
　　澄空瑶愣了一下，又一次拍桌大笑，“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你。”秋水还是很合自己心意的，虽则有些不合时宜的软弱，但想想这些家仆回来以后还是难逃一死，估计还得死的惨的多。自己让她学渊绝心法，使她心智大改，杀意暴走，她已经有些与自己离心了，这堂课，还是留着灼黎诗上给她吧。于是道，“成，答应你了，可得好好的，报答我啊。”
　　其实秋水只是想，即使齐君合一定要死，也必须自己亲自动手，让他死个明白。这些人，他们不配。
　　听澄空瑶同意了，秋水坐回床上，用动作示意她两可以自己滚了。澄空瑶终于嘴角抽搐了两下，但还是恢复笑容出去了。红芙这才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秋水还是红着眼坐在床上，但自从听到那一句，“不要牵连家仆”，便觉得她没有那么可怕了。见她愣在地上，秋水偏头瞥了她一眼。红芙赶紧站起来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刚刚烛光下偏头的小姐好美啊，那个歪头的动作带着询问好可爱啊。等等，我是谁，我在哪，我在想什么，我是不是第一次在心里没喊她齐秋水，喊她小姐了？归结为今晚受的刺激太大，红芙于是默默回房冷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