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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所谓亲人 ...

  •   简执羽失踪多日,上海滩的传闻喧嚣尘上。
      周司令为了避开嫌疑,并没有趁机打压特情科,反而派人帮着调查当日事发始末,安排人手四出寻找简执羽的下落。这边正忙乱着,忽然听说简家的人来了。
      “该来的总归要来。承慕,你跟我去迎接一下简执羽的父亲。大名鼎鼎的‘简老’到了。”周永魁放下手头的工作叫上孙承慕就往门外走。
      孙承慕心里忽然生出害怕来,是他开枪杀了简执羽,面对人家父亲,叫他情何以堪?
      他无奈地跟出去,只管隐在周司令身后。才一出门,他就清楚地认出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当年简家的掌权者,简景扬的父亲,她母亲的后夫。
      想起司令的话来,他一阵心慌意乱。原来景扬和执羽竟是一对亲兄弟?执羽姓简,他和景扬眉目之间十分相似,这么明显的提示为什么当日自己就没有想到一处去呢?而眼前的简老,她曾有缘唤一声“义父”的!
      “请问周司令,我儿执羽的下落打听到了吗?”寒喧过后,简老单刀直入。
      “哦……正在努力搜寻中。简老请放心,我们司令部会全力以赴,直到有结果。”周永魁答得十分诚恳,眼中隐隐有泪光。
      “请找他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拜托了。”简老眼角泪痕犹在,显然刚才哭了一路。但话说出来理智有分寸,并没有慌了手脚。
      “简老请节哀,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力。”周永魁在一边跟着落泪,十足的感同身受。
      孙承慕跟在后面,对老师的演技不禁大为鄙夷。什么叫鳄鱼的眼泪,这就是。
      “你知道我二子景扬死得早,我下半辈子就指望长子执羽了。想他总是个出息的,谁知昨晚竟收到他遇到不测的消息。唉……”老人的哀哀载道,让立在后面的孙承慕心如刀绞。原来景扬早就死了?她和景扬那些年鸿雁传书不缀,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去了?转念又想起执羽对自己的种种维护和温柔爱意,原来他竟是景扬的大哥,早就认出自己是眉央。那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问?!
      闭塞的脑子突然加入了过量的信息,一时间,孙承慕的一颗心乱了,往事如丝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周司令伸手扶着简老:“简老路途奔波劳苦,请先进去休息。”两人走过孙承慕身边的时,简老的眼神锐利地扫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孙承慕像被人发现了秘密一样,心惊胆战地垂头闪避。
      又是两天过去,简执羽的下落依然不明,大家心里皆明白,必是凶多吉少了。
      冯锦玫虽说恨着简执羽的无情,却终究还是爱意大过了憎恨,出事以后她总是四出寻找着简执羽的踪迹。所以办公室里就常常剩了孙承慕一个,这一天他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孙副官,我家老爷请你过去一叙。”
      “你家老爷是谁?”
      “你到司令部门口来,有辆别克小轿车,牌照是‘津0012’。什么也别问,上来就知道了。”
      孙承慕走到司令部门口,那里果然停着一辆天津牌照的别克小轿车,出来给他开门的是简执羽府上的沈妈。他不禁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步入简执羽的别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变,而曾经的主人却一直不曾回来。
      沈妈推开门引他进去,一直将他引到楼上书房。门开处,他看见简老正坐在以前简执羽坐过的沙发椅上,无力地倚靠着。见他进来,方才勉强微笑着说话:“眉央,你回来了?”
      “义父。”她仿佛回到了当年,恢复了小丫头的模样,慢慢地朝简老走过去。
      “过来这边坐。”简老指指一边的单人沙发,示意她坐下。
      她乖乖地走过去坐下,清亮的眉眼却透着丝丝倔强。
      “眉央,执羽跟我在信里提过找到你了,我还不相信,前几天看见才敢确定是你。”简老静静地打量他半晌:“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没什么……都过去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义父,若不是你的绝情,哪里能成全今天的我。”在简老面前,孙承慕恢复了简眉央的身份,当年事如潮水袭来,她尽量做到心平气和,可积怨太久,接口便掀了简老的旧伤疤:“我都走了,景扬又怎么死了?”
      简老怔怔地看着她:“怎么,执羽和你通信三年,竟什么都没跟你说?”
      她也愣了:“后来那些信不都是景扬托执羽转寄的吗?”
      “……痴儿痴儿……”简老愣了半晌,闭目长叹,从眼眶里滚出两滴浑浊的泪来,手上递过来一个信封:“这是我刚在他的藏书中找到的,你自己看吧。”
      是什么信能让简执羽当宝贝一样收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一抽出信纸,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一眼,她就看出第一封信是自己写给景扬的绝情信。那是自己对感情的了断,却想不到他收得这样好。
      她又迅速地打开了第二封信,这是一封没有盖戳的信函,脆弱发黄的纸张表明这封信的年头比自己那封长多了。一手漂亮的正楷,署名正是景扬。不过和最后几年景扬写给自己信上那些飘逸笔触比起来,显得要端正稚嫩多了,进一步证明了后来那些信出自执羽之手的可能性。
      信不算长,她一眼便已经读完。
      哥:
      我和老师决定离开天津卫到外埠去住上一段时间。也许是去广州,也许会去上海,也许会上南京,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也可能只要一两个星期,全看我老师的安排而定。
      父亲麻烦你照顾,二娘走后他的情绪不太好。还有……眉央,我是说那个你似乎有点讨厌的小丫头,我知道我一提他你就要生气了,别生气嘛,你一生气就让人觉得很寒冷,我看哥还是多笑笑的好。
      眉央已经写了信给我,说已经和二娘在北平安顿下来,可是我没有时间回信和照顾她。我把她的第一封来信附在后面,希望你能代笔回复,并替我好好照顾她,替我爱护她。
      毕竟,除了你以外,在这个家里我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
      弟景扬百拜
      1916年春
      这一刻,孙承慕又恢复了简眉央的身份,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地接着往下翻,下一页竟然就是自己1915年初秋离开简家,用景扬接济的钱在北平找到落脚点并顺利入了北平女子师范学堂后写给景扬的那纸短信!
      脆黄的信笺慢慢开始抖动,恐怕景扬自己也想不到,多年后,这封信会在眉央的手中抖得好似风中的杨花。
      “十三年前,景扬就去世了。我记得那是1916年的11月,天气好冷,他的棺木被执羽从广州迎回来,重重地落在家门前,那一刻我觉得心比冰雪更冷。从此,我用每年的整个11月来纪念他。如今老天爷还要我用整个4月来纪念执羽吗?”简老的话在眉央耳边响起,楚楚可怜,声声含怨。
      景扬死了!
      原来景扬十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和自己通信三年、接济自己的人竟然一直是简景扬的大哥……简执羽?!
      她闭上眼睛,浮现出简家大院初春的美丽画面,景扬迎出大屋,他舒展的眉眼映着满园的草长莺飞,令人如沐春风。在景扬的身后,远远的房廊下,似乎还站着一个人,比他大些,也比他清瘦,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就跟景扬如出一辙,只不过一个柔软些,一个冰冷些。
      母亲带着她介绍:这是小少爷,那位是大少爷。
      景扬常不避嫌的找她玩,而大少爷在天津一中读书,常年住在学校。即使在家见了,嫌她是续弦带过来的拖油瓶,即使不小心廊下碰着了也只是昂着头冷冷而过。而倔强如她,亦不会高看他一眼。
      前尘再度扬起,印像模糊的大少爷和简执羽嘻笑怒骂的两张面孔重叠在一起,被密密麻麻的书信覆盖住了,又从字里行间浮现出来。
      她从不曾想到,伴她走过一路风雨的那些信笺、那些鼓励、那些理想与信念,竟都是执羽带给她的呢!为什么他会那么帮她,最后一次还放过她,原来他心里早就雪亮雪亮了。那些充满爱意的书信,那些倚马千言的理想和信念,那些笔画勾点,那些飞扬跳脱,他的字早映在她心间,化成灰都认得。
      至此她才明白,鼓励她勇敢地踏上革命道路的是景扬,而默默支持她走过一路的却是执羽,原来自己爱了一路的一直是执羽。
      走过记忆的忘川,原以为已经可以忘记一切,却又记起了一切。
      “我救她是因为她叫‘眉央’。”
      今天,她终于明白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深情厚意。
      泪,从眉央的颊边滑落,不小心洒落在纸上。
      “眉央,跟我回家吧。景扬不在了,执羽也可能不在了。我只有你一个孩子,我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义父,对不起。当年你对我娘下休书的时候,我就发誓再也不回天津那个家了。”
      “你娘……她还好吧?”
      “她早就不在了。”
      谈话戛然而止,唯闻书房中的两人呼吸吐纳之声。
      半晌,简眉央搁下两封信。正一正身上的军装,站起来冲简老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义父,今后请叫我孙承慕。”
      “你……”老人抬起头,像不认识似地看着眼前倔然挺立的人,轻轻吐出一句话:“……我老了……你们有你们的方向。”
      孙承慕正要走出门,回头看着他鬓边丛生的华发,终是不忍地说话:“要是有了……大哥……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您。”看着老人无力地点着头,他才安心地转身离开。
      立在简宅廊下,孙承慕仰望着万里清空,此时此刻,他是多想找到活生生的简执羽,听他说清楚那些年的曲曲折折,恩恩怨怨。这念头却飞快地被青浦船上那一幕惨相所覆盖。
      浮浮沉沉往事浮上来,回忆回来,而景扬和执羽却都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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