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姻缘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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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雷炸起，黑夜被强行撕开一道裂口。
白荻披衣起身，推开窗，斜靠在窗框上，手托着下巴，喃喃道：“千年桃木浸泡在至阳日落下的无根水里百年，可诛天地妖邪。”
他将手伸出窗外，任由一道炸雷落在手心，十指合拢，用力一捏，指间泛起层层电光，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待声响弱下，摊开掌心，凭空多了根流光溢彩的红绳。
屋外的雷声不知几时停了，看看繁星点点的夜空，脸上浮上笑意：“看来还有人记挂着我。”
“怎么样，怎么样。”月老进不去引雷台，只得在外面急地打转，见雷公电母出来，急忙拽着电母的手追问。
“月老娘子放心，今夜司夜星君早早挂星，忽然起雷，如此异象，帝君肯定会起身查看。”电母拍着月老的手，安慰道。
“但愿如此。”
“近日有事发生？”雷公悄声问道。
“嗯，命理殿里的红鸾星闪动，天帝日夜测算，算出有明奴托生锁山。”
“难怪近日明光司动作频频，怕是不日就要下去拿人了。”
“可惜我只司凡人姻缘，托你们送去一节红绳，希望能起到作用。”
三人齐叹一口气，凡人有命数，神仙却没有。万万年的生命，变数太多。
但凡神仙结亲，要先饮三杯黄泉水，受百日脏腑灼烧之痛，尝过疼痛，依旧不悔，才能在姻缘石上刻名。
刻过名还不算夫妻，双方百年相守，不曾变心反悔。姓名方能不消，这才算是被天地认可。倘若变心反悔，须得剥去神职，天雷地火受刑千年。再撵下凡历劫，受尽八苦。
姻缘石认定后，还要去月老殿，向月老讨上一根姻缘红线。种在魂火上，自此神魂相连，一旦一方神灭，另一方也不能苟活。
只有携手走过这三大关的神侣，才有资格进子嗣殿受训，孕育生命。
情爱飘渺，神仙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永不变心。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他人，风险太高。何况过三关，要受的苦痛搓磨，如历三次死劫。
故此，自天地鸿蒙就存在的三面姻缘石，上面留下的姓名也不过寥寥。
神仙子嗣零丁，远比不上兴旺不息的人。上代天帝妄想改变姻缘天定，因此遭到天谴，连那代月老也受到牵连，与帝后一同神灭。天庭飘摇不定，陷入困境，现任天帝只好匆忙即位。
继任后，为挽救颓势，天帝不得不与轩辕黄帝订下契约，要求人类后代信仰天地，用此供奉神仙。天帝统领诸神与白荻辖下阴司退居幕后，不再涉足人间，只留下诸多神怪故事，震摄世人。
用人间的话来说，天帝是个明君，可惜他许多想法……
“你把我们的姻缘红线给了他？”
月老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天帝从花丛中走来，锦袍挂到花枝上，娇嫩的花瓣纷飞坠落，就像男女情爱，月老自嘲一笑，说道：
“我们的姻缘已经断了。”
“你喜欢他？”天帝向她逼近，顺手摘下一朵芍药，抬手想要簪在她耳边，月老侧脸避过，摇头。
“我只是不认同你的做法。”
“你这是在背叛我。”天帝手跟着一转，强行将芍药别在她耳后。
“我从来没有忠于你，何谈背叛？”
“从前你不是嚷着喊着要嫁给我吗？”天帝双拳捏紧，眼里满是不解。
“我早已梦醒。”月老眼里一片平静，退后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那条姻缘红线乃是你父亲用生命织就，是留给我们的，不是吗？”天帝一拳捶在旁边的花树上，顿起落英缤纷，月老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心口那口气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反嘴质问：
“你永远都在理直气壮逼问别人，永远是你占理，别人事事都是错！你口口声声说着，你不先下手为强，就会有人策反帝君，迫使他与你针锋相对。可这么多年过去，帝君对你的雷霆手段，是步步退让，反而是你步步紧逼。逼着他与你对立的，不就是你？”
天帝猛然抬头，眼里有惑，还有震惊。月老见状，不由得嗤笑一声：“你这种无情无义的无心神仙，怎么会明白他人感受？”
天帝张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吐出三个无力至极的字：“我有心。”
“我父亲留下最后一条姻缘线，是留给有情人的，不是给无果的我们。”
月老取下夹着的芍药花，丢进花丛中。再不看他一眼，昂首从他身边擦过，走进了月老殿。守门两个童子对视一眼，缩着脑袋，将殿门拉上。
太白带着千年桃木在天庭四处打转，问遍了神仙也没有找到天帝。
眺望着天宫最偏那片花海，太白叹了口气，驾云冲进桃花林里。
林子里每一株姻缘树上都挂满了红丝线，丝线下坠着姻缘木制成的生辰牌。树上有些红丝颜色已经褪去，浅浅的，连丝线都脆了，却为着那坠在下面的姻缘木，死死坚持。
太白驾云路过，卷起一阵风，脆弱丝线瞬间被风刮断了好几根，被红线绑在一起的姻缘木牌，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太白连道罪过，跳下云朵。
姻缘木本是两指宽的木块，前刻男子后刻女子的生辰。这些浅色丝线下的姻缘木本就开裂，落地后，裂口更甚。
太白弯腰捡起一块裂了一大半姻缘木，打眼一看，是薄情寡义的书生和痴情苦守的商贾女。
太白摇头，这也太不般配了。
又捡起一块，趋炎附势的世家女和忠贞正义的将军，太白嘿了一声，手指一指，将两块姻缘木分开，把将军和商贾女的生辰牌凑在一起，用力一合，将姻缘木并成整块，捏着下巴笑道：
“绝配！绝配！”四处望望，选了根顶结实的红绳，将木牌拴在一起，打了死结。又将书生和世家女的生辰牌子，合在一起，随意找处空地挂起。
一股脑将地上那些牌子拾起来，藏在树桠深处。晃着脑袋往林外走，走到半路，太白面上显出挣扎之色，又回身。取出那些木牌，按着个人想法凑对。
“罢了，罢了，就让我来解开这些注定分离的姻缘，为世间添上几对眷侣。”太白心里有事，只顾着男女性格相配，连几块生辰牌朝代不合也没注意，强凑在一路，还笑呵呵往红绳上挂。望着手上最后块完好木牌，疑惑地说道：
“好端端的怎么落下来了。”
抖抖衣袍，甩掉上面的花瓣，将木牌翻了面。这才发现这姻缘木上竟然刻着三个人的生辰，不由得奇怪，举起木牌仔细一看，发现前后面皆是红光熠熠，侧面像是后面强粘上去的薄板，红漆驳落，暗淡无光。
“竟然有人为了富贵夺人命数，简直不可理喻。”太白摇头，伸手取下薄板，姻缘木上红光灭了，变得同树上其它木块没两样。
牌子上的女子叫胡穆清，本是天生富贵命，却被人换了命。换命人本该早夭，并无姻缘，便将这胡穆清强塞给另有姻缘的安泰，不到三十，就被活生生的磨死了。换命人却拿着胡穆清的好命数逍遥自在，享受别人的天定姻缘，子孙满堂，白头偕老，真是好可恶！就连那安泰也靠着胡穆清余下一点气运，得了大好前程。
将安泰姻缘木挂在树上，太白闭眼，凝神静听。听见木牌摇摆的声音，穿梭林间，寻声找到一块金光闪烁的木牌，无风自动。弹开后面贴上去那层薄板，木牌上金光大盛，压抑许久的男子叹息，在林间响起。
太白好奇，将手贴在木块上，探知男子命运。
原来这叫吴子安的男子，并不喜欢那换命人。只是世家联姻，父母命不可违。成婚后被胡穆清所救，深受吸引，又碍于双方都有家室，不敢再相见，得知胡穆清惨死，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太白叹息，将胡穆清的薄板放到木块上，不用任何外力，薄板便与木块融到一起，一点也看不出分离过的痕迹。太白再叹，想那姻缘木自己挣脱落下，那女子必有许多不甘。忍不住抬手按上木牌，用自身鲜血重漆木牌。
“我就让你带着记忆重生，还你个公道！至于你嘛……”太白搓搓手指，将薄板和姻缘木块穿在一根红线上。
“嘿嘿，既然想改掉短命，那我就让你健康长寿，反正短命人也没有姻缘可配，就多看看别个恩爱夫妻吧。”太白大笑，想起正事，哎呦一声，急急忙忙往林外走。
姻缘林里木牌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只那块分隔了几十年的木牌静静停住，隔了那么久，你我终于相拥。
“今日又有异象。”白荻望着空中翱翔的金凤，忙下手里的书，走到院子里，抬头仰望。
祝余跟着扔掉手里的毛笔，跳下板凳，跳过沟渠，立着他旁边，将手搭在额头上，仰头望着蓝湛湛的天，疑问道：“什么，什么，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是被困住的魂魄，你当然看不见。”白荻让祝余闭眼，两指并拢，从她眼上抹过，低呵一声：“开！”
白荻拍拍她的头，让她睁眼。祝余眨眨眼，再次仰头，果然看见在空中不断盘旋的金凤。
“我看见了！”听着她没见识的惊呼，白荻唇角翘起，向她解释道：
“凤凰是上古圣兽，它们生来高贵，天性善良。百年前，凡间发生大乱，许多凤族都受不了下界子民日夜悲哭。亲下到凡间，见人间涂炭，又无力改变，盘旋在空中悲鸣，不进吃食，陨落了。掌管阴司的东岳大帝开口，凡是凤族转世投胎，都是天生富贵命。”
金凤盘旋没多久，找准方位，俯冲而去，祝余放下手，点头应道：“如此，那这个……”
“换命，有些人总是在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白荻说完，笑容淡了，手摩挲着那节红绳，心头泛起涟漪。
他想，自己是否也在肖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姻缘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