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撞骗》垣木

39、第三十八章

　　建邺，傍大江而起的一座都城，是为通州府所在地。城中一条淮滟河穿过，点缀以玄湖，其北更有紫金山相依，正是地灵人杰。
　　江南的城市不像中原那般方方正正，总是顺地势而建设，街道多蜿蜒曲折，倒另含一番风味。且江南的房屋多高层，筑天井，白墙黑瓦，砖石砌成，独具一格。
　　园林发展在江南更是自成一派，大有每年特意前来观赏园林布局设计的。

　　穆繁简曾经跟着牙行来过一回，只是没能好好欣赏过江南的风土人情。可惜此次是为公事前来，不然定要仔细计划游玩一番。
　　她与金校准借着身份的掩护，一路上平静地度过。还结识了不少下江南做生意的商贩，结伴而行，路程比想象中更加顺利。
　　在拒绝了同伴好意留宿，他们二人住到了原望朔提前定好的客栈中，正位于玄湖湖畔。向窗外一眼望去，便是烟雾缭绕的湖面，以及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紫金山。
　　难得见到傍晚的大雾，穆繁简不禁多瞧了几眼。

　　依旧是开了两间上房，穆繁简在房中收拾行李。
　　她心中盘算着如何去见原望朔，他早几日在这儿打点，也不知道这溺尸案如今的进度。
　　这回他们住在隔壁，位于客栈的三楼。她放下行装，便敲响隔壁的门。

　　穆繁简边迈进门边道：“你快些整理，我们好去官驿……”
　　她没有把话讲完，因为抬眼便看见了原望朔本人。
　　这人端坐于圆桌边上，正啜着茶水抬头看她。
　　穆繁简难得卡壳：“你怎么在这儿？”
　　“我暂未去府衙述职，花了两日摸清建邺的情况。赵月马上过来，你给她扮男装。”原望朔转头对金校准说道，“校准，你将身上的证明件交给赵月，她以你身份行事更便捷。”
　　金校准点点头，路上他已经从穆繁简口中了解了他们的新计划，此时不会有异议。

　　谈话间，赵月也到了客房中。
　　穆繁简领着人去了自己的屋子。金校准见她们的背影远去，转头问原望朔：“她怎么样？”
　　“确实好用。”
　　金校准的神情立刻耷拉下来。
　　原望朔忍笑：“这么想着跟人比，那以后好好练功。”

　　隔壁房内，穆繁简一边替人装扮，一边询问了赵月这两日的感想，赵月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们到达之时，原望朔本是要直接去府衙的。但不知为何，在官驿门前，他忽然改了主意，同赵月说要先自行调查一番。赵月在此事上本就是无头苍蝇，只听原望朔的吩咐行事。
　　她在这两日走完了建邺大大小小的街巷，整理出了一份舆图。同时她也提前与医馆联系，穆繁简他们如今只需将运来的药材送去。

　　“原大人在忙什么你不知道么？”穆繁简问道。
　　赵月摇摇头：“我们白日都是分头行事，原大人也不必向我报备。”
　　“那跟着他做事感觉如何？”
　　赵月回忆起先前的两晚，那位原大人抽出时间与她促膝长谈。
　　这位大了她一轮的男人行事老练，她在泉城只一眼就知道，但在经历了谈话，她才感觉到对方真正的能耐。
　　她回道：“原大人认可了我的能力，并说我完全能够自力更生。能跟着你们做事，我很开心。”

　　穆繁简三下五除二便将赵月易容完成，金校准过来看时有些恍惚，赵月如今与他确有五分相似。
　　金校准对他师父竖了个大拇指。

　　正当穆繁简打算与金校准去一趟医馆时，原望朔却出手拦住。
　　他说：“我们之后难得一同查探，今日你先与我去几处案发点走一遭。”
　　说完，他便用眼神示意金校准。
　　金校准心领神会道：“赵姑娘与我同去医馆罢。”

　　——

　　穆原二人一身便装，沿淮滟河自下而上逆流前行。

　　淮滟河是大江的一条小支流，水流平缓，河道狭窄，却是建邺的立城之本。在城中流域约莫一半之地，上游河水蓄积，形成玄湖，景色甚好，可谓一幅小桥流水人家。
　　只是现在这山水墨画的背后全然是叫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原望朔边走边说起这几件溺尸案的大致情况，穆繁简走在河边，抬手抚上自己的双臂。

　　原望朔注意到这一点，关心道：“你怎么了？”
　　穆繁简的脚步也慢下来，她改为双手抱胸，若有所思道：“这几日你如此提防赵月，何必呢？”
　　原望朔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担心她无法融入么？总该一步一步来。”
　　“你倒是想得多。”穆繁简嗤道，“但这并不对所有人都适用，我知道你其实有些抵触，直接说实话便好。”

　　原望朔的脚步一顿，他未料到这便被她识破，意外地注视着她。他觉得穆繁简好像很容易接受一个人，但态度是若即若离的。
　　碧影能帮助她获取情报，赵月叫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那他呢？若说是因为被识破了真身，穆繁简才愿意接触他，原望朔是不大相信的。她的所作所为看上去随性，最终却都能达成目的。
　　他其实并不是对赵月有什么看法，只是……

　　“知道了。”原望朔闷声道。
　　他忽然又放开脚步，急匆匆地向前走着。
　　见状，穆繁简抿唇，没有立即跟上他，反而刻意地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原望朔微妙地一顿，但也未停下。

　　直至又行出几步，原望朔发现身后没了动静。他本想忍着不回头，却还是转身望去。
　　只见穆繁简蹲在河边，捣鼓着岸上的泥巴。
　　“泥质湿滑松软，的确容易叫人失足跌进淮滟河中。”
　　原望朔也拈起一小撮泥土，在双指间磨捻后落下。他轻笑道：“这就是你停下的理由？”
　　“当然不是。”穆繁简依然未起身，甚至也不看他，只是指着自己所处的位置道，“你不觉得此处有些不同？”

　　不论是哪件溺尸案，都已距今有不短的时间了。关于她们是位于哪处掉入河中，又于哪处被人发现，这些现场痕迹早已被毁得一干二净了，二人自然不会抱着寻找这些的希望。
　　只是除了踩踏而造成的土层凹陷等，还是有些痕迹可以被存留至几十日之久。

　　原望朔不禁蹲下道：“青苔？这段河道边多青苔，此处却像是被人为破坏过一般。”
　　穆繁简点头，指着背后踩过之处道：“如我们方才这般正常在岸边行走，对青苔的分布是无任何影响的。而像这般程度的损坏，怕是经历了一场异常激烈的搏斗。”
　　原望朔往四周看去，这一片基本都是建邺最有权力与财力人家的住宅。案情简报上并没有提到这一处地点，三具尸体都不是于此处发现的。
　　那便很有可能是……

　　“你看那是什么？”穆繁简指着半浸于河水中的一个小物件道。
　　原望朔蹭得近了些，捡起那东西，才发现是一只青绿色的耳坠。由于颜色与青苔相近，又半藏于水中，若不仔仔细细去瞧，根本难以被发现。
　　他将这只耳坠递给了穆繁简，又在几寸远的青苔缝隙中发现了另一只。
　　他喃喃道：“居然是一对。”
　　穆繁简取过他手上剩的那一只，随意擦拭两下，便将其于腰间布袋收好。她双手摁住膝盖后起身，拍了拍原望朔的后背道：“希望日后能用得上。”

　　这已经是二人的意外之喜，两人沿着淮滟河逆流而上，到了案情报告上指出的发现尸体的位置，都一无所获。
　　这使得穆繁简有些懊恼，她咬唇，有些不情愿地拉住原望朔的衣袖，道：“你再说一说具体情况。”
　　见她终于示弱，原望朔泛起浅笑，揽过她的肩，向玄湖的方向走去。

　　“九月初三、九月初九以及九月十四清晨，淮滟河边各发现一具溺亡女尸，具体地点皆位于流经西潭市的河道。第一位死者，陈淼，荆州湖阳人，通州道员闽思真的妾室。第二位死者，叶小水，通州芜姿人，农户之女，是在入城办事时死亡。第三位，黄依溪，建邺人，浣衣店女工，她的丈夫是做长工的。通州常年受洪灾困扰，中央拨款，于前几月开始兴修水利。而于建邺城郊，淮滟河的玄湖上游段，也在修建堤坝。这几桩案件影响堤坝工程进展，已经停工将近一月，浪费巨大人力物力，建邺知府上表其困扰，故急需帮助。”

　　居然还有这一层？
　　先前一直未问，穆繁简只以为是个简单的案子，不想倒是多了个被人在屁股后面追赶的理由。
　　她叹一口气道：“看来这回也不轻松。只是这建邺的知府，都如此久了，也未能寻出一星半点的眉目来，怕不也是个不干实事的废物。我娘当初没选他，果然正确。”

　　这是在影射什么吗？原望朔侧头看她，只觉得她目光澄澄，无半点异样。
　　遂摇了摇头，道：“我对这曾知府有些印象，依稀记得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瞧见了穆繁简不赞成的眼神，又改口道：“那或许是多年远离朝廷，安逸惯了？”
　　穆繁简不答反问：“曾长洲有一位夫人？”
　　“你是说太医院院使之女周氏？”原望朔立刻回道，“他们二人在曾大人将要离京任命通州知府前完婚，周氏随她丈夫一路，夫妻两人感情甚好。听闻这位曾夫人幼师师从她父亲，医术极佳。届时你可以此为切入点，去会一会她。”

　　闻言，穆繁简放心地点点头。忽然，她的动作一顿，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怎么了？”原望朔敏锐地察觉到，关心地问。
　　穆繁简道：“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