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撞骗》垣木

7、第六章

　　那会儿原望朔才接到消息，穆繁简已匆匆赶到了余全名下京郊的庄子处。

　　庄子坐落之处偏僻，可称得上是京郊之郊。
　　四周一片死寂，空中的明月方才升起，这会儿也被云遮去了大半，只能依靠着微弱的月光，堪堪识得物件的轮廓。
　　穆繁简似有所觉，在远处下了马，再走近。一路上她只听见了自己衣物摩擦带出的声音，偶尔还有不经意的脚步声。
　　这样的环境实在是令人心慌，穆繁简存了个心思不去照明，只得放慢了脚步缓缓前进。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乌云彻底遮住了皎月，眼前一片幽黑。纵使穆繁简这些年来练就了一双好耳力，但她毕竟不是真瞎，失去了所视之物，留给她的也是未知的恐惧。
　　穆繁简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她正要翻墙进入庄子中，却忽然敏锐地捕捉到几丝微弱到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响声，是从一旁的林内传出来的。
　　像是空气流动的声响，如此短暂仓促，无规律、不连贯，不是自然风略过树梢的声音，那是——
　　火折子！

　　不等穆繁简分辨出声音的来源，一旁林中便又传出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响，同时伴随着隐隐绰绰的火光。
　　一路上积累的不详预感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穆繁简深感不妙，懊悔自己最终还是迟来了一步。
　　随着她快步朝着亮光的来源愈发靠近，一股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肉被炙烤的味道，伴随的还有血腥味儿和腐臭味儿。
　　事态脱离掌控，穆繁简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思考下一步对策。

　　她藏在一株粗壮的树干之后，转头就能看到余全颓丧的身躯和他面前已燃烧到焦状的尸体。
　　微弱的火光时不时抚过余全形容晦涩的面孔，下一瞬又模糊下去，阴暗不明。
　　甚至他的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但大约是已过了最初受惊吓的阶段，现下他竟然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机械地做些清理工作。
　　他的呼吸声一重一轻，显然正在崩溃的边缘小心地克制着。

　　正苦恼的时候，穆繁简突然回忆起她赶来京郊路中的一个片段。
　　那时她正在马背上辨别着方向，忽然一双人马从身边略过，只留背影。马上的人穿戴着的官服官帽是最普通的样式，东市上每天都能遇见几个的那种。当时并未分去穆繁简太多的注意力，但是现在突然记起，那马鞍上印有大理寺的莲花官徽，款式似是大理寺外派探子的统一配置。
　　那探子若是发现了余全的踪迹却未先行将其控制起来，便是上头嘱咐过，进而不敢轻举妄动。可见余全在流芳坊惹的是个大麻烦，现下更是扯上了人命。

　　算算时辰，大理寺的人约莫将要到达，穆繁简的心中也有了计较。

　　这两日发生太多事情了，绕得余全整个人晕乎乎的，他总感觉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若是能快些从梦魇中醒来该有多好！
　　余全三番五次在内心呐喊这句话。他不敢去看火中面目全非的尸体，虽然身上烤得热乎乎的，但他还是打了个寒颤，强忍着惧意拿起一旁的铁锹。

　　“余少爷。”还未等余全铲下第一锹，他就被凭空冒出来的声音吓得手软，铁锹掉在了地上。
　　他快速地捡起铁锹，转头却看到了一个眼瞎腿瘸的老头，似乎毫无威胁。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人在？刚刚自己又是怎么毫无察觉的？
　　纵使余全再如何的愚钝，也能察觉出事情的诡异。
　　他不禁又开始哆嗦。

　　余全双手紧握着铁锹，正对着穆繁简，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是谁的？”
　　“老朽不过一算命的，余少爷多日不着家，令堂多有担忧，病急乱投医，便寻了我这瞎老头来找你。”穆繁简悠悠地回答，将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一个相对舒适的范围内。
　　“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余少爷，天色已迟，不如早早归家吧。”穆繁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余全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瞎老头，脑中回想起娘对他的好，又想起才受过的委屈，心中虽难过地想要落泪，却恐惧地哭不出来。
　　不管这老头是不是真的是母亲请的人，他都得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穆繁简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最后露出了一丝狠厉，心中警铃大作，抢先一步开口道：“余公子，老朽嗅着这儿有烤肉的味道，您可知这在京郊林内围猎是触犯了大越律法的？纵使再如何嘴馋，也不能这般糊涂。”
　　余全闻言瞄了眼燃烧的尸体，不由自主地想要干呕。
　　看着他的样子，穆繁简勾了勾唇角。
　　时间不等人，再这般烧下去，残留在尸体身上的证据只会越来越少。

　　“唉呀余少爷，你们年轻人也真是胆大。这可是京郊最广的一片林子，您在这儿烧烤，万一将林子点着了可怎么办，这比围猎还要严重上百倍呀。少爷还是请快快随老朽回家，好快些掩盖此事。”
　　穆繁简这段苦口婆心的劝导将余全唬地一愣，他的注意力不由得涣散了一会儿。
　　就趁着这个时机，穆繁简眼疾手快地将先前备好的一桶井水浇在了火势正旺的尸体上。

　　穆繁简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不给余全留有一丝思考的空隙，将他直直看傻了眼。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火早已被灭了个干净，最后只留下一缕白烟。
　　余全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这个死瞎子！坏我好事！最近小爷已经够倒霉的了，死瞎子，看我不弄死你！”

　　看着余全冲上来的身影，穆繁简迅速地避开，并用那根装模作样的拐杖狠狠地打开了他的手。
　　余全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
　　“嘶。”他揉着被打到的手臂，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穆繁简。
　　这老头不是瞎子么？不论是泼水还是打架，这准头也太过分了些。
　　脑海里回响起那人说的话，余全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他的内心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这儿。

　　原望朔快马加鞭，终于在赶上了金校准的小队伍。
　　他紧绷着一张脸，朝着金校准飞快地吐出两个字：“情况？”
　　金校准早准备好等着他来问，回道：“发现人就守着了，说是扛着一大袋东西跑京郊小树林里去了，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但绝对跑不掉。”
　　“小树林？想逃也不该是这个方向啊。”不知何时张展也插进了对话。

　　原望朔睨了他一眼：“显而易见，连跳窗时都能留下如此明显痕迹的人，我可不信他是什么聪明人。这个余全，必定是记恨孙正抢了他的相好，冲动之下下的毒。这一层，我相信你们也都想到了。”
　　张展和金校准在马背上匆匆对视一眼。
　　“这下便有两种情况。第一，余全自己一个人做了所有事儿，毒并不致命这件事儿他是知道的，那么他现在该做的，就是好好找个地方藏起来，或是赶紧逃掉，等风声过去了再做打算——小树林这个方向就不对了。第二，除了余全，这件事情还有其他人参与，不论是与他合谋还是背后控制，毕竟下毒之法不符合余全的性格。这样的话，他现在出现，恐怕是扯进了更大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金校准皱眉，还想再问点什么，却不想短短几句话内，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张展看着他，道：“现在别想太多了，抓人要紧。管他是自个儿单干还是合谋，起码毒是他下的，先把人带回去审了再说。”
　　金校准点点头，随着下马。
　　除了领路的捕快，原望朔行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闻到烧焦的味道后，作手势停止了大队人马前进的脚步，随后只挥手示意金校准和张展，三人悄悄地靠近。

　　在和余全纠缠的同时，穆繁简心里也在默默地计时。
　　果然，她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察觉到了大队人马的靠近。奇怪的是，她感受到了大多数人的停止与少数几人的接近。
　　几下心思流转间，穆繁简轻松挑开余全一波又一波的毫无章法的攻击，将拐杖抵着他身体上最为脆弱的部位，靠近道：“你不想死的话，最好供出那始作俑者，不然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说完，穆繁简就退到了一旁的安全距离，靠着一棵树咳嗽两声作虚弱装。

　　余全刚被抵着命根子威胁，浑身都是僵硬的，哪里还听得清她说的话，更不可能注意得到无声无息靠近的大理寺等人了。
　　待他回过神来，早就被张展禁锢得无法动弹了。

　　“大理寺办案！”

　　穆繁简只看了两眼走向她的金校准，余下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了为首的男人身上。
　　乌云在这时消散，一束皎洁的月光挤开繁茂的枝叶，洒在原望朔的脸上。即使抓到了余全，他的眼神中既没有急于定罪的局促感，更没有尘埃落定的洋洋得意。
　　月光下，男人的脸棱角分明。穆繁简凝视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张脸很适合做成面具，忽悠那些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定是效果大增。

　　“原大人！”
　　眼见自己就要被带走，穆繁简急急沙哑着出声。

　　她感受到拽着她手臂的人脚步一滞，三双眼睛齐齐看向她。
　　原望朔回头，盯着不远处的人，刚压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在他看见树林中不止余全一人的时候，他的内心就涌上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
　　直觉告诉他，案件最大的突破就是这多出来的人。

　　原望朔缓缓勾起嘴角：“你知道我？”
　　看着那张假笑脸，穆繁简愣住，再一次感叹这幅面孔迷惑的效果，希望这不是她操之过急。
　　“老朽夜里算卦，道命有一劫，是为危月燕内，梧桐树前。原大人威名在外，老朽岂会不知？再之老朽受余家之托来寻这小子，自是也替他算了一挂，不知原大人有没有兴趣知晓？”
　　寥寥几字之间便概述了她的身份与动机。

　　闻言，金校准和张展又皱着眉对视，无声交流着，双方皆流露出些许的疑惑。
　　而原望朔一听便觉这老头胡说八道，不肯透露实话。他正欲再问，忽而福至心灵，只转头叫人带着两人回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