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撞骗》垣木

29、第二十八章

　　照例又是寻常的一天。
　　穆原二人自家中出来后，先是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胡同，两旁有几间早点铺子，热热闹闹地冒着诱人的水汽，吆喝声更是层出不穷。

　　穆繁简在这些富有迷人香味的白色水汽中深吸一口气，迷离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原望朔。
　　原望朔忍俊不禁，拉着人便找了一处干净的位置坐下，顺带着还多买了几份，想着可以给大理寺那几个糙老爷们加个餐。
　　端上来的是最普通的大饼油条配豆浆，可是穆繁简吃得十分有滋有味。那熟悉又陌生的油腻味道和酥脆的口感，再嘬上一口滚烫的豆浆，她的灵魂简直都要沸腾了。

　　看着她这番陶醉的模样，原望朔搁下手中的碗筷，支着下巴问道：“你怎么像是第一次吃到这种早点的模样？”
　　穆繁简的动作顿了顿，她感受着周围热热闹闹的氛围，砸吧着嘴道：“大约是好久没有在外头用过早餐了。你别说，在这种烟火环境中进食，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我胃口都要好上许多。”

　　闻言，原望朔垂下眼皮。穆繁简继续吃她的早饭，他却是怎么也吃不下了。
　　“不吃也别浪费呀。”穆繁简饱含笑意的声音拉回了他，“这样，我帮你解决了吧。”
　　原望朔迟钝，一时并未反应过来。直到穆繁简将陶碗都移到自己面前，他才想着要出手阻止。
　　但最后他也只是曲了曲指尖，释然地笑了一下。

　　一路上他们见证了京城从沉睡中渐渐苏醒的模样。
　　早餐铺的人流在一瞬间聚集到高峰，又缓缓回落。出了胡同的街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脚步声更是频繁起来。商人们为了挣钱，大多起早贪黑，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门都半掩着，里头的生意人做着一天中开门营业的最后准备，其间时不时还会传出伙计们含着困意闲聊的声音。

　　穆繁简摇头晃脑地享受着这一切，只觉得无论经历过多少回，还是怎么也听不够。
　　原望朔握上了她的手腕，领着人加快了脚步，道：“每回都这样，可别墨迹了。”
　　被他握住的右手稍显僵硬，穆繁简提速，跟在了他的身边，乖乖地点头。

　　穆繁简发现他一直没有松手的意向，这导致她的注意力也一直离不开右手。
　　虽然是秋日的清晨，但两人接触的皮肤之间已早早地沁出了一层热汗，灼烧着那一小块区域。

　　穆繁简有些不自在，她的右手极细微地扭动了一下，原望朔立即似有所觉地松开了她。
　　他将手藏在背后握拳，道：“我一会儿去找一下张展，你先去定云阁吧。”
　　穆繁简迟钝地应了一声，二人便分道扬镳。

　　——

　　原望朔口中的“一会儿”大概是要比旁人增加些期限。
　　穆繁简无所事事地待在定云阁中。先是欣赏了一番自己昨日写下的折子，以假乱真的程度直叫她自恋。又在书案前执笔涂涂写写，最后得出了个四不像，便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篓子中。
　　她耐不住性子，在房中转圈，直至第五十回经过木榻旁，穆繁简忍不住撒开脚步跳到了院子中。她摆弄着各类花草，才发现这些都是名贵的品种，居然就这样被大喇喇地种在这院子四周，还能肆意疯长。
　　穆繁简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双大剪子，开始修剪这一院杂草。

　　原望朔踏进院子，便直面这幅奇妙而和谐的岁月静好的画面。
　　“园艺又是你何时开发的技能？”他笑吟吟地问道。
　　穆繁简头也不抬，道：“哪真有什么都会的，我不过随便剪剪，没什么技术可言。”

　　原望朔眉梢轻挑，抱着胸看她的动作，倒是看出了几分熟练的味道。
　　“那你这……”

　　“咚咚咚”
　　定云阁的院门在此时被敲响，二人齐齐疑惑地转头。院门常年大开，寻常大理寺内部的官差前来皆是直接进院，准备入屋才会敲门示意，更不要说拿这里当家的张金二人。所以这院门已经许久未被人所敲动了。

　　随着他们的视线望去，门后缓缓出现一张白净的侧脸。
　　那人抬脚便跨入院中，头戴高帽，身着正三品官服，手中执一书卷，从容不迫地向二人走来。

　　二人对视一眼，皆感到无比的疑惑。
　　原望朔立即松开双手作揖道：“原来是庄侍郎，不知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穆繁简放下手中的工具，迈着大步，到他的斜后侧低头站好。

　　“原少卿。”庄自珍回礼道，“不如我们先进屋，容我解释一二？”
　　“诶呀，是我怠慢了，庄侍郎请吧。”原望朔作势引他进屋。
　　说完，原望朔便与穆繁简在他背后偷偷交换了眼神，只是二人皆茫然地对对方摇头，心里都道只好随机应变了。

　　庄自珍坐下后也不卖关子，他执起茶碗，一边摩挲着一边道：“记得前几日你们来户部寻过我，其间问到关于知味楼之事。”
　　二人听到“知味楼”三字，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屏住呼吸只待他的下文。

　　庄自珍观察着他们的脸色，不禁顿了顿，才道：“我来大理寺有几件要事，其一便是来告诉你们，这知味楼的东家便是——”
　　他的喉咙突然有些发涩。
　　“庄自瑞，我的亲弟弟。”

　　闻言，穆原二人心底皆发出“果然如此”的感叹，但为了做戏，面上都是“居然如此”的惊讶。
　　原望朔道：“多谢庄侍郎特意前来告知此事，那其二……”

　　“其二便是，我此番作为证人，来协助大理寺调查户部尚书周大人贪污受贿一案。”庄自珍镇静道。
　　“什么！？”
　　此消息犹如巨石入水，掀起惊涛骇浪。原望朔甚至有些失态地站起身，随即又慌乱地坐下。
　　他尽力地梳理着思绪，问道：“那庄二公子也是波及其中了么？”
　　庄自珍点头，道：“不错，庄自瑞他正是周尚书官商勾结的对象之一，这些年靠着户部的人脉才在京城的商圈混得风生水起。”

　　原望朔又惊道：“那你这岂不是……大义灭亲？”
　　“做错了事便要得到相应的惩罚，我不认为这严重到‘灭’，更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义’。”庄自珍缓缓道。

　　听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原望朔还是不由得咋舌。他觉得这人太过冷静，甚至可以称得上绝情，下意识地便收敛了打交道的心思。
　　而穆繁简却不在同一思路上。她左思右想都觉得有些违和，于是弯下腰轻声询问了原望朔的意见。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穆繁简直起身，一改先前装作鹌鹑的模样，语气沉稳道：“庄大人，容我冒昧询问几句。您是如何得知周大人和令弟的关系的？而您为何在到达大理寺后连华大人都未见，便先来找我们原大人了？”

　　庄自珍颇显惊讶地看向她，若是从原望朔的口中听到这些提问，他自然不会产生任何疑问。
　　他放下茶碗，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姓甚名谁，庄某也想结识一二。”

　　只见穆繁简未有动作，原望朔十分默契地替她介绍道：“她叫穆凡，是我的副手，倒是叫庄侍郎见笑了。”
　　庄自珍笑道：“那你是如何得知我并未先与华大人见面。”
　　穆繁简也不想多言，只是一板一眼地简洁道：“若是庄大人先前便见过华大人，必然不会像现在一般一人前来定云阁。”

　　“那便是我浅薄了。”庄自珍点点头继续道：“自孙正事发，我便留了份心眼。众所周知，户部向来是贪污受贿的重灾之地，此次我也并不抱幸免的想法。只是没想到这一查，便查到了周大人同自家弟弟的头上。我其实有过稍许犹豫，但最终还是将此事奏折上报。如此圣上便命我前来大理寺，只是上次见过原少卿，又听闻不少传言，我放心您的人品，冒昧前来只想求一合作。”
　　庄自珍讲述的过程也不过是囫囵一番，完全没有透露个中重点。

　　其过程中原望朔沉吟，话音刚落，他便略带歉意道：“此事不是我能定夺的，还是得看华大人的安排。这样，我领你去浮云阁与华大人商讨一二。”
　　原望朔站起身，做出引导的动作。庄自珍顺势便跟在他的身边，二人眼见着便要离开书房。

　　穆繁简本想上前拉住原望朔，她还有两句话想要交代，但当下情况并不允许，她只好祈祷原望朔与她心有灵犀。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喊，原望朔在彻底跨出门框之前回头看了她一眼。二人的眼神交汇，穆繁简轻轻地摇了摇头。原望朔见状匆匆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便不着痕迹地回头应付庄自珍去了。

　　他的嘴型穆繁简看得十分清晰，是“放心”二字。她这才完全放下心来，闲不住便又往外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