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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同甘共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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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祝余已经睡了,这觉不太安稳,眉头皱起,眼皮不住抖动,像是做了很不好的梦。
房间里闪现一线光,白荻自光里显出,走到床边坐下。手按着床板,操控着风,托起祝余,将其调了个个。
棉被定空中,妖被轻放在床上,大片光裸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漂亮的背上有道青痕,已经消了很多,但还是很刺眼,白荻垂下眼皮。手指从光裸的皮肤上划过,痕迹随着手指移动褪去。
睡梦的妖怪很敏感,肌肤接触时,不自在地打了个颤栗。
“呵。”白荻低声笑了。
棉被柔柔落在身上,遮住酣睡的妖。
白荻摸着她发,手掌浮起一层光,温柔呢喃:“睡吧,要做个好梦。”
“白荻!!”床上的小妖怪眼皮打颤,惊声叫了起来,双手乱舞,像是要撕破悲伤的梦境,从中清醒。
握住那双无助的手,他回头时,那双杏眼已经睁开了,怔怔望着自己,脸上还挂着两条泪痕。白荻心下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那妖便朝着他怀里扑来。
从噩梦惊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不管这个时间他为什么在这里,庆幸他在。祝余挣开他的手,死死环住他的腰。
白荻想拍拍她的背,又忆起那柔和细腻的触感,指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缩回手,红着脸,轻声哄道:“我在呢,做噩梦了吗?”
“我梦到你浑身是血,怎么也止不住。”
“傻姑娘,神有强大的自愈能力,不是吗?”
祝余松开手,退出他的怀抱,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白荻别过脸,脱下身上披着的凤凰羽片鹤氅,披到她身上。祝余捏着系带,半嗔半怒地瞪着他。
“真不害臊!”白荻脸红的快滴出血了,抢先开口。
祝余脸烫的不行,听他这话,几乎要厥过去了,驳斥道:“谁让你夜入香闺,偷剥别个衣服。”
香闺二字在脑内炸开,嗅觉猝然变得敏锐了,好像是有一股甜丝丝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祝余见他不语,气的背过身。白荻看向她,鹤氅有些大,转身时,露出一截腰肢曲线,白生生的,在黑夜里很醒目。
随着两人的安静,氛围慢慢变得热了起来。祝余搓着手臂,不安地回头,一下撞上白荻的眼。
“不许看!”急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软乎乎的手覆上眼,犹如烈火烹油。白荻眼睛张合,睫毛扫过手心,痒的她手颤颤的。
“好,我不看,你继续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就走。”
将她手拉下来,用被子裹住她,见她乖乖阖上眼。蹬掉鞋子,躺在她边上,隔着棉被抱住她,手指敲着拍子,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夜眠眠,情长长,山高雾漫漫,路远水潺潺。大红缘线握在手,一头系住丫头子,一头系住少年郎……”
听她呼吸变得绵长,白荻顿住,光华聚拢指间,还未触及祝余额头,手就被她握住。祝余眼睫一抖,泪珠滚了下来,抽泣着说道:
“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要去挨揍,我会很乖的等你回来,不要这样……我会担心的。”
“阿祝……我怕啊。”白荻心脏抽痛,藏了一晚上的难过,瞬间决堤。掀开棉被,紧紧拥住她,脸贴着她的脖子。
“我也好怕,让我陪着你,好吗?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傻妖怪,如果我又变成了怪物,伤到你怎么办。”
“你不会的,对吗?”祝余含泪,捧住他的脸。
白荻凑近,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眼睛,低声说了句笨蛋,低头贴上她额头蹭了蹭。
“好,那阿祝就在这等我回来。”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起身穿鞋,往屋外走去,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见她引颈来探,双眸在黑夜里依旧亮晶晶,可能是因为才被泪水洗刷过的缘故罢,白荻心想,以后一定不能再让她为这些事哭了。
祝余见他离去,心空的难受。在被窝里闷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追出门去,攀着二楼的栏杆往外看。
一扇百来丈的大门悬空立在眼前,阴冷的死亡之气扑面而来,祝余的裙角被门内的风卷起,又被摔开,发出一声脆响。
门开半扇,正中钉着两个金子打的恶鬼,口衔铜环,祝余猜想这便是阴司大门。
太白立在门前和白荻说话,身后还跟着两个红绳扎髻仙童,埋头捧着一根黑沉沉的木杖。
听见声响,太白抬眼来看,见她衣着单薄,有些诧异。拱手朝着她作了个揖,祝余忙颔首回礼。
白荻抬手,隔空拍了拍,祝余眼里的泪又涌了上来。不敢再看,转身进了大门,门内大雾弥漫,将他的身影吞没,太白跟上,恶鬼发出吼叫,铜环前后摆动,门缓缓合上。
长舌鬼捧着鬼灯在河岸边跪了一路,为他们照明去路。
进入阴司地,白荻身上的道袍固住,变得像件盔甲,妄图与阴气抗战。大雾里响起怪笑,兴奋地扑上来。道袍承受不住,自袍角开裂,碎成无数光点,露出底下深紫色的衣袍,揭开白荻伪装。
太白张张嘴,心底涌起一股畏惧感,说道:“帝君还是如此耀眼。”
白荻眼角上挑,先行一步,上了渡船,笑道:“太白日日对着天帝,还说些话来哄我。”
“帝君说笑。”太白呵呵一笑,暗骂自己马屁错拍了马腿。
船夫掌着船竿,撑着乌篷船像河岸划去。船只游动,惊起河里那些沉眠的怨鬼,从河底跃出,围住船,妄图渡河。绿光点点,像极了凡间的萤火虫。
河那边是灯火通明的十二殿,船抵达岸边,白荻朝船夫道了谢,率先下船,往鬼域行去。
刚刚还笑嘻嘻的船夫,见他离去,立马冷下脸。走到右边,船竿用力一按,正准备下船的太白身子一歪,左脚踩右脚,踉跄着往忘川河里倒,差点落了下去。好容易稳住身形,往下瞧了眼,才发现裙角被忘川水吞了大半。
太白皱眉,忽听身后童子哎呦一声,正要问何事。就见他往外扑去,手里木杖飞出船外,船夫眼睛亮了,抬手将竹竿一扫,把木杖往河中心打去。
太白飞身跳起,脚尖点着船身,借力往前冲去。堪堪在木杖落水前,将其握住,往岸边极速飞去。
“真可惜。”船夫叹气,用竹竿将两个童子捅下船去。摇着头,划着船退后。
望着船夫潇洒的背影,太白恨恨揪下几朵彼岸花,跺着脚转圈。“啊啊啊啊啊!气死神了!”
“师父……”两个童子捂着腰,担忧的望着她,太白丢掉花,心里郁闷,谁让她是来打别个的帝君呢,谁让她是天帝的狗腿子呢。将木杖丢给童子,领着他们丧着脸往前走。
行路不过半刻,眼前便出现壮阔城门,上书酆都。三人进城,热闹非凡的集市现于三人眼前,两个仙童很没见识的哇了一声。
喧闹声静了下来,妖鬼齐齐转头,一脸凶相。仙童吓得后退,身后城门啪的一声闭上,吓地两个蹦起来三丈高。
“你衣服被夹住了。”仙童苦着脸,指着同伴的衣服说道。同伴闻言,抬手去扯,居然扯不动,仙童将木杖别在腰带上,握住他的手一齐去扯。
门外的一排穿红肚兜的鬼娃娃,牵成长队拽着衣服,同门内的仙童拔河比赛。为首的娃娃见两人用力,坏笑一声,松开手。只听哎呀一声,仙童摔倒在地上。鬼娃娃笑着从门缝里挤进来,围着两个挖眼吐舌摘脑袋,吓得两个紧紧抱在一起哭嘤嘤。
太白抬脚去扫,将鬼娃娃撵走,拎起两个小的,故作严肃地说道:“明明用木杖去打,它们就永世不得翻身。”
“师父说了,要做好神仙。它们只是玩笑,是我们太不争气了。”抱着木杖的仙童含着两泡泪反驳,同伴忙点头,附和道:“是啊!师父可不要怪它们,是、是徒弟太不争气,被这些小把戏给吓到了。”
太白笑出来声,将两个放下,擦掉他们脸上的泪,夸了几句,继续往前走去。街上的妖鬼已经散了,临走还把灯给灭了。太白苦笑,在黑黑的街道上摸索前行,一路上还能听到各种怒气十足甩门声。
哎,真是一趟苦差事!
三个神走到十二殿前,已是狼狈不堪。见十二神君正叩拜白荻,凑上前去行礼,谁知十二殿的帝君向她们投来冷眼,连招呼都没有一声,便转身消失了,太白碰了一鼻子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太白,这一路不好走。但我也要给大家一个交代,所以……”白荻开口解释,弹掉她肩上挂着的烂菜叶子。
“小神明白的,何况鬼域不许动手,小神已经占大便宜了。”太白心里叹气,如果可以,真想请天帝同行。
一行人踏进罪恶殿,主殿里业火熊熊,大殿顶上绘着百鬼夜行,在热浪之中,仿佛活了过来。大殿由八十七根柱子撑起顶盖,这柱子乃是无人收敛的极恶之人的尸骨,由鬼差收回,将骨骼泡在忘川河里,再用业火烤干,磨成粉,这样制成的木柱,才能立在业火上。这样的人即便轮回,魂魄依旧会被业火灼烧,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大殿中间被一条星云隔开,直通深处的祭台。仙童小脸热发红,只觉眼睛都不够看的,惊奇的观望着四周。
“小心些,这下面可是十八层地狱,要是落下去了,师父都救不了哦。”太白恐吓道,两个小神仙忙收住眼神,低头看路。
主殿看起来无边无际,走起来却不算远,一刻左右便到了祭台。四围了一圈天兵,热的额头冒汗,见白荻行来,忙整理仪容,躬身向他行礼。
白荻脸色不好,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祭台中央,盘腿坐在阵心。虚空中飞出两根缚灵绳,缠上他的手腕,将手拉平绷直。
太白与领将交待了几句,天兵退出一个缺口,让太白进入祭台。仙童双手合十奉上桃木杖,太白接过,咬破手指在木杖上写下符咒。
“行令!”低呵出声,木杖听令,嗡鸣一声,自发飘到白荻身后,用力抽下去。
木杖集中脊骨,将其击打碎,白荻痛的身子抽搐,吐出口鲜血,双拳捏紧。还不待他缓过劲,第二棍又落了下来。被业火烘着,伤口血流加快,反射性的想要挣扎,身躯却被阵心牢牢定住,动都不得动。
牙齿咬破嘴唇,流下殷殷血迹,这木杖上的至阳之气在阴司地受了压制,却极大程度发挥本身阳气,与其抗衡。
皮肉之苦倒也罢了,浓烈阳气强行撕开他的神魂,钻进他灵魄里,外头的阴气也追了过去,同他体内的混沌之气斗个不开交。
至阳和阴气本不是混沌之气的对手,可这一棍接一棍,在他虚弱的时候,往里源源不断输送,让阳气和阴气不断壮大,有了底气,三股不相容的气,在他体内斗得你死我活,就为了抢地盘。
又是一棍,白荻闭眼,感受着自己脊骨又一次被打碎,碍于强大的自愈能力,脊骨再次重新生长。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棍,掌心被指甲抠烂了,他木木盯着地上那滩血,有伤口上流下的,也有他呕出来的。
背上忽现暖意,将他裹住,木杖刚好落下,打在光球上,发出爆破声。光球碎片渗进皮肤里,缓和了痛。白荻眼角酸涩,滚出绵绵雾气,掉在地上。
“信仰?”太白愣了愣,天帝为了把事情做到最绝,特地行刑时间特意选在夜里,就是怕白日凡人的念力过重,伤不到白荻根骨。
“大晚上谁执念这么深,居然能突破阴司地。”天兵将领嘟囔了一句,太白突然想起那个明奴,嘴角微微上扬。
祝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飞到墙上,喷出一口血,无力的滑落到地上。捂着胸口呕出存着的淤血,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爬回塑像前,挣扎着起来,跪在垫子上,恳求道:
“帝君啊,是我的心还不够诚吗?祝余从今夜起,就是您最忠诚的信徒,只求您将我的愿收下,让我为他承下一半的痛。”祝余将用血写的黄纸投进火盆里,伏跪在地上。
火苗吞下黄纸,生起一朵花来,祝余喜的拍手,先前烧纸,黄纸怎么也丢不到火里,她晓得,这是天不受她的供奉,这事不成。情急之下,用血写愿,竟然成了!叫她如何不喜,忙擦着眼角的泪,叩头说道:“您应了是吗?”
“祝余定当信守承诺。”又是一丛火花,祝余泪眼,连连磕了好几个头。
白荻身边灿金色的光球越来越多,从虚空跳出,将他护住。他心头大怮,眼角的白雾漫的越来越凶,几乎将祭台湮灭。伸出手指去碰前方那个光球,光球弹了弹,挤进他的掌心,掌心热滚滚的。血肉模糊被光球治好,顶着他的手指,不再让他自伤。
周遭几个心不够稳的天兵,在阴司地本就受了阴气影响,又吸了太多白荻流出的雾气,已有堕仙的征兆。手里的武器被丢开,倒在地上捂头打滚,痛苦地捶打着脑袋,将领皱眉,忙让人抬着他们退下。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强烈的愿力了。”太白惊喜地说道,见雾气浓厚,像是被传染似的,涌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