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撞骗》垣木

30、第二十九章

　　穆繁简在石板道路上兜着圈，不知不觉间又踱到了依云阁。
　　她站到了那天谈话时的树下，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细细在手心上揉搓，放任它随风散去。

　　几株树边是一潭小池塘，穆繁简随后蹲在其边缘，往水面看去。
　　池面波澜无惊，在光线的投射下构成一面巨大的镜子。
　　穆繁简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在水中倒映的面庞，还是熟悉的脸和熟悉的装扮，只是盯久却产生了极其强烈的陌生感。就像是看久了一个熟识的文字，却觉得完全不认识了一般。

　　穆繁简蹙眉，从其中抽离。她直起身，拍了拍衣摆，方要走出这片区域，却见不远处的石板路上传来交谈声。
　　她闪身，快速地将自己隐匿在树干后。

　　那厢一共是四个人，走近了便发现都是女子。碧影也在其中，那为首的想必就是张展口中的上官大人了。
　　她们停下脚步，上官大人似乎是回头交代了几句，便领着另外二人进入依云阁，只剩碧影停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繁简转身背靠着树干，犹豫着需不需要上前打探一下消息，又觉得此举有些唐突，遂鼓起了脸颊。
　　正在她踌躇不前之时，背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碧影姑娘！”

　　穆繁简又回过头，看清来人后了然。
　　——果然是张展那个愣头青。

　　这下穆繁简完完全全不再思考是否现身，她乖乖地隐身在树荫底下。只是除了开始时的几个字，二人交谈的内容穆繁简并不能听清。
　　她又不像原望朔一般能读懂唇语，便只能通过一些肢体语言，和偶尔比较明显的表情，来分析两人之间对话的氛围。

　　譬如此时，张展突然抬起了手，碧影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张展只是愣了一下，遂顺势将手臂又绕了一大半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碧影倒不觉得尴尬，她仓促地说了几句话，点点头转身便离开了。张展又立在原地了片刻，脸上的表情看得不甚清楚，他最后甩了甩衣袖，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穆繁简悄悄探出了头，她轻蹙眉心，回想方才二人对峙的画面，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但这与她无关，穆繁简也无意再多想，而方才欲知之事张展应当已经了解，她也不必再于此多费心思。

　　穆繁简的身影渐渐远去，却见碧影缓缓从另一旁的假山后走出。她颇显留恋地又望了一眼，随即懊恼地摇头，急急踏进了依云阁。

　　——

　　浮云阁外，穆繁简站在了张展和金校准常常等待的位置，突然盘腿坐下。
　　她在思考的时候总喜欢坐着，认为站立时的双腿会分散她的一部分注意力，俗称“懒”。
　　穆繁简紧闭双眼，盘腿而坐，双手搁在膝盖上，这番已经有了半分算命先生神神叨叨的模样了。

　　周尚书不过昨日与庄自瑞见了一面，今日便被查到端倪，甚至引得庄自珍便找上大理寺来，这两件事决不能说没有关系。
　　昨日的密会定是受到孙正案件的波及而促成的，周尚书怕火烧到自己身上才想着商量对策。若真如他们先前猜测的那样，庄承严打算弃车，必然要保帅。
　　可这“帅”到底是他自己呢还是庄自珍呢？庄自珍在其中到底参与了几成？

　　穆繁简想不明白，正好她听见了院里传来的脚步声，便单手撑地起身，弯腰拍了拍身后沾上的尘土。
　　再抬头时原望朔已经站在了她的跟前，一丈外还跟着庄自珍和一个陌生面孔。穆繁简顿时明白此地不宜多言，便只是随口问候了几句，二人便迈开脚步回去定云阁。
　　只是令穆繁简意外的是，待到一个分叉路口，庄自珍那二人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穆繁简惊讶地看向原望朔，道：“华大人将他交给汪远平了？那李锦的案子岂不是……”
　　原望朔微微笑道：“不错，虽然这案子本来就是我们的，但我还是费了好大的口舌，总算是说动了华大人。”
　　“您的嘴皮子功夫自然是极厉害的。”穆繁简使劲儿对着他吹捧道，“这下可以专心地了结这个案子，想必也用不了多久。”

　　“说起来你方才为何在浮云阁外等我，还坐在了地上？”原望朔就着还未泡开的茶水，猛灌了一嘴。
　　居然还是被瞧见了，穆繁简径直坐下，道：“这不是无聊么，就在想庄承严这个老狐狸。”
　　“他有什么好想的，反正左右也想不明白。”原望朔放下茶壶道，“咱们还是早些再去找找余全，这小子总该想通了吧。”

　　“说的也是。”穆繁简抓了根芭蕉，剥开后咬一口，含糊道，“不过我还想去李锦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庄自瑞要冒险杀他总不会仅仅因为他作为锦香楼大厨的身份，再如何竞争激烈也不至于害人。”

　　——

　　锦香楼门前的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只是因为李锦已死，张掌柜还未被释放，前不久又经历了大规模中毒事件，锦香楼已经被官府查封。那平日里喧嚣的大门处，被不用心地贴上两张封条，才不过几日便被吹得摇摇欲坠。
　　这过分鲜明的差异不由得叫人唏嘘。但再往对面的知味楼看去，也是同样一番场景，昔日里竞争得火热的两家酒楼，谁会料到竟落得如此萧条的下场。

　　穆繁简双手抱胸，抬头看着牌匾，道：“余全已经搞定了，李锦的亲戚里也叨扰了个遍，就剩这儿了，你觉得我们能有收获么？”
　　原望朔背着手，视线落在她的侧脸，道：“余全只是人证，光靠他的一面之词来定罪还是有点困难。孙家那个逃亡的大夫暂无音讯，若真找不到物证，起码还有孙正和周谦那小子，他们那自编自导的戏总该有庄自瑞的参与。当时在现场你也看到了，李锦被杀时肯定还有几个手下在场，再不济我们多花些时间，总能找到那些人的。”
　　“说的也是。”穆繁简叹了口气。

　　二人从侧面绕到了锦香楼的后门，这里一般是用来运送食材原料、泔水垃圾等等的通道。走进去便是一片天井，配菜洗碗等工作在这里完成，一旁的屋子便是后厨。
　　不过几日，这里便毫无生气。用手指轻轻剐蹭一下灶台，便能沾上一层油腻腻的灰来。

　　原望朔一进屋便从左至右开始细细搜查，穆繁简却是站着不动。
　　她沉思一会儿，道：“张掌柜说李锦早已不再掌勺，你说他会将自己的东西留在厨房么？”
　　“应当不会。”原望朔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道，“但也不能因此就不查看这里。不如你去别的地方看看，我搞定厨房便好。”
　　“行，那我便出去了。”

　　穆繁简又回到院中。
　　再往前是店中伙计休息的地方，还有柴房和会计房。锦香楼不为伙计提供住宿之处，整个后院笼统便只有这么些地方了。
　　穆繁简本想去柴房里看一看，但又觉得麻烦，依自己的速度不知道要翻看到猴年马月去，只好等原望朔出来后再叫他去查看。
　　她便在天井中转悠，李锦掌管店内的食材采购，这里很有可能有什么线索。

　　院子很小，陈设更加简单。东侧支起了一片稻草棚子，棚下是被摆得七零八落的两架推车，看样子应当是用来暂时存放食材的。院中是一口井，西面放置着几个大木盆，用作洗菜洗碗。西南角落散落着泔水桶，余留的气味有些熏臭，还招虫子。
　　但总的来说，在那天锦香楼因中毒事件爆发而被查封后，除了大理寺必要的搜证，其余的东西应当是被店里的伙计给细心地收拾好了。
　　这使得穆繁简不由得想到了在牢中对张掌柜的刮目相看，却不知道像他这样精明有能力的生意人为何会想在食材上动心思，给了被人钻空子的机会。她又感叹庄自瑞选择将罪名推脱给张掌柜可谓是一步好棋，一招便能除掉最大的竞争对手，一箭双雕。

　　原望朔从厨房中走出来，默默地摇了摇头，又在穆繁简的示意下钻进了柴房里头。
　　这时天空中的乌云忽然散开，阳光直直洒下。“秋老虎”名不虚传，穆繁简片刻便感受到了燥意，她走到井边打算打些水来解渴。

　　井口造得有些高，没过了穆繁简的膝盖。她打开上头的石盖，将一旁系着粗麻绳的木桶扔进了井中。
　　正当她握紧把手准备开始转动的时候，穆繁简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儿的地方。
　　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看到对面井壁大约一只手臂长度的地方有一块石砖，它周围的缝隙看上去不太一样。

　　“原望朔！”穆繁简大声喊道。
　　原望朔匆匆跑出来急道：“怎么了？”

　　穆繁简招手示意他过来，指着那块砖头道：“你看到了么？”
　　原望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瞬便明白的她的意思。他转到对面，一只手扒着井口，另一只手向下探去。
　　“左一点……再左一点……过了过了……对，就是那里！”穆繁简默契地指挥着他。

　　原望朔找准位置，将手指卡进缝隙，一用力便取出了这块砖。他再往里头摸索，抽出了一本蓝色的簿子。
　　穆繁简也蹲在他的身边，她一眼便认出了他手上的东西。
　　她道：“这是账本吧。”

　　原望朔随便翻看两眼，便抬起头看着她，补充道：“还是庄自瑞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