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战》青衫如醉

29、美人计

　　一辆挂着司令部牌照的军用吉普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在简宅的镂花铁门外生生停住，参谋处的王参谋跳下车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孙承慕知道王参谋是冯锦玫的热烈追求者，这几天都自告奋勇地跟着冯锦玫搜寻简执羽的下落，这会子急如星火地赶到简宅想必是事情有了进展，特地来向简老汇报的。他见转头回避已经来不及，便索性不闪不躲，大模大样地步下台阶。王参谋迎面碰上他，十分惊讶，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赶紧立定敬礼：“孙副官！”
　　他也还礼：“王参谋。”
　　王参谋急急地绕过孙承慕举步上阶，抬手准备叩响简宅的大门。
　　“王参谋，等一下。”孙承慕开口叫停他的动作：“我奉司令之命来探望简老，看他刚刚休息下了。”
　　“那怎么办？等也不是个事儿啊？！”王参谋搓着手站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让我猜猜，是不是你们找到了简特派员，特地来报喜的？”孙承慕看他一脸喜忧掺半的神情，就猜是简执羽被找到了。
　　“是啊！”王参谋苦笑着说：“简特派员带着伤倒在冯处的公馆门口。孙副官，你说我是不是又没戏了？”他沉浸在自己的单相思中继续说话：“早传冯处和特派员感情不一般，果然。”
　　孙承慕闻言，脸上微微变色，心中却已经卷起惊涛骇浪。简执羽还活着！就算整个司令部被夷为平地也没有比这个消息更令他震惊。
　　他努力保持平静地询问：“那简特派员现在……人在哪儿？”
　　“冯处把他接进自己的公馆好生休养去了。还让我找了上海最好的外科大夫给特派员作检查。现在我就是来给简老报喜的。”王参谋正说着自己此来的目的，忽然宅门洞开，沈妈拭着泪冲出来：“你说的是真的吗？少爷还活着啊！唉哟，老天有眼，阿弥陀佛！你快进来快进来，我给你通报去……”沈妈一迭声地迎进王参谋，又一路冲上二楼：“老爷……老爷……”
　　王参谋进了简宅，还不忘转头跟孙承慕讨好：“孙副官，麻烦你稍等一下。待会儿就跟我们的车回去吧！”
　　孙承慕站在原地，装作等待的样子放纵自己的大脑处于狂奔状态。简执羽还活着的消息让他脑海中如过电影一般把那一日的情景复原，子弹穿出弹膛的声音犹在耳边铮鸣，执羽胸前的血花轰然飞溅，枪与枪的对峙，他的手在船舷上苍白无力地垂落……一切都真实得无庸置疑。
　　简老跟小王急促地交谈有如细絮，听不真切。孙承慕只觉得风吹在身上变得粘滞，周围空气无比沉闷，心里像堵着一个巨大的谜团，却不能去和组织求助。他知道每个潜伏者都是跟荆轲单线联系，除了要相互配合才产生的联系之外，彼此之间不能打听各自的任务和目的。这是组织铁的纪律。
　　跟王参谋回司令部的一路，孙承慕开着窗透气。王参谋奇怪地问：“孙副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呵呵，天要下雨，感觉有点闷。”他打着哈哈含糊混过。
　　回到司令部，孙承慕马上前往周永魁的办公室，因为他知道只要简执羽不死，司令永远会恨恨不平。换个角度想想，眼见得一盘筹划了很久的好棋就要走完最后几步，不过几天就被简执羽给翻了盘，依司令的个性，怎么肯善罢甘休？
　　门开处，露出周永魁晦涩难看的一张大饼脸。
　　“老师，关于特派员这件事是我的错……”不等孙承慕说完，周永魁便摆手止了他的话：“别说了。承慕，这不怪你，只怪他太过阴险狡诈，耍得我们团团转。”
　　“老师，现在特派员既然回来了，今后我们对他是不是一如从前？”
　　“当然。这次的事情他不说谁知道是我们想干掉他？你要把事都推到□□的头上。毕竟出事后司令部一直表现出努力搜寻的样子，谅他也没法向南京指控我们！”周永魁比划了一个远近的距离，有着天高皇帝远的泰然。
　　“学生明白了。那……冯处长那边？”孙承慕想起简执羽现在住在冯锦玫的公馆里，他想知道这是不是周司令的主意。
　　“哼，还有冯锦玫这个笨女人，居然会被他迷了心窍。”周永魁对冯锦玫比对简执羽还要恨，要不是这个一直吃里扒外的女人插手，就算简执羽活着，他的人也会抢在他回特情科以前，让他彻底成为党国烈士。
　　“学生想不通，之前简特派员不是躲冯处有如耗子躲猫，这次倒在她家门前如果说是意外，那住进去总不是偶然吧？”
　　周永魁眯着眼睛诡异地笑着：“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要不了多久，她就该自请离职了。”
　　直到孙承慕走出司令办公室还是没想明白周永魁对冯锦玫究竟作何打算，但至少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住进冯公馆的主意是简执羽自己打的。
　　霞飞路的小公馆里，冯锦玫一身家常布旗袍在客厅里收拾着东西，一边对着倚在沙发上的简执羽巧笑：“不好意思，我这里乱得很。”
　　“挺好的。要不要帮忙？”简执羽坐在沙发上冲她淡笑，“不用。”冯锦玫捋着垂落的发丝笑影深深：“你安心静养，这样才能好得快。”
　　简执羽接不上话，也不敢搭话，只觉得好像捻熟的夫妻才适合这样的用语。
　　他假装打量着四周的陈设。暗红胡桃木的西式家俱沿墙高低错落，堆碧砌锦的绣墩散落在暗红牛皮的沙发角落。透明的玻璃茶台上摆着一套古法琉璃夺色郁金杯，新疆来的地毯上开着大朵的金碧色波斯菊。冯锦玫的品味一流，中西合璧的陈设没有触目惊心的地方，显得谐调素丽。
　　他的目光收到近前，注意到茶台上散落着几天来的各色报纸，翻开的一面上都是关于他失踪的消息，他信手拈起来看着，借以挡住冯锦玫的视线，这个女人对他的关心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让他有些难以承受，因为明知道自己无以为报。
　　“哦，这些天上海的报纸说的全是这些消息。你还是不要看的好，有些记者简直就是在信口胡编。”冯锦玫听见报纸的悉索声，走过来想收拾。
　　“哈哈，我来上海这两年，给报纸提供了多少花边新闻呀！”他故作好心情地搁下报纸闲闲开口：“你让我不看报，又不让我帮忙，我还能干什么？”
　　“你……”冯锦玫扶着沙发慢慢坐下来，看着他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不禁有泪盈眶：“这些天，找不到你都快急死我了！”
　　“急什么？报上不是说我有九条命，死不了。”他轻笑着安慰她，还是一脸改不了的痞样。
　　突然一个温软的身体扑进他怀里，让他措手不及，有水浸入他的衫衣，埋着她的呢喃：“简，你还活着，我太高兴了。”
　　他全身立时僵硬，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抱也不行，放开似乎更不妥，只好扶着她的双臂小心地拉开距离：“锦玫，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激动。你这样撞得我伤口疼。”
　　“对对对，对不起。”冯锦玫忙不迭地往后退，坐回沙发的另一边，心疼地探问：“一时激动把你的伤口撞着了，疼吗？”
　　“有点，好多了。”简执羽手支着沙发抚着胸口倦笑，那里一点铜钱大小的血口已经结痂。要不是那天穿着防弹衣，以眉央精准的枪法，他还有命活着回来吗？荆轲这个计天衣无缝，只有眉央的出现是个意外，逼得他和荆轲在船上打着乱枪商量，唯有骗过了眉央才能保证自己作为击筑在敌人内部的安全。华克特小□□弹最是锋利，居然穿透了防弹衣。幸好接近肌肤时已经失去动力，只是弹头伤至真皮层。这样也好，配上电影公司搞来的血袋，这戏演得更逼真。想起当晚荆轲和叶涵被自己的“重伤”唬到的表情，不禁暗笑。
　　又幸好眉央一直爱的是景扬，不是自己，应该不会为自己的“死”感到伤心难过吧！无情人的伤口总好得快些。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眉心稍蹙，倦容浮现，身累心更累。
　　“简，你长途跋涉回来，应该很累了。我带你先去房间休息。”冯锦玫见他笑容淡淡倦倦，只道他累了，便站起来引他往房间去。两人出了客厅，简执羽才发现这公馆后面别有洞天，一方小小天井引进了亮堂的天光，补充了高墙光照的不足。天井边的几间小屋里隐隐有茶香飘来，简执羽心细如发：“那边是你给我安排的屋子？倒清雅的很，适合调素琴阅金经，偶尔焚香品茗也不错。就怕我这个玩乐惯了的俗人配不上。”
　　“哦，那里边住着个暂居的朋友。你的屋子还在后面，跟我来。”冯锦玫看了看那边，目光闪闪烁烁，飞快地带他转出天井。
　　“前几天，一群荷枪实弹的淞沪警备司令部士兵抓走了沪西区开会的五人，前天就被秘密处决了。叛徒已经查清，现被周永魁秘密安排隐藏在冯锦玫的宅中。渐离跟冯锦玫的关系不好，进不去那边。我希望你能提前回去……”简执羽耳边响起临行前荆轲的嘱咐。
　　他的回答是调笑的：“你要我用美人计？”
　　“随便你用什么计，冯宅的门房透出了消息那个人这几天就要离开上海，我需要一个确切到点的情报，然后在外面干掉他。”荆轲不理会他的调皮，语气一贯地慎重。
　　简执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逍遥世外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他不得不敛了笑容：“告诉我，那个叛徒是谁？”
　　荆轲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他浏览完迅速把它放进茶杯中，看着它渐渐溶化、沉淀：“蓝青？在组织里是什么身份地位？他认识我吗？”
　　“蓝青此人曾在军中当过团长，现在担任沪西区党支部秘书。他不是留洋的学生，应该不认识你。”荆轲端起茶，小口抿下去：“蓝青为了追求荣华富贵，秘密向国民党投诚当了汉奸，第一次就出卖了我们五个同志。”荆轲说完，斩钉截铁地下了一个指示：“我要你务必完成这个任务。”
　　“好，我尽力而为。”简执羽郑重地点头，任务毕竟是第一位的。至于今后将和冯锦玫如何了局，他实在不能想得太多。
　　然而要完成这个任务谈何容易，这就是他重返上海以后没有立刻回特情科，而一头栽倒在冯公馆门口的原因。总算冯锦玫旧情难忘，他顺利地住进了位于法租界的霞飞路小公馆,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冯锦玫的跟前。
　　“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你喜欢中式还是西式的早餐？”临走前，冯锦玫含情脉脉地笑问，目光中有一个妻子想为心爱的丈夫做一顿可口饭点的期待。
　　“呃……都好。”简执羽脸上带着笑，慢慢把门合上。
　　荆轲，你说我能用什么计，美人计虽然没有技术含量，但却是对冯锦玫最有效的。
　　呵呵，本来就是个没人牵挂的，拿感情做交易只要自己忍得，又有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