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撞骗》垣木

5、第四章

　　既给自己限定下了三日之期，穆繁简自然不愿浪费须臾。

　　刚从余家出来，她便急急忙忙赶回了东市，为的是换下身上的伪装。
　　毕竟有些事情不太适合年过半百的老人去做。

　　日头正盛，雅樂楼门前比不得夜晚热闹，更何况大理寺方才撤下看守，更是人影稀疏。而这半遮半闭的大门时不时发出“咯吱”的声响。
　　在大堂里打扫卫生的小姑娘，趁着蓉妈妈去往后院没人盯着她，找了张椅子，坐在上面昏昏欲睡。
　　小姑娘正半梦半醒，忽觉自己梦到了一位样貌俊秀、光风霁月的公子。公子手持着折扇，站在她的面前，道——
　　“你好，你是新来的吗？从前并未见过你。”

　　小姑娘猛地惊醒，她揉揉眼睛，随即惊恐地发现刚才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公子散发着一股文人独有的儒雅气质，与他眉间掩盖不住的英气有些矛盾地结合。这是她在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如此男子，不禁有些怀疑他是进错了地方。
　　小姑娘地声音在美色的冲击下结巴起来：“蓉，蓉妈妈才收我来做事。你，你是——”
　　“我来找碧影。请你告知她，就说是穆公子有事拜访。”眼前的男子微笑着，小姑娘顿觉堂内流光溢彩。
　　美色当前，小姑娘却忽然泄气。她转身的时候失落地想，管他是文人骚客还是硬朗侠客，男人，还不都是要折在温柔乡里的。

　　穆繁简不知道才交流了几句的小姑娘内心活动是如此的丰富多彩，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去分析一个小女孩儿，因为在来的路上，她右眼皮一直不停地跳。
　　虽说穆繁简不迷信，但是神棍当久了，她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多少怀了一份本能的尊敬。
　　这整件事绝不是余全失踪这么简单。

　　碧影正在房里无所事事，木然地坐在桌边，手捻茶盏，双眼放空着。
　　来传话的小姑娘看到这一幕有些嫉妒，有些人怎么就这样发呆也是极美。不像自己，她低头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穿的老旧衣裙。
　　“碧影姑娘，外头有个穆公子求见。”

　　听到“穆公子”三个字，木头美人霎时鲜活起来。碧影的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起身的时候，发上簪着的步摇轻巧地晃动，她眼神里的光芒刺穿了小女孩的妒忌心。
　　真的很讨厌。

　　“请穆公子上来吧。”简简单单几个字，里头的欢喜却抑制不住。

　　在踏进碧影房间前，穆繁简如往常一般做着心理建设。
　　京城鱼龙混杂，想要快速立足，青楼是一处极佳的收集情报之处。初来乍到时，穆繁简草草安顿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乔装成“穆公子”，来到京城最大的青楼寻找一位合适之人做她的眼线。

　　对于预期标准，碧影简直就是量身定制。她聪明并且善良，心思细腻、善于观察，她很懂得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去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良家女子因家道中落而被迫从妓，需要极其坚韧的心性，碧影从未迷失在这撩人烟火里，这是团泥潭，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所以，当穆繁简承诺了她两年之期，许她自由之身的条件，她不需过多地衡量，便答应了下来。

　　一年多的相处，已是穆繁简四海为家的生活状态里，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段交往。长时间的接触，使伪装变得愈发困难。
　　穆繁简不是日日都在做穆公子，对于此类人物细节的把控偶尔也会犯错。如非必要，两年之期内，她不想多见碧影。

　　“穆公子，”碧影一见到穆繁简，便微笑着迎了上来，“好一段时间未见了。”
　　穆繁简便也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回应，眼里藏着些不知名的情绪。

　　碧影很喜欢看穆公子的眼睛。

　　或许是太久没见，碧影向来克制得极好的情绪竟然有些外露。
　　“想来最近值得穆公子亲自来雅樂楼一趟的事情，只有昨日也惊动了大理寺的案件了吧。”碧影回想起今早大理寺派人过来问话时的情景，猜测道。

　　穆繁简有些不知从何问起，她略一思索，决定还是先将线索都摊开来才好整理。
　　“这样吧，你先将近几日有关余全，以及大理寺来查办案件的相关信息，都按时间顺序大致捋一遍。”穆繁简收起折扇放在桌上，将碧影面前喝掉一些的茶又重新添上些。

　　碧影正色道：“先前您就叫我多多注意些这位余公子，他果真是常常就会前来雅樂楼。一般情况下，他多是由珑珠接待，常来雅樂楼的几位客人之间，都很是熟稔的。不过我偶尔也能听到他们随口提起几句余公子，多是不屑的。”
　　穆繁简微挑左眉，对此了然。
　　碧影心跳快了些，她用力咬了下唇，险些渗血，才继续道来。

　　前日夜晚。
　　“蓉妈妈，”余全一脸不快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阴阳怪气道，“我还称您一声蓉妈妈，你可好意思赶我出去？”
　　蓉妈妈不知道余全这次发的什么疯，但还是笑着应付道：“诶呀余公子，此言差矣。这不是珑珠先去招待旁的客人了么，您呀，想在这堂内怎么享受都成。”
　　余全冷笑一声：“左不过我就是没个做官的爹，也不想想你这楼里头，光是一个月，有我扔进去的多少银子！”
　　此言一出，蓉妈妈的脸上多少也是挂不住的了。这里又不是窑子，铜臭之气可滋养不出水灵的姑娘们。她内心嫌弃这商人之子没修养，不过还是要做生意，到底没在脸上显现出来。

　　余全和蓉妈妈这厢还在僵持着。
　　余全自个儿也在纳闷，若是换到平时，他便一笑过去了，不过是来得不巧，改天便可。
　　许是娘给他寻的亲事刺激到他了。对方也是一商户之女，小家子气的样子。

　　商人之子，商人之子。
　　读书时要被歧视，连逛青楼也要被分成三六九等。

　　这几日，陆续都有人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一见他便上前恭喜。余全看到他们挂在脸上的笑，越发觉得那些笑是在嘲讽他。

　　碧影前几日因换季得了风寒，这会儿子才好，神情恹恹的。蓉妈妈对于这方面一向注重，叫她好好休息。
　　这些算是偷来的时光，碧影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希望不要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可惜事与愿违。
　　当碧影隐隐约约听到传来的争执声里有余全的声音时，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思转了两转，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蓉妈妈，”碧影轻轻唤了一声，“余公子也在？”
　　余全闻声而望，他平日里不怎么注意到碧影，现下也只觉得眼熟一些。
　　“怎么了。”蓉妈妈皱了皱眉，不欲她出现在这儿。
　　碧影浅浅笑道：“歇了好些天了，还要多谢蓉妈妈照拂。碧影的病已经全好了，便前来告知一声。”
　　温温柔柔的，那声音像是在心尖跳舞。余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碧影，奇怪先前怎么没注意楼内还有这么个俏佳人儿，他的心思越发活络起来。

　　碧影用余光瞥了余全一眼，便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便继续道：“既然蓉妈妈还有客人需招待，那碧影就不多加打扰了。”
　　说完便作势要离开。
　　“等等。”余全立马叫住了她。
　　他从怀里掏出银子放在桌上，面朝着碧影，话却是对着蓉妈妈说的：“碧影姑娘的病才好，按理不该过于劳累。不过我今日只想找人说说话，碧影姑娘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不等碧影回话，女人就收下了钱，急急将两人一同带了出去，只想快些解决这个大麻烦。

　　碧影忍下心底的不耐烦，为余全引路。
　　而余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刮过婀娜的身段，很是满意。不过又想到眼前的女子应是才生过病，起来的兴致到底是减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