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撞骗》垣木

45、第四十四章

　　这一片墓地阴森森的，赵月不禁抬手抱胸。
　　先帝在位时，曾大刀阔斧地进行制度整改，其中一项便包括了坟地规划。不论风水，同一地方大多人家的坟墓四处分散，十分影响地域建设。甚至各地都存在乱坟岗，对于不知名尸体或是低贱身份者，都随意处置。在治理城郭样貌或人伦道德的层面上，先帝都希望对百姓之坟地进行规整。当然，若是富贵人家则另论之。
　　只是在当今圣上上任后，再也未提点过这一点，渐渐的，四处坟地规划整治进度也搁浅。却不想曾长洲继任通州知府后，自作主张将这一制度重新提上日程，也真叫他完成了。

　　先前的三位死者都被安葬于此。即使第一位陈淼是道员妾室，她的身份似乎也不足以叫闽思真专门替她选址赋税，重新开辟一处坟地。
　　如此一来，挖坟一事起码轻松了一些。当然这么说也不好，虽然这全是为了查案，但总归是刨人家的安身之处了，多少犯了些忌讳。

　　待找到陈淼之墓，金校准拿个铁锹迟迟未下手。他迟疑道：“师父，你之前装那算命老头挺像模像样的，这回能不能给我们算算，到底应不应该这么做啊？”
　　穆繁简无奈道：“你也说了，那是我装的，我可不懂算命的那一套，而且我也不相信。不管有多大的阻碍，今晚都必须把三具尸体都验一遍。”
　　“你也不必有如此大的心理负担。”原望朔补充道，“我相信这三位死者都是希望自己不是不明不白地便没了，我们这是替她们找出真相，也不是干坏事儿。”

　　这一番话后，金校准有没有轻松些不知道，赵月倒是被说服了。她也靠近，默默地拿起一支小铲子，打算一起帮忙。
　　四人便都没有再发话，金校准双手合十，无声地拜了拜墓碑，便一铁锹下去，掀起了土层。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棺材便出现雏形。再多挖了一点盖板附近的土，原望朔将铁锹插进棺材盖下的缝隙，往下一起，盖板便被撬开了口子。
　　金校准主动上前，到另一边，与原望朔合力将棺材盖打开。

　　尸体早已腐烂了，发出阵阵恶臭，大量乳白色的蛆虫覆盖在体表，不断地翻滚蠕动，甚至已有些成虫飞舞，直让人作呕。
　　四人中果然只有赵月脸色突变，紧捂住嘴大步退至远处。其余三人面不改色地蹲下身，执近蜡烛，观察起面目全非的尸体。穆繁简甚至伸出手，戴着特制的手套，拨扯着尸身。

　　“虽然尸体腐烂程度很深，但是还能看出，死者的肺部没有吸水肿大，口喉也未有泥沙水草的发现。”穆繁简脸色愈发肃穆，“所以她不是溺死的。依稀能看见眼睑出血特征，面部颜色更深，双唇腐烂，看不清颜色，但大概率是窒息而亡。”
　　“虽然这仵作能力不够，但这么简单的验尸结果都能搞错，是不可能的。”原望朔听见结论，脸色也很不好。
　　金校准问道：“所以他是在作假？什么目的呢？”
　　原望朔摇头道：“定然是有人指使。却不曾想这通州府衙看着光鲜亮丽，却漏成了筛子，有心人随随便便便能撼动凶案的调查结果。”

　　将窒息而亡改为溺亡，除了不容易叫人怀疑是谋杀，还能有什么目的？
　　穆繁简皱眉沉思，回忆起自己前一天在河边的遭遇。
　　“接二连三的溺尸案出现，最直观的结果便是民间谣言四起，导致淮滟河堤坝停工。”她道，“会不会凶手是为了阻止这个？”

　　闻言，金校准颇有些恍然。
　　原望朔却道：“这是利民之工程，停工谁也收不到好处，即劳民又伤财。而且除了迷信的老人家，谁会信这个？”
　　“信不信是次要的，堤坝的修建计划的确因为这几件案子搁浅了。”穆繁简任坚持道。

　　“诶，你怎么看？”
　　赵月不知何时又移到了金校准身边，她拱拱他的肩膀，真诚地发问。
　　金校准先是被吓了一小跳，随即面色古怪地看着赵月，仿佛在问，这事儿你怎么会来问我？
　　而赵月接收到疑惑，只是眨眨眼，催促他的答案。
　　金校准无奈，只好对着她的耳朵小声道：“老大和师父这是神仙打架，我们不要掺和。不过我也认为，堤坝那条线要查一查。”

　　他的话音未落，原望朔突然一个巴掌拍到了他的胳膊上。
　　金校准吓一大跳，以为自己的声音被原望朔听见，说错了什么话而惹得人家不高兴了。他缓缓转头，却发现原望朔手虽覆着他，眼神却是直勾勾地盯着穆繁简。

　　“我想起来了，第一名死者，也就是眼前这位，是通州道员闽思真的妾室，这大家也都知道。这次兴建水利，闽思真在其中所占分量极大，他甚至在今日找到我，明里暗里催促进度。而第二位死者，是一名农户之女，他们家住淮滟河上游，若是堤坝建成，会损失大量良田，甚至是自己的家园。虽然朝廷会安排好他们的去处，但总归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先前进城，是代替他们村来找水利府上状的，希望得到相应的赔偿。”

　　原望朔改一个姿势，转而坐于地上，继续道：“最后这第三位死者，是一名浣衣店女工。建邺浣衣店的合法浣衣点，位于淮滟河下游，若是堤坝拦水，下游水量减少，原先的浣衣点不知会如何变化。浣衣店不想承担如此风险，对此也颇有微词，虽然不得不签同意书，但也时不时会上诉表怨。”

　　闻言，金校准道：“确实都与堤坝的建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我们今日去浣衣店探访，发现死者是支持提拔建设的，甚至是带头签订的同意书。那莫非第二位死者也是支持堤坝建设的？”
　　原望朔提示道：“工程不可能撤除，只能如现在这般闲置。显然凶手的用意是为停工，但并不想拆除堤坝。”
　　金校准反而疑惑道：“如此一来我便更不能理解此用意了。中间到底有什么环节能让凶手得利？”
　　原望朔拍拍他：“还是信息量太少的缘故。我在明处不能大张旗鼓地查，你明日便去堤坝那儿看一看，能不能收集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几人正欲盖上木盖恢复原样之时，赵月随口说了一句：“我看这大官的妾室过得也不怎么样，陪葬的珠宝首饰甚少，连棺材都是普通的桃木。”
　　穆繁简却因她的话而顿住。
　　盖棺的动作受到阻碍，原望朔看她一眼，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穆繁简却不回答他，反而看向赵月，直愣愣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赵月摸不清状况，迟疑道：“……棺材是普通的桃木？”
　　“不是，前一句。”
　　赵月顺畅了些：“陪葬的珠宝首饰甚少。”

　　穆繁简听到了想要的回答，便不再问，只挥手叫他们重新移开棺材盖，拿近蜡烛在棺材内上上下下照了一遍。
　　见她如此动作，原望朔似有所觉。
　　金校准却好奇地跺脚：“师父，这有什么问题？”

　　穆繁简将蜡烛换手，右手在腰间的布兜里取出一对耳坠，递给金校准。
　　她指着棺材中的一套头面，简洁道：“这是我们在淮滟河岸边捡到的，当时便怀疑是陈淼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赵月大约也适应些许，也蹲下来看。她道：“同花样与材质，的确是一套。只是这里头少了一支钗簪。”
　　穆繁简摇头道：“那日我们仔细查看了，并没有钗簪遗落在岸边。大概被河水冲走了。”
　　赵月伸手向金校准要了那对耳坠。

　　原望朔总结道：“所以凶手极大可能是在耳坠掉落之处与陈淼有过一番争执，过程中陈淼的耳坠与钗簪遗落，最终她被凶手捂死，丢入淮滟河中。”
　　“目前看来是这样。”穆繁简道，“不排除其他可能。”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他们的确挖出了经验，在接下来对另外两位死者验尸的过程中，进度明显快上不少。
　　动作是熟练轻松了，但他们的心情却是越发沉重。

　　穆繁简拍拍衣摆站起来，面色不虞：“同样，不是溺死的，而且因为这具尸体死亡时间短，保存较为完好，能明显看出她是因窒息而亡。也不知是不是凶手愈发熟练的缘故，这尸体上全无多余的痕迹。”
　　闻言，原望朔沉吟。他拍上金校准的肩膀道：“你同赵姑娘先回去。”
　　金校准对此决议有所不满，但他一对上原望朔的眼神，便不得不应下。
　　而赵月却是看向了穆繁简，见对方点头，她便也没什么异议。

　　金校准虽与赵月不对付，但总归是郁闷地想说些什么。
　　“虽然从前老大便喜欢背着我们单独行动，现在依然如此，但他怎么总是拉着师父一起？”金校准撇了撇嘴。
　　赵月却是只看他一眼，并不发表看法。

　　“诶。”金校准拉住她，“你知道么，在大理寺，老大教我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学会沟通。他说了，若要做到彼此信任，起码要能顺畅交流。虽然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状况并不能叫我这么快接纳你，但我们现在是一个团体了，总是要互相包容的。我可以理解你，那你能不能稍微融入一点？”

　　赵月愣在原地。

　　“你怎么了？”金校准不知她的心思，颇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赵月回神，躲开他的眼神问道：“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认穆姐姐作师父？”
　　“当然是因为她厉害呀！”金校准理所当然道。
　　赵月甩下一句话便大步向前：“所以原大人要和穆姐姐一起查案——而不是找你。”

　　……！
　　待金校准捋清逻辑后，他气呼呼地追上去：“诶，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