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撞骗》垣木

8、第七章

　　原望朔粗粗看了看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颇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怎么样，能查出些什么？”他问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仵作。
　　“回大人，目前可知尸体为男性，大致能推测人已经死了超过三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那人就不是被烧死的了。
　　“继续查，一点细节都不要放过。”

　　穆繁简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觉得相较于原望朔本人，他的手下看起来好糊弄太多了。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年轻人。”穆繁简开口吸引了张展的注意力，道，“老朽虽目不能视，但有几分窥探天意的能力。吾知你同原大人自幼相识，受其照拂，如今却迷雾蒙眼，身处狭颈。如何，可要老朽替你算上一卦，顺道解了这迷障？”
　　张展瞄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又将脸转了回去。
　　但他心中并不平静。

　　因为易容的原因，穆繁简做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她面容皱巴模糊、眼球空洞，无一不透露着一丝诡异。
　　虽然张展从不信命运之说，但是听到她几字描述惊人正确，他心里不免犯嘀咕。
　　他拿着一本小册子翻看着，册子里的内容是原望朔记录下的提审犯人的流程。在大理寺内原望朔一脉，这册子人人皆备。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路上押回来的是余家小子，这会儿原大人却叫你们两人掉了个个儿，转头让你来审老朽？”
　　张展盯着册子，却是实实在在被问倒了。
　　“因为……”
　　他悄悄竖起了耳朵。

　　“年轻人，若连这都不能想明白，你遇到瓶颈再正常不过了。那更年轻的小孩不定都能同我说上一二，你却不能。”穆繁简沙哑地笑了一声，转而道，“不如去同原大人说一声，叫他亲自来审我。”
　　张展被气笑了，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得厉害，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教训这个看上去年纪有点大的老瞎子。
　　穆繁简在他动手前道：“如果他不想早点知道尸体的身份的话，不答应也可以。”

　　——

　　“带回来的那老瞎子究竟何许人也？嚣张得很！”张展出来把情况和原望朔交代了一遍，气道，“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我们查死者的身份还用得着他？老头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把大理寺放在眼里！”
　　“得了吧，用不着的话，你还出来找我做什么？把人领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原望朔大手一挥。
　　他盯着眼前被仵作验过的尸体，并不急着离开。

　　书房外高高挂着一副牌匾，潇洒的二字“定云”正题在中央。
　　“这里便是原大人在大理寺内办公的书房，你在外面等吧。”领路的人直接把穆繁简丢在这儿离开了。
　　她环顾四周的一草一木，白片下的眼底满是迷茫与陌生。
　　十余年前的大理寺和如今的样子完全不同，在穆繁简的记忆里十分鲜明，而现在她却连刚刚绕行的一段路都无法准确地回忆。

　　更加奇怪的是，她记得先前这座书房明明应是独属于大理寺卿的，看样子却是原望朔在使用。
　　也是，不管现任大理寺卿是谁，大约都是不想要继续使用这间屋子的了。
　　虽然大理寺大变了样，但这书房外的院落和过去相差无二，这使得穆繁简的记忆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溯，直到她七岁那年。

　　“爹爹！”七岁的穆繁简从书房跑向院子里，朝着梧桐树下的身影奔去。
　　男人似乎并未听见小女孩的呼喊，一动也不动地立在树下，墨色的披肩随着微风轻轻扬起，他随之做了个压制的手势。
　　小女孩却是不停地向前跑去，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她即将触碰到男人的衣摆时——

　　“穆老先生？”
　　穆繁简瞬间被惊醒，她下意识地回头，眼前男人的身影高大、坚实，似乎和记忆中父亲的背影重合了起来。
　　这使她不由自主地愣怔了一刹，随即才慢悠悠地转身，咳嗽了两声道：“原大人可别如此称呼，当不起当不起。”
　　原望朔轻哂：“进屋说话。”
　　话音刚落，他便自己轻巧地走向屋内，待到门边时，转头只见那老头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未有动作。
　　他皱了皱眉，喊道：“这边！”
　　穆繁简悄悄地弯了弯嘴角，慢腾腾地朝声源方向走去。

　　“坐。”
　　原望朔将人引到木椅旁，自己坐在右边，他拇指抵着下巴，其余四指握拳抵在嘴前。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观察着穆繁简，眉间紧锁后又松开。

　　穆繁简面朝正前方，避免同他进行直接照面。
　　没听到声音，她决定先发制人：“老朽不过一介相士，称我神棍者也有之。此行老朽不过是受余家夫人所托，找回余公子罢了。”
　　原望朔打断她：“我看你可不仅是个神棍这么简单。”
　　穆繁简腼腆笑了一下：“五行八卦，阴阳之道，自然没那么简单。”

　　原望朔想到白日在余家里碰的壁，冷笑道：“是你教的余夫人同官府打太极的吧？”
　　“是。”
　　没想到她如此爽快地便承认了，原望朔难得噎了一下。
　　“……你何时知晓余全失踪的消息？”
　　“约莫今日未时，余夫人告知了这一消息，同时请我寻回她的儿子。”穆繁简简洁道。
　　原望朔皱了皱眉，道：“比大理寺的人还要先到现场，你怎么做到的？”
　　“大理寺的人还是比老朽快一步的。”穆繁简笑了笑，“余夫人告诉了我余全名下的几处地产，老朽又为此算上了一卦，这才推测出他的位置的。”

　　原望朔半信半疑，问道：“你们在小树林里发生了什么？”
　　穆繁简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当时在林外闻到焦味儿又听到燃烧的声音，想着林子里应当有人，便进去了。交谈几句很容易套出话来，知晓他的身份后，便想赶紧领着他回城，之后大人您就到了。”

　　一个瞎子真的能完成这么些事儿来？原望朔沉默着，内心计较这件事的可能性。
　　“不要小瞧了瞎子，老朽只是瞧不见，但耳朵好着呢。”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一般，穆繁简说道，“老朽闻过的桥比您走过的路还多着呢。您同您的两个手下接近时我都听见了，您的脚步声平缓稳重，一听就是内力深厚之人。”

　　原望朔感到一丝违和。
　　林子里在自己如此警戒的状态下他都能听到脚步声，那方才在外面院子里怎么会被自己给吓了一跳？

　　穆繁简将身前交叉叠放的双手搁在椅子的扶柄上，问道：“不知原大人还想知道些什么，老朽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望朔又换了双手抱胸的姿势，盯着穆繁简发白的眼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眼珠在转动。
　　“你和张展说，可以知道尸体的身份？”
　　穆繁简悄悄松了口气：“虽不是原话，但的确是这个意思。”
　　“随我来。”

　　大理寺的西南角，地上是仵作的工作间，殓房位于地下，更加阴冷。
　　顺着石制台阶下去，整一片区域都是用来存放案件相关的尸体的。四周筑了铁质的墙壁，屋子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天窗用来通风。尸体盖着白布存放在隔间里，每个隔间都有冰块保持低温的环境。
　　穆繁简没想到不过寥寥十几年，当今的大理寺，办案条件竟改善了这么多。

　　到了一具尸体边，原望朔掀开白布，赫然是才打过照面的焦尸。
　　他回头盯着穆繁简，问道：“怎么样，可以说了么？”
　　其实在小树林里，穆繁简就观察过这具尸体，随便唬唬普通人那是一套一套的。但原望朔显然十分难以应付，她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穆繁简吸了一下鼻子：“余全是用的干草作助燃物，但是这尸体有一股菜油的味道。”
　　闻言，原望朔也凑近尸体深吸了几口气，不由得怀疑人生。
　　“你真的闻得到菜油味儿？”
　　穆繁简顿住，好一会儿才回答：“大人若是不信，老朽也没办法。”
　　原望朔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继续。”

　　穆繁简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双手套，戴好后在烧焦的尸体上摸索着。
　　“死者为男性，身量七尺，体型偏为壮硕，右利手，不过他右臂的粗壮程度过度强于左臂。”
　　尸体右手紧攥着，穆繁简费力将其展开后摸着道：“右手心的皮肤没有被烧焦，中间三指根处的老茧十分厚实且分布均匀，拇指延伸处也有一指宽一寸长的老茧。左手虽焦化严重，但是食指与中指的关节处相比较下突出一些。”
　　虽然原望朔感觉不到，但穆繁简还是盯着他说：“这是厨子的手，老厨子。”

　　原望朔看着她的动作没说话，好像在思考着些什么。
　　随即他起身上前，扒开尸体的嘴巴，道：“嘴里头镶了两颗金牙。”
　　穆繁简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探头去看的欲望，只是赔笑道：“那么原少卿，原大人，老朽……”
　　原望朔挥手道：“你可以离开了，不过近日别想着出京，好好呆着。”
　　穆繁简笑容更深：“您放心，只要是大理寺的人来老朽这儿算命，一律半价优惠。”

　　听闻消息赶来的张展只看见了穆繁简离开的背影，他气喘吁吁地问道：“老大，你就这么让这老头走了？尸体烧这么焦他都知道身份，总不是神棍吧？要么他和余家那小子是一伙儿的？”
　　原望朔抱胸道：“他可不是神棍这么简单。”
　　“难道他真是……”
　　“更不是真的相士。”原望朔的脑海里闪现着刚才验尸时有条不紊的动作，喃喃道，“真矛盾啊，一个人的身上。”
　　张展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原望朔问他，“金校准呢？还在审余全？”
　　“是的。”
　　原望朔弯了弯嘴角，道：“先不审了，你叫他过来，我有任务交代你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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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繁简：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