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撞骗》垣木

17、第十六章

　　在骑着马回大理寺的路上，穆繁简还是觉得荒谬：“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
　　“会不会和姓汪的有关系？”张展问道，“不是说他去了好几回孙府么？”
　　原望朔拉着缰绳，道：“到大理寺再议。”

　　三人在大理寺正门下马，发现金校准焦急地在门前踱步。
　　他迎上来道：“老大你们终于到了，孙家的人已经走了，华大人在找你。”
　　原望朔闻言点点头，遂与穆繁简对视一眼，道：“我先过去，你们好好查一查孙家，包括那个大夫。”
　　“好的老大。”金校准抢先一步答应下来。
　　穆繁简欲言又止，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看到这一幕，原望朔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低声咳嗽了两声，面含笑意地催促他们道：“快去吧。”

　　孙大人是在今日午时转醒的，没有任何征兆，大夫也说不出任何缘由。更为奇妙的是，孙大人在醒后一个时辰便能正常下地活动，就像从未发生中毒昏迷这档子事儿一般。
　　不知孙大人是如何同自家夫人解释的，最后派了府中的管家到大理寺来，告知不再追究此事。
　　而孙家请的那位大夫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渺无音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穆繁简支着脑袋道，“还是得出门找人。”
　　说罢，她便起身，顺口问道：“你们谁同我一道去？”
　　两人面面相觑，金校准神色不自然道：“还是我同展哥一起去吧，你……”
　　说到一半，金校准挠挠头，不知道如何表达更合适一些，索性就不再继续说下去。
　　穆繁简倒是十分善解人意地点头，她其实也不急着要融入进去，无所谓道：“也好，那我便去一趟依云阁。”
　　闻言，张展忽然直直看向她，问道：“你是去找碧影姑娘么？”
　　穆繁简神色一动，她转回身子，歪头看着张展道：“是呀，我对当晚的事情还有些疑问，自然要去找碧影姑娘问个清楚。如何？你想去么？”
　　张展刚想答应下来，金校准便在背后暗自戳了他一下，他回神拒绝道：“呃……还是算了，穆兄毕竟与她相熟，我去算什么情况。”
　　穆繁简挑挑眉，道：“那好吧，祝二位顺利。”

　　依云阁向来是大理寺内最为幽静之处，穆繁简一路走去只觉得耳根子都清净了许多。这样看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她只希望碧影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穆公子？”碧影正在院子里捣鼓着花花草草，抬头便看到了穆繁简，“您怎么来了？”
　　她一改先前在流芳坊的打扮，头发梳成干净利落的单髻，只化了一点淡妆，身着束袖短袍，全身神清气爽、焕然一新。
　　穆繁简环视一周，没有见到第二个人影，问道：“只有你一个人么？”
　　“是的，姐姐们都有事儿，照顾我是新来的，没有分给我很重的活。且我为录事，本也只需抄录文书，细对差错。”碧影浅笑答道。

　　见她现在这发自内心的笑容，穆繁简也不由跟着笑道：“如此甚好，你也不必叫我穆公子了，横竖我在大理寺不过是原大人的副手，并无官职，其实还比不上你，你便直接喊我名字罢。”
　　碧影撇嘴：“这倒真有些别扭了。”
　　“不急。”穆繁简慢条斯理道，“我今日来主要还是想问一问孙大人中毒那一晚的事。”
　　碧影闻言垂下眼眸。她的睫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根根分明，穆繁简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它们细微的颤动。

　　“不如你先说一说，珑珠是个什么样的人。”穆繁简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碧影见状便也搁下手中的物件，坐在她的对面，回答道：“我们虽同困于流芳坊，但其实并不相熟。除了那位余公子，几乎所有的常客都挺与她交好。”
　　“这么多人，她应付的过来么？”穆繁简疑惑道。
　　碧影淡淡一笑，穆繁简瞧出了一点自嘲的意味。
　　她道：“青楼女子，不就就依着这点能力生存于世了么？她若是应付不过来，那么这世上都没有人能做到了。”
　　穆繁简一窒，险些又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真不想……换个名字？”
　　碧影轻咬下唇，拿着桌上的物件又站了起来去弄花花草草。她背着穆繁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不必了。我先前说过，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我并不想装作这段经历不曾发生过，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穆繁简百感交集，但总算松了一口气。

　　——

　　回到定云阁，穆繁简发现原望朔早已回到了书房中。
　　“你去哪儿了？”原望朔抬头看见她便问道，“不过是我被华大人叫去了一会儿的功夫，你们一个个的，怎都消失了？”
　　穆繁简走到一旁自己的书案前坐下，回答道：“你的两个下属都出去查孙家请的大夫了，我方才去找碧影问了几个问题。”
　　原望朔问道：“那你可有问出些什么？”
　　穆繁简将碧影的话同他复述了一遍，随后补充道：“依她所说，珑珠是为如此八面玲珑之人，我不认为她会轻而易举地参与到毒害朝廷命官之事中来，除非背后之人是那一位，但这明显不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原望朔心中隐隐形成了一个猜测。
　　“你还记得我们在锦香楼听到的那段故事么？”穆繁简直直看着他道，“孙正极有可能也参与进了这件事情当中，这也能解释为何他今日安然无恙。”

　　原望朔右手握着下半张脸，无名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颌，他蹙眉道：“单从逻辑上的确可以如此推测，但是没有道理啊。他们这么做是针对谁，余全还是李锦？论是对谁，都没有理由，何况对余全不利的投毒案也不了了之。他们费这么大劲儿，难不成是给大理寺添麻烦来了？”

　　穆繁简被他问得有些晕，她晃了晃脑袋，定神道：“目前我不好乱下定论，但有几点可以肯定。第一，孙正与投毒案脱不了干系；第二，周谦肯定也有份参与；第三，前面二人都是明面上的，他们背后定然有人；第四，我们需要防着点汪远平，他去孙府和地牢后皆生事端；第五，投毒案的目的是引出余全这个人物，是他引我们到了京郊小树林，重点一定是焚尸案；第六，知味楼有问题。”
　　原望朔的眉头越发紧锁，他说道：“如此，我们也有必要去一趟户部。”
　　穆繁简补充道：“流芳坊也得再访，不过不是像上次一样光明正大地去了。”

　　——

　　户部。
　　表明来意后，穆原二人直接被一路领进了户部侍郎之处。
　　穆繁简进门后，只见一位身量高挑的男子手持书卷站在书架边。他低着头，未扎紧的一缕发丝从耳边落下，他随手将其别于耳后，又专心致志地瞧起手中的书来。
　　他过于投入，像是入定一般，似乎并未察觉到二人的到来。穆繁简窥见他的侧颜，和在流芳坊中见到的庄自瑞有半分相似，但少了一层轻浮，多了一些温润和煦之感。

　　原望朔见状在门口站定，他的余光瞧见了穆繁简直勾勾的眼神，便状似不经意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朗声道：“庄侍郎。”
　　庄自珍这才惊觉有人来访，扭头便看见他们的身影。他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书卷，走上前来作揖，道：“原来是原少卿到访，多有怠慢，二位请坐。”
　　穆繁简闻言蹙眉，她抬头与原望朔交换了眼神后，便亦步亦趋地站到了他所坐的椅子后头。
　　庄自珍倒茶的手势几不可查地一顿，只翻过了一只茶杯便坐下。
　　“不知原少卿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庄自珍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地笑容，只看着便觉得十分和善。

　　原望朔将身体的重心向后倒去，双手搁在两侧的扶手上，二郎腿跷得老高。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有个手下前几日来户部查看京城人家的户籍，后来他整理给我的信息都是些缺胳膊少腿的，我不满意，便亲自来一趟。听闻当日在户部执勤的可是庄侍郎？”
　　庄自珍轻按太阳穴作思索状，片刻后他回答道：“当日我的确在户部，但周尚书也在此，大理寺相关的事儿周大人一向是亲力亲为。”

　　闻言，穆繁简虽是低着头，眼珠子却是咕噜地转了一圈。她在庄自珍看不见的视角用手指戳了戳原望朔的后背。
　　原望朔那一小片的肌肉下意识地收缩紧绷，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此事我便找周尚书再议。只是现下还有一事——”

　　庄自珍只见他停下话头，回头看了一眼随从。而那随从十分顺从地退到了门外，守着门口似乎是欲提防谁一般。
　　他平日里与大理寺的人鲜有往来，对于他们的做事风格更是不甚了解。他只是偶尔有听说大理寺内斗严重，他们都叫他尽量不要被牵扯其中。眼前这位原少卿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尚不明晰，只好打起精神应付当下的局面。

　　穆繁简站到门口后便抬头向后靠在木门上，她挑选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只需稍稍扭头便能瞧见屋内的场景。
　　只可惜听不清声音，穆繁简摇头，百无聊赖地望着天。

　　庄自珍和她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虽然她先前就听原望朔提过，但她还是实在无法想象在庄府的大环境下，会养成庄自珍这样的性格。

　　庄承严是为当朝右丞相兼内阁首辅，他于启明年间从七品小官一步一步往上爬，在现如今的朝堂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膝下两位嫡子，庄自珍早早取得状元之名，先在翰林院做过学士，之后便调到了户部任职，到如今的户部侍郎也有六七年了。而庄自瑞却是个异类，放弃了科举仕途，少年离家做生意，在当时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波澜，而如今也是混得风生水起。
　　任谁看庄承严都应该喜爱嫡长子多一些，在老奸巨猾的父亲的教养下，庄自珍应当也是官场老油条一根。但借方才短短一面，穆繁简却发觉他看上去却有一股出乎意料的纯粹感。

　　难道是故意演出来的？
　　辅一冒出这个想法，穆繁简就将它掐断了。
　　不像，作为伪装的个中高手，穆繁简很容易判断一个人的真实面貌。她歪着头向里面看去，对自己先前的推断产生了一点怀疑。
　　她看见屋内原望朔似乎是二郎腿跷得脚酸，假装不经意地换了只腿继续跷，姿势还是故作放荡不羁的样子，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怎么有点可爱。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