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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   张居正政务繁忙,而稍有闲暇,便手不释卷。杨芜为张居正铺纸磨墨,研朱调粉,暗香浮动惹人醉。长期伏案工作的人,患有严重的肩颈疾病。纤细修长又白皙的手指按于僵硬酸痛的肌肉上,力度适中,恰到好处,有助于放松心情,缓解压力,消除疲劳。张居正舒服地喟叹一声,把她揽过来坐在自己膝上,含笑说道:“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夏日炎炎,动辄大汗淋漓,张居正当时就因为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导致食欲不振。心疼他辛苦的样子,蓁蓁取雪水烹茶,夏枯草三钱、 野菊花四钱、桑叶两钱、淡竹叶两钱、甘草半钱……取一盆,将凉茶材料放入盆中,用清水浸泡片刻,捞出洗净控干;放入药煲中,加入清水至八分满;大火煮滚后转小火再煲一炷香的时间,再闷一盏茶的时间;最后一步,待稍微放凉后即可装碗饮用。碗以平底大碗为佳,外施黑釉,色黑如漆;里为白釉,洁白如玉,釉质晶莹滋润,碗心装饰一株清瘦的梅花 。茶汤色泽透亮金黄,滋味浓醇饱满,甜而不腻,而且茶香浓郁,沁人心脾,余香清凉鲜纯。淡竹叶能润肺凉心、扶正固本、清热解毒,无限默契柔情在其中,张居正是极爱的。
      有一年冬天,张居正意外病倒,杨芜病床前精心照料。万历皇帝亲往探望 ,殷切关怀,张居正听了,感激涕零,他不顾病体沉重,让蓁蓁搀扶着起身,叩首不已。杨芜侍奉在侧,她举止端庄,态度恭敬,神情憔悴面带疲惫,衣着简朴,但即便这样,她还是难掩丽色。万历皇帝一见之下有些晃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下暗羡道:“先生好艳福!” 杨芜手段了得 ,素有七窍玲珑之心,冰雪聪明,极其善解人意,游走在各色权贵之间,对于这种目光,她并不陌生,张居正却毫无所觉。万历皇帝走后,杨芜私下里同婢女招儿谈话,感叹道:“观其人,命宫凹陷,气度狭小;眼斜心不正;鼻梁尖削露骨,思想偏激;颧骨塌陷,薄情寡义,工于心计——绝非明主贤君。”
      他完全痊愈之后,蓁蓁以歌舞宴饮相贺。缤纷的落花铺满庭院,微风一吹就四处飘飞。乐声跳珠撼玉般令人陶醉,繁音急节,铿锵有力,杨芜不停地来回摆动手臂,踮起脚尖,妩媚动人地旋转着,整个身姿既柔韧纤细,又带有青春的朝气,裙摆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美若天仙。旋律渐渐的轻盈起来,舞蹈动作由快转慢,蓁蓁一曲舞毕,香汗淋漓,娇喘微微,合身扑入他怀里,绽放出甜美的笑容。
      *
      在张居正担任首辅的万历年间,苏州的赋税虽然已经被周忱从二百七十七万石减至七十二万石,但当地民众长久养成的抗税赖税习惯依然健在。当时的苏州,着实让张首辅体验了一把改革的艰辛,给张首辅留下了庞大的心理阴影,他在给别人的信中忍不住大吐苦水,说苏州以赖粮著名,“其乡人最无赖”,可以称为“鬼国”。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蓁蓁耳朵里,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张居正心知不妙,连忙讨好地笑道:“蓁蓁容颜绝世,清丽脱俗,疑是仙子下凡间,自与别个不同。” 蓁蓁听了忍不住掩口而笑,嗔他一句:“油嘴滑舌的,就会哄我。”
      万历七年,万历皇帝向户部索求十万金,以备光禄寺御膳之用,张居正上疏据理力争,言明户部收支已经入不敷用,“目前支持已觉费力,脱一旦有四方水旱之灾,疆场意外之变,何以给之?”他要求皇帝朱翊钧节省“一切无益之费”。结果,不仅免除了这十万两银子的开支,连宫中的上元节灯火、花灯费也免除了。在张居正的力争下,还停止重修慈庆、慈宁二宫及武英殿,停输钱内库供赏,节省服御费用,减苏松应天织造等,使封建统治者的奢侈消费现象有所收敛。甚至因为害怕浪费灯烛,将万历安排在晚上的课程改到了白天。纂修先皇实录,例得赐宴一次。张居正参加篆修穆宗实录,提出辞免赐宴。他说:“一宴之资,动之数百金,省此一事,亦未必非节财之道”。他还请求将为明神宗日讲的时间放在早上,可以免晚上的灯火费用。杨芜心生忧虑,张居正对万历皇帝太过严苛,难免招致君王的怨恨。
      *
      万历八年张懋修(张居正三子)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张敬修(张居正长子)也榜上有名。那一夜,他特别兴奋,喝了很多酒,像小孩子似的依偎在她怀里,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喃喃自语道:“张氏一族后继有人了!”他可爱又可怜, 双颊泛红眼眸湿润,在她心中激起无限的柔情。
      她生得天生丽质, 身段纤秾合度,皮肤吹弹可破,还很会穿衣打扮,每天晨起揽镜自照,纤纤素手提起眉笔,顺着眉毛生长的方向,一丝一缕的浅描,细致地勾勒出柳叶的形状,眼波流动之间,顾盼生辉。张居正宿醉醒来,看得心里痒痒,他忍不住走过去对蓁蓁说:“让我试试。”刚开始对步骤不熟悉,张居正没有掌握技巧,他画的眉毛也是粗粗黑黑的,虽然遭到嫌弃的眼神,但依然细致,温柔,耐心,那双眼眸好似大海,总是让人沉溺其中。渐渐找到手感,到最后惊艳全城,一时传为美谈。
      不久之后张居正次弟张居敬病重,回乡调治,保定巡抚张卤例外发给“勘合”(使用驿站的证明书),居正立即交还,并附信说要为朝廷执法,就不能以身作则。当初面对内阁混斗、自己政治生命岌岌不保时,他曾经写过一偈:“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 他没食言,确实是做到了。
      *
      万历五年九月二十六日,张居正父亲病死。按照封建礼教,父母死亡,在外做官的儿子必须离任回乡服丧三年,等到服丧期满后才可回任办事。否则,即是“忘亲”、“夺情”。他陷入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一方面,一旦失去张居正这个主心骨,处在深宫里的“孤儿寡母”更是孤苦无依;另一方面,他自己已推行开的尊主权、课吏职、行赏罚、一号令的举措及准备着手进行的在全国范围内丈量土地、改革赋税制度、推行一条鞭法等改革方案如爬坡般阻力重重,缺乏强有力的后继者只能面临被迫腰斩的下场。
      更令张居正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因丧没有上朝的第四天,官员竟都去祝贺次辅吕调阳。根据明朝不成文的故事,首辅去位三日以后,次辅便可把座位从右边移到左边。张居正去留还未最后确定,内阁僚属和翰林院的学士、侍讲读学士、修撰、编修、庶吉士们却都纷纷穿上红袍向次辅吕调阳道贺。张居正用尽毕生的修养,才没当场失态。愤怒之后,又觉悲凉。杨芜不免叹息:“世态炎凉,竟至于此!”却又劝他服个软:“君今富贵已极,不可复加,正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强留于顺天府恐生祸患,不若急流勇退,以保其身。留得青山在,才能以图来日。”
      门帘外传来雨声潺潺,张居正郑重地回答:“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仆不敢惜身,业将得失祸福置之度外”。
      杨芜对张居正深深一拜:“君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乃社稷无疆之福。妾虽菲才(注3)弱质,愿慨然相伴,舍命不渝。”
      人未走茶已凉,张居正丝毫不敢放松,更加抓紧了手中的权力。暗中指使大宦官冯保出面挽留。冯保传中旨,命吏部尚书张瀚奉诏留张居正。张居正本人也一再要求张瀚以吏部尚书的身份出面保他。然而,这张瀚却是个狠角色,始终岿然不动。张瀚的下级户部侍郎李幼滋想要讨好张居正,“首倡夺情”之议。内阁大臣吕调阳、张四维首先附和张居正,并引前朝事例,请张居正夺情视事。御史曾士楚、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亦上疏请留,自此,“和者相继”。众人各怀心思,粉墨登场。
      后期张居正意识到事态严重,曾经试图以雷霆手段震慑敌人、制止乱象,但收效甚微,反而致使清名有玷。万历五年十月十八日,翰林院编修吴中行上书疏劾,说张居正夺情是违背“万古纲常”。第二天,检讨赵用贤上书,认为不能援前朝故事为张居正夺情制造根据。十月二十日,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联名上疏,弹劾张居正夺情是“贪位忘亲”。张居正大怒,十月二十二日廷杖吴中行、赵用贤各六十,艾穆、沈思孝各八十。由此激起舆论强烈反弹。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跳了出来,即观政进士邹元标。吴中行等人因为上疏反对张居正夺情而被廷杖时,邹元标不过是一小官,默默无闻,见状立即厚贿太监,并马上上一疏反对夺情,言辞十分尖锐,批评张居正素来以“非常之人”自居,而他“以奔丧为常事而不屑为”,说明他实际上与禽兽无异。张居正大怒,下令廷杖邹元标一百六十。邹元标因为之前贿赂过太监,虽然挨的板子比别人多,反倒挺过来了。他因此名声大噪,极为沾沾自喜。邹元标此举,不过是“沽名讪上”,欲博得犯颜死谏的美名。他成功做到了。
      朝臣们相继上书为被廷杖的五人求情。张居正不听,将吴中行、赵用贤革职除名,艾穆、沈思孝、邹元标分别发配凉州、神电卫、都匀卫充军。吴中行、赵用贤为隆庆五年张居正所取进士,与张居正有师生之谊,而艾穆为张居正的同乡,他们从维护封建伦理纲常出发,不讲私恩,不避权势,疏责张居正夺情,“直声震天下”,时称五人为“五直臣”。
      最后还是万历皇帝朱翊钧出面,说张居正“亲承先帝付托,辅朕冲幼”,“朕切倚赖,岂可一日离朕”,命张居正在官守制,“夺情”风波才算平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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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3:亦作“ 菲材 ”。浅薄的才能。多用作自谦之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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