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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霞飞路的枪声 ...


  •   简执羽正睡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听老妈子在外面叫门:“简先生,找你的电话。”
      他挣扎着走到客厅接听,电话那头简短地说了两句便挂断了。老妈子关心地朝他这边看过来,他只是看着话筒不耐地斥责:“芝麻大的事也要早请示晚汇报!难道离了我,整个特情科都不转了吗?”老妈子一听话头就迅速闪回自己的房间,对于简先生工作上的事,小姐可没交待要督察。
      在公馆做事的老妈子都是见多识广,又极聪明识相的,骗她们恐怕比骗冯锦玫还难,简执羽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大发一通雷霆,估计那老妈子已经吓得缩进被子以后,他才施施然地走到大门边。
      不一会儿,叩门声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音量轻轻响起,两重一轻,他旋即拧开了门把。
      带着复杂的心情,孙承慕恢复了简眉央的身份悄悄叩响了冯公馆的大门,门开处,只见简执羽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袍,腰带胡乱系了一个结,一脸瞌睡未醒的表情。她一抬头,不小心目光就从他有些敞开的睡袍领子里溜进去,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把他修长的脖颈和光滑平坦的肌肤一览无余。
      从来没见过这般打扮的执羽,随意自然落拓不羁。不就是穿了件睡衣吗?自己想到哪里去了。
      她脸上发烧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眸,这画面落在简执羽眼里就成了有些含羞带涩的小女儿情态。当他刚才看清门外身着蓝布衫裙娉婷玉立的人时,眼前仿佛流光飞舞,回到某一年的秋水长天,他立在北平女子师范的校门外遥遥望见她的情景。
      “眉央?!”
      在心尖上徘徊了许多年的名字脱口而出,熟捻得好像不曾隔着十载岁月的风烟。
      她低了头等来一声惊喜万分的呼唤,这呼唤让她鼓起勇气温柔的低语:“你……好些了吗?”想起那一枪,心中的歉意便如水袭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把领口拉整齐,反而暴露了左胸的一角纱布。她看出他的一番好意,想伸出手去看视一下伤口,想起易装后男女之间多有不便,只得极力按住了冲动。
      “好多了。相信荆轲已经给你消息了,我真的没事,你别放在心上。”他本来想捉弄她一番,看着她一脸惭愧歉然的表情,又把这念头给断了。
      看见执羽安然无恙,她稳了稳心神,压低了声音再度开口,已经是一副接头的架势:“情报?”
      “和击筑保持联络,这两天可能有重要的信息需要传递出来。”当她今天下午按照约定,出现在圣约翰大学图书馆时,惊喜地在书中看到了荆轲留给他的法语指令。原来青浦事件只是一个烟雾弹,简执羽没有死,荆轲也没有死。虽然不喜欢被人当作棋子,但这一次她却很高兴,为那些共同的理想和信念得以存在,为他的不曾离开感到幸福而温暖。
      “还没有。冯锦玫做事很小心,我进来这几天,连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简执羽挠挠自己的头发,住在冯公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说不出的不自在,不是地方不好,而是面对的人让他自在不起来,一向自负演技很好的他,终于明白什么都可以假装,唯有感情假装不来。
      “事情应该就在这两天,要快。”
      “我知道……”简执羽抱着双臂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看见远处有车灯一闪,他心念顿转:“她回来了,你快走。要想办法陪父亲每天来一趟。”
      “嗯。”她听得清楚,转身顺路前行,一拐隐进里弄的阴影里。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他无奈地想,这条充满了荆棘和坎坷的路是自己的选择,今后再多的感情也必须小心妥帖地收藏起来,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
      夜深人静,迎着拂过车窗的夜风,冯锦玫独自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寂静无人的街道,已经没有了霓虹的华彩,她机械地把握着方向, 到了要拐弯的路口,就把车子的方向盘顺势一拉。副驾驶座上搁着的珠绣手包不小心滑到了座位底下,她也没有发觉。
      明天,把那个蓝青安全送出上海,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那时公馆才真成了她和执羽的二人世界,南京方面给不给自己晋升职务倒在其次。
      这两年来,她工作和生活的重心一直在上海,每一个最深的夜都让她一次又一次地体会孤独。南京的家一直在温暖地召唤着她。她不是不想回去,只是心中有个热望,那就是回家的时候身边伴着心爱的人。车子拐进霞飞路,她远远的看见雕花铁门边有个黑漆漆的人影在走动!警觉的她把远光灯打亮,照见一张潇洒飘逸的脸庞,那人被光线刺激,不自觉眯起了眼眸,丹凤眼斜飞入鬓,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她紧抿的嘴角扬起欢笑,也许心中的热望很快能变成现实?她切换了近光灯,再轻按了几下,仿佛冲他抛起媚眼。车到门前停稳,她迅速跳下车锁门,一边不忘打趣:“古人风雪立程门,特派员是清夜守冯门了,辛苦辛苦。”
      “冯处长加班加点,我站个门岗又算得了什么?”简执羽唇角微启,笑意在若隐若现之间。
      “你身体还没好,这会儿更深露重的,出来干什么?”玩笑归玩笑,冯锦玫言语之间还是担心他的身体。
      “我睡不着起来看看,才发现你还没回来。这么晚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没事!你还不快进去,医生说你需要休息。”冯锦玫把简执羽连推带拉地送进门里,雕花门将他们的背影从两个叠成一个,然后“卡嗒”一声阖上了。
      听门口许久没了声音,眉央才从里弄转出来,匆匆走过透着隐隐灯光的冯公馆,她不敢回顾,也不能回顾。
      夜半无人私语时,他和冯锦玫之间独处时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冯锦玫进门后就发现客厅西餐桌上留着的一盒起士蛋糕,还有几瓶红酒,一套洁白的英国皇室专用骨瓷碗碟杯盏铺了一桌子。
      “这是?”
      “哦,为了感谢你救我,家父托人送了些东西过来。”简执羽回头看到桌上的东西,不由计上心头。他绅士地拉开椅子,请她坐下来。然后关了电灯,手执打火机一盏盏点起了烛台上细枝的白蜡烛。烛影摇曳中,冯锦玫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美好的不可思议,恍然如梦。
      简执羽找来开瓶器,启开一瓶红酒冲坐在椅上望着他发呆的冯锦玫微笑:“这是世纪初年酿的红酒,相信你也会喜欢。”
      冯锦玫伸出白晰的手执起用玻璃描金、骨瓷托底的高脚杯,大大方方伸过去,语笑嫣然:“当然。”
      只要是他的喜欢,她也会真心实意地喜欢。
      窖藏多年的红酒,芬芳醇厚回味无穷,酒劲也是奇大,不过几巡,冯锦玫已经有些不胜酒力,媚眼如丝,唇红若朱丹:“不行不行,再喝我就醉了。”
      坐在对面的简执羽看她有些摇晃的站起来,努力朝自己的房间方向行去,不小心被窄裙下摆束缚了脚步,冷不防扑了出去。他赶紧站起来冲过去,她那边却已经情急自救,扯住门楣上的珠帘平衡住了身体。
      只可怜那一排珠帘登时被扯断了几串,大大小小的玻璃珠子急速向地面坠落,在静夜高旷的屋里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弹跳声,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走好,小心台阶。”简执羽连忙把她搀住,她在他怀里懒懒地靠着,仰起妩媚优雅的笑脸:“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好?”简执羽一愣,瞬间展露笑容:“因为你救了我啊!”
      “那你能……以身相许么?”冯锦玫借着三分酒劲,七分挚爱,把内心的企图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反正脸上已经是醉红一片,再羞也看不出来。
      她爱这个男人,爱的不顾一切,爱的不分好歹,颇有一种飞蛾扑火的勇气。
      她看到他还是温柔地笑着,回答得也很温柔,却无比肯定:“你喝醉了。”
      她的叹息沉到了心底,得不到回应的爱,连玩笑都开得无处落脚。
      天井方向有人影晃动,似乎朝他俩的方向看了看,又迅即地退回。这不可捉摸的瞬间为简执羽的余光所逮,他随意地看了天井方向一眼:“刚才好像吵到你朋友了。”
      冯锦玫正想就此醉去,简执羽的话拉回她一丝残存的神智,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跌跌撞撞转回客厅搜索,一会儿扑向桌子,掀起桌布来查看桌子底下,一会儿扑向沙发,一会儿又搬动椅子,目光里透着惶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锦玫,锦玫!”简执羽见她的情况不对,硬把她按在沙发上坐定:“你在找什么?我帮你。”
      “我的包,我的包不见了!”冯锦玫一通乱找,心跳加快,酒劲全身流走,已经一片醉眼迷离。她苦恼地按着头,就是想不起自己把手包搁哪儿了。
      “你坐好,我来找。”简执羽在客厅四处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手包的影子!他忽然想起:“会不会在车上?”冯锦玫已经醉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钥匙……你帮我去找找。”
      简执羽再度出门,开了车顶灯仔细搜检了一遍车内布置,终于在副驾驶的座位底下,找到了那只珠绣的手包,在灯下发出幽幽眩目的光,吸引了他的目光。
      到底什么东西那么重要?他迅速打开,都是些随身的小零碎。只有一张上海到香港的船票是特别的物件,时间是明天晚上8点,从这里到码头需要半个小时。
      这就是荆轲要找的情报。
      简执羽微笑着把票子照原样放好,锁上车门。本来想趁冯锦玫酒醉套她的话,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他回转屋内,把手包轻轻放在冯锦玫身边,然后喊来老妈子扶她回房。
      第二天下午,简老果然在孙承慕的陪伴下如期而至,殷殷嘱咐儿子要好好调养。
      临走时,简执羽跟孙承慕握手道别,简老不知道他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
      “特派员,我告辞了。”孙承慕礼貌地撤出手来,手心里已经攥着一张微小的纸条,他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揣进裤袋。
      当荆轲坐在图书馆把纸条展开的时候,发现上面只有“281910”六个阿拉伯数字,他笑着把纸条揉碎。
      这是一个时间,一个具体到点的准确时间。就在今晚,4月28日晚7点10分。
      夜幕降临,蓝青由特务保镖陪同出门, 还没等他登上车,埋伏在里弄中的锄奸队成员就马上冲了出来,连开90余枪,击毙蓝青及特务保镖共五人,然后迅速全体撤退。
      冯锦玫站在窗边目睹了一切,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她做得如此隐密周全,竟然还是功亏一篑?!
      第二天,上海各大报纸对此事大肆渲染,一时之间,“霞飞路的枪声”响彻上海滩。
      “这是怎么回事?!”周永魁在办公室里,攥着报纸冲冯锦玫咆哮。冯锦玫垂头无语,她直到现在也想不通□□是怎么知道蓝青的动态的。
      孙承慕适时给周永魁倒了一杯水:“司令,请息怒,此事也不能尽怪冯处长。法医验尸时发现蓝青脑后所中的三枪是从一个洞口打入,这说明中共地下党的身手相当厉害。还请司令官加强防卫力量,以策万全。”
      “哼,总有一天,我要叫□□全部落入我的手中。简特派员是不是已经回特情科了?你,要和那边经常保持联系,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定要打破派系之争,携起手来,互通有无,共同打击□□的嚣张气焰!”周永魁把手中的茶杯捏得粉碎。
      “是,属下一定和那边保持联系,共同打击恐怖犯罪活动。” 孙承慕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迅速离去。
      “要不是承慕给你求情,我才不会既往不咎呢。你回去好好等南京的调令吧!”周司令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冯锦玫,淡漠地打发她走人。
      冯锦玫本想借这个蓝青为自己打个翻身仗,却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弄断了司令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内线,还要赖孙承慕的面子,求得周司令的宽恕!
      一时间与孙承慕的新仇旧怨全涌上心头,冯锦玫回转公馆大病一场,不等病愈便接着南京的调令。她心里明白周司令是绝不会挽留自己的,便收拾行装回转南京,临行,有不少人来相送,周司令借故不来,简执羽和孙承慕倒相携来了。
      她含笑看着两人,心里却是苦不堪言。登船远去的时候,看着山一程水一程,她翻来覆去的只吟一句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孙承慕,我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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