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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Chapter 54 赠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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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至高王“恩赐”的“福报”当真令人无福消受。
起初两天芬国昐在费艾诺的那张大床上睡得昏天黑地,那是他每结束一场大战后快速恢复元气的最好办法。但是第三天的清晨,当他独自醒来,发现眼前仍然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之后,他开始有一些茫然。
弗雷泽每日五到六次秘密前来查看他的情况,询问他是否疼痛,为他上药,熬药,并监督他全部喝下——一路维他奶啊,他真是宁愿再回到阿督瑞斯砍下一百颗奥克的脑袋,也不愿意忍受那掺了柠醋草的药汤了。
芬威次子对那“雅梵娜的诅咒”的抗拒一如他的兄长那般执著,但是葛洛尔小姐在对付他俩这事儿上却是显而易见地一碗水端平。
精灵悔不当初。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芬国昐并不像他的侄子玛格洛尔或者芬罗德那般热爱音乐,在以往,处理完日常事物之后,他更喜欢与他的兄长或几个亲密的部下较量一场,或者出城驯兽打猎,然而,被困在至高王的寝殿之后,他的娱乐只剩下了发呆与欣赏琴师的演奏。短短三日之后,他便彻底失去了对
希斯路姆时下流行小调的全部热情。
作为诺多族的统帅——尤其还是刚刚大胜过一场,声震贝烈瑞安德的统帅,他失明的消息不能够传出去。芬国昐完全理解且心甘情愿地接受至高王对他的安排。
他不能理解的只是费艾诺的变化。
与多瑞亚斯的国土与实力相比,三河之谷的力量犹如萤火之于皓月,安格班都懒得分出心思多看那片土地一眼。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兄长连多瑞亚斯都不放在眼里,却好像对这点萤火之光颇有兴趣。
连续数日,至高王与次子一起同兰塞尔夫妇宴饮寻乐,把臂交谈,简直称得上乐不思蜀。他不回寝殿,亦未向统帅传递只字片语。看上去,他自己的王榻倒真像是被谁“褫夺”了似的。
某个潮湿寒冷的晚上,芬国昐在翻来覆去了许久,终于没忍住,再一次令人拿来了真知晶球。
很快,那人的嗓音便在床榻深处响起。
“怎么了,诺洛芬威?”
出乎意料,芬国昐没有听到想象中觥筹交错的声音,也没有听到玛格洛尔或者兰塞尔的嗓音。真知晶球里传来一阵奇特的哔哔波波声,他辨别良久也没猜到那是什么。
“你和……”他话已到了嘴边却转了个弯,“你把兰塞尔夫妇怎样了?”
“怎样?我还能吃了他们不成?”费艾诺轻笑一声,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你在哪里?”
芬国昐心头莫名其妙涌起一阵暗火:“我还能在哪里?”
床头用来照明的晶石想必是一直亮着,他不过翻了个身,真知晶球里的精灵便似已看清他周身的情景,笑得更是满意了:“那你就留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
“……”
统帅“啪”地关上晶球,翻身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里。
无所事事一个星期之后,芬国昐开始有意识地训练自己的听觉。双目不能视物反倒使他能够沉下心来捕捉那些从前从未察觉的,极其细微的的动静以及耐心辨认它们之间的差别。不多时,他便掌握了不须用眼也能分辨出十多步远外的来者身份为何的技能。葛洛尔的脚步轻盈迅疾,呼吸却从容不迫。弗雷泽常穿的鹿皮靴落在石头地面上时会有一种低沉微带震颤的声音,要到靠近长毛地毯时才会消弭。绸缎摩擦之间的声响清越顺滑,而纱质的衣料却只会发出近似蚜虫嘶嘶的动静。
那之后他又让侍女拿来了至高王在某些特殊场合才会携带的权杖,他拿它当拐棍探尽了寝殿的每一个角落。当他将每一把椅子,每一盏灯,每一册书的位子都熟记于心之后,便择了靠近书桌的那处露台作为自己白日的主要活动区域。那里有一把天鹅绒座椅,一方高度适宜的小几,窗外侍卫长按时吩咐换班交接的指令亦清晰可闻,他可以在那里舒服地消磨一整个上午,沐浴这个季节的希斯路姆不多见的阳光,然后那种一直萦绕着他的,那种莫名的窒息感才略略散去了一些。
因此,一个多月后,当芬巩与迈兹洛斯自多尔露明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本该“卧床静养”的统帅坐在椅子里,摸索着移动小几上几粒排得颇有章法的晶石“棋子”的情形。
“父亲!”
“芬德卡诺。”芬国昐转向来者的方向,“你们来得倒是比我预计中快。”
黑发精灵奔至他的身边,气息未匀,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痛惜:“您感觉可有好些?您的……脸?”
“你说这个?”芬国昐侧头,一道长长的赭色痕迹从他的右眼下方一直拉到了靠近唇角的位置。他安抚地拍拍长子的手,“假的。”
“……”
那是日前弗雷泽亲自为他画上去的“箭伤”,颜料配方据说是至高王的手笔。希斯路姆对外放出的消息是统帅在战场上不慎为流矢伤了右脸,因过分爱惜仪容因此返回王廷后深居简出,但凡出行必以帷帽覆面——不得不说,他的兄长与医师为了将这传言圆个十成十也是颇费心思。
“是父亲的主意?”迈兹洛斯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一副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笑的神情,“不时之需?”
“不错,不时之需。”窗外,长靴踏在地面上的节奏发生了细微变化。芬国昐终于等到了今日的第四支卫队轮换完毕,“你看,咱们的盟友不是还流连忘返么?”
*
想要一片叶子不被人发现,最好的方法便是将它藏进千百片相同的叶子之中。
玛格洛尔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芝士小羊排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打量这场宴会上神色各异的精灵,没忍住在心底笑了一声。
诺多族向来钟爱宝石和一切闪亮亮的事物,但那是因为他们易被“美”所吸引,王族其实并不过分讲究排场,似今日这般分桌而食,每一小桌前还单独配一位侍者还是头一回。
若说是为了给那对夫妻践行,那也太夸张了,更不符合他父亲的性子。何况这些时日,至高王对三河之谷的主人已可谓拿出了十成十的耐心——玛格洛尔发誓,就连他还是个可爱得让人吐血的糯米团子时都没享受过那么好的待遇。
如此煞费苦心,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今日不得不出场的那一位罢了。
他看向上座——统帅端坐椅中,仍然带着那顶帷帽,整个人似笼罩在一团轻纱软雾里,容颜不辨,神色莫测。一位黑发瘦削的侍从正低下身来为他斟酒,或许,还在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将宴会上的一切说给他听——那正是芬国昐的心腹之一。
是他的心理作用吗?虽说看上去没毛病,但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阿塔啊阿塔,您是不是忘了有个词叫做欲盖弥彰啊。
玛格洛尔喝了杯酒,克制住腹诽的欲望。他的对面,多尔露明君主鸽子灰的眼眸底下仍然潜藏着几丝忧虑,迈兹洛斯按住他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那堂弟便慢慢舒展了眉宇,点了点头,似乎是应承了下来。
“……”
虽然猜也猜得到他亲爱的堂弟是在为谁忧虑,但是玛提莫你俩也——差不多得了。
百无聊赖的音乐家转过身,目光在兰塞尔夫妻身上停留片刻,忽然一推刀叉,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竟现在才发现,夫人,您今天戴的额冠可真美。”
银发夫人与至高王次子单独打交道的时候不多,未料到他会主动找自己攀谈,闻言放下手中之物,报以温雅一笑:“谢殿下美言,这都是陛下之功。”
芬国昐执杯的手一顿。
“怎么,是我父王的手笔?”迈兹洛斯有些惊讶。他的记忆里,父亲可是极少送给什么女性精灵额冠的。
“不错,但这不过是至高王所赠厚礼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件罢了。”三河之谷的主人欣然道。
这一下连芬巩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他凝神细看,发现希琳德尔头上戴着的那顶额冠正是由金银双线打造出的首尾相连的藤蔓造型,交接处镶嵌了无数精美宝石,那确实是他大伯的风格之一。
奇怪了,他本以为以至高王的性子……
“对极,对极。”玛格洛尔笑得越发灿烂了,“其实对于好朋友嘛,父亲可一直是很大方的!小小额冠又算得了什么呢,二叔,嗷?”
玛格洛尔开口一笑,迈兹洛斯便觉不妙,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如今居然胆大到敢去撩统帅的虎须了,一时间胸中升起无限感慨。
“看不出来,玛卡劳瑞你倒挺了解你父亲。”芬国昐放下酒杯,和风细雨道,“这么说,你应该也了解了他准备等你从纳国斯隆德回来后派你去东境沼泽开荒的事了?”
“……”
迈兹洛斯眼睁睁地看着弟弟甜美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小脸上。
托至高王的福,尽管出人意料的小插曲不少,但希斯路姆为兰塞尔夫妻准备的践行宴仍是宾主尽欢。
最后一道甜品呈上桌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三河之谷的女主人恰好谈到了自己与丈夫相识的经历。
“后来,父亲厌倦了那样的日子,辞别辛国陛下,去四野寻觅他想要看到的风景。而我原本以为就这样与山野风月相伴就很好,却不想,会在那次采药的时候,遇到让我心甘情愿走出‘环带’的人。”
她的嗓音轻柔温润,如一支清婉的笛,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一室之中唯有芬巩忧心忡忡:“这么说夫人也精通医理?”
“略懂一二。芬德卡诺殿下也感兴趣吗?”
芬巩点了点头:“我……有一位好兄弟,前阵子不慎伤了眼睛,家人遍寻良医,但一直没什么效果,很是心焦。”
玛格洛尔/迈兹洛斯:“……”
“兄弟?莫非是内芙瑞斯特的那位殿下……”兰塞尔神色微变,“为何竟不曾听说。”
“不不不,图如卡诺好端端的在温雅玛,他没事。”精灵解释,“是我军中一位,一位,和我的感情……呃……深似兄弟的好朋友。上次出兵之时他在西线不慎为魔物所伤。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只要有那位王后在,多瑞亚斯的环带内便不会有魔物。”希琳德尔想了想,“殿下所言情况我虽从未遇到,但却听闻服用红芨草与星蕊花泡的茶有清目之效,殿下或可让那位可敬的战士一试?”
“看来也只能先如此了,谢过夫人。”芬巩向她举杯。
“说起来,我也着实没想到多瑞亚斯会袖手旁观。”兰塞尔皱眉道,“辛国陛下是铁了心不管,我送去明霓国斯全都如石沉大海。不过,这一次火器之威整个贝烈瑞安德都已有所耳闻。”有了陛下赠我们的这十台,那魔头必定也会忌惮几分。”
“凡事皆有两面性。大敌帐下亦不乏技艺出众之辈,大人,一切皆要小心为上。”一直做着好听众的统帅却在这时淡然开口,“那器物虽然威力出众,但是保养与运输却都颇费精力。”
“是,多谢殿下提醒。”
“陛下现如今到底作何打算?”芬国昐“看”向迈兹洛斯,“他可为多尔露明与希姆凛的将士准备了足够多的火铳?”
“不。”红发的君主冷静道,“父亲曾经提过,但希姆凛的气候不比他处,我已告知过父亲没有必要,何况那些火器现如今数量有限,还是安置在更需要它的地方为好。”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没人认为迈兹洛斯此言轻狂。对于北方的大敌而言,矗立在黯影与回声山脉以西的王廷堡垒目前并不是他最难啃的那块硬骨头,能让他一想起来就头疼畏惧的,反倒是东境那北风冷冽,屏障单薄的希姆凛。
*
希斯路姆,三河之谷,多索尼安,多瑞亚斯,希姆凛……
一个又一个显眼或不显眼的据点在虚空之中逐次燃起。山道,原野,长河,深谷纵横交错,为经为纬,密不透风的大网于那巢穴的南境缓慢铺开。
若真能有此势,就算大敌再聚集了十倍的兵力,又有何惧。
除非那迈雅的武器也一日千里……
芬国昐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日间兰塞尔与迈兹洛斯的话语。
虽然阿多密斯曾道至高王只是为了试验,但看他兄长如今的手笔,那试验想必已超出他的预料。如若真遂了他们那不争气的盟友的意,希斯隆,三河之谷,多尔露明,守望相助,他原本的计划是否能够再提前……
黑暗中,一阵久违的,放得极轻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芬国昐闭上双眼。
床边响起一阵衣料的细微摩擦声,床褥陷下去了一些,热力迫近,停在了他的上方,久久未动。
精灵屏住了呼吸。
有发丝柔柔地扫在他的脸上,随后,一只手轻车熟路探进他的衣襟,按上了他的心口。
他本已打定主意装睡不理,然而心跳不受控制的变化却堂而皇之将他出卖。
身后那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他反手就给了他一肘。
“我就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他的兄长不以为杵,笑着揽他入怀,“今天玩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撒谎。不是说你和兰塞尔夫妻相谈甚欢?”
芬国昐睁开眼:“怎么,你还安排了‘蛾子’?”话音刚落却是一愣。
“……”
至高王的身子一僵,显然是被他一句“蛾子”触动了往事。芬国昐一时未控制住情绪,很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他转过身去,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领:“兄长,你为什么要将那火器赠予三河之谷?”
“这不是你的‘好’盟友么?不乐意?”
“……”
“不仅仅是三河之谷,事实上我还准备派人送去七河之地、纳国斯隆德……”费艾诺轻描淡写地连报数个地名——芬国昐发现他兄长的计划里这大礼已经快送遍整个贝烈瑞安德了。
统帅的眉头渐渐皱起。他本以为他们应有默契——这等杀器若被公之于众,人人可用,那么秘密武器的价值何在——它原本可以助他们实施更多的计划。
“阿多密斯未将我的想法告诉你?”
“他告诉了我。”至高王言简意赅,“但我没打算听。”
“……”
“兄长,那火器本是我军极好的助力。”芬国昐耐着性子道,“若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费艾诺打断他的话,“但技术的进步没有止境,故步自封不会带来任何好处。”
“可时间的长短却至关重要。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早已非身处维林诺,难道你不知道这个?”
“……”
他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又错了。
果然,费艾诺冷笑一声:“我最不需要由你来提醒的,就是这一点,诺洛芬威。”
他加重了“你”这个字,芬国昐又是一气。
“我们大业未成,就算是对盟友也该有些保留。若这是茜玛丽尔呢,难道你也会这么轻易地送出去?”
一直围绕着他的那股暖意消失了,至高王放开他,坐起身来。
统帅捂住额头,心烦意乱,他今晚怎么尽说些大傻话。
“对不起,费雅纳罗。”短暂收拾了一下心情,芬国昐摸索着凑过去,默默环住他的腰腹,“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想……”
“我不知道你会将它们看得这样重要。诺洛芬威。”好在至高王并没有将他挣开,“你不知道,那些东西,与我从三河之谷能得到的相比,其实并不算什么。”
他真以为他不知道吗?三河之谷的地域,水文,语言,山脉,矿藏,那些都是极好的情报。只是目前,它们与火器在芬国昐心中的分量截然不同。
但他不愿在这时候和他继续争辩:“这些都是那位希琳德尔夫人告诉你的?”
“还有你的朋友兰塞尔。”
“难怪,那我自然不知。”精灵笑了一声,“谁叫这些时日与他们吃喝玩乐的又不是我。”
“……”
他看不到,费艾诺垂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至高王解开他的手臂,翻身下床。
“兄长?”
他的兄长离去不久便折返,将一块很有些重量的东西拎到了他面前。
“读读看。”
“读?”
费艾诺拉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了上去。芬国昐发现那是一块面积不小的金属板,而指下则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凸起。
“用手指。”
芬国昐起先不明就以,但当他顺着至高王的意思仔细描摹过那些小凸起构成的线条之后,他发现那竟是一行昆雅语字母。
“敬启……多索尼安……隘口,屯兵……希斯路姆……”他一字一字地读过去,终于认识到至高王带来的是一封最新的军报,蓦地抬头,“兄长,这是……”
“新发明。”
“你……”芬国昐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从真知晶球中传来的那阵奇特声响,“难道你……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个?”
“没有。”他的兄长倨傲道,“主要还是忙着与绿精灵吃喝玩乐。”
“……”
芬国昐自知理亏,不再多言,摸索着那些被打磨得格外光滑,一点也不会扎手的字母,认认真真地读了下去。
“哥哥,你做了多久?”
至高王没有回答,只是撑着头,借晶石清光凝神统帅专注的模样。
最好的大理石也难以雕刻出这样的一张脸,可惜那新鲜画上去的伤疤就像一条攀附在上面的丑陋蜈蚣。
他伸手,指尖沿着那条疤痕摩挲起来,在接近唇角的尾端那里短暂停留了一下。
“是很方便的工具,但如果每一次都要全部做成这样……”芬国昐喃喃道,说不上来此刻自己是何种心情,“岂不是会增加许多无用的麻烦。”
“也算不得多么麻烦。希斯路姆不养闲人,你也不许例外。”
“其实你可以让阿多密斯……”
“嘘……”费艾诺将那块金属板拎开,俯下身去,有些烦躁地埋脸于他脖颈,“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
“诺洛芬威,你乖一点。”
那话语中极淡的倦意让芬国昐心底一软,他望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发了会儿呆,然后抬手抚上了至高王的头发:“有什么好处?”
“嗯?”
“答应你有什么好处?”
肩窝处的重量消失了,那热力虚浮在他的上空,像是他正仔细看着他似的:“你想得到什么好处?”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很多好处。”芬国昐圈住他的脖颈,仰头封住了他的嘴唇。
“……”
暌违多日的一个吻。
仅仅是双唇相贴,轻轻厮磨,就让芬国昐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他的手指插入费艾诺的黑发中,顺着柔韧的脖颈上滑,强硬地摁住了他的后脑勺,绝不许他后退。至高王放任他撬开他的齿关,由着他攻占他的口腔,继而为非作歹一番,而他一手撩起了统帅乱七八糟的睡袍,缓缓摩挲他的脊背。待那只遍布胼胝的手一节一节地揉捏过他的脊柱,痒麻之意一路延伸,芬国昐早已忘记了他们的全部龃龉。
“告诉我,为什么生气?”无声亲吻的间隙里,他听到他的兄长如此问道。
生气吗?他哪里像在生气?精灵努力地回忆着。
但他想他确实应该生气。因为他突然发现,他今夜可笑的失态竟都只是因为……因为他一直在想念着他。那想念无关时间与距离——或许只是单方面的——他害怕那是单方面的。而更可笑的是,他原本早就习惯这种“单方面的想念”,不会让它为自己带来任何困扰。还在维林诺时便是如此,那只是他所有心情当中最隐秘最微不足道的一种,他从未让它影响到他的任何言行,影响到他的任何决定。可如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告诉我……”费艾诺气息不匀,仍在追问。
但这是芬国昐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他在犹豫与纠结之中忽视了费艾诺的动向,而当至高王再度将他整个置于他的掌控之下,让那些温暖的火焰再次在他的身体上流转的时候,芬国昐的思考已经难以为继。
与体肤的感受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眼前那片漫无边际,依然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那是沉重至极,连他的拥抱与亲吻也无法轻易化解的枷锁。
他不允许自己受制于人,他永不会让自己受制于人。他浑浑噩噩地想着。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最坏的结果,他有多畏惧。
“别怕,我不会让你失去眼睛,我绝不允许他再……”
芬国昐突然清醒过来,一时之间却不能确定方才他的兄长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费雅纳罗?”
“我不能……诺洛芬威……”
“不能什么?”他偏头吻他的眼睛,“为什么不能?”
“因为……”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因为什么?”芬国昐收紧了揽住他肩背的手臂,一手却抬起了费艾诺的脸,厉声追问。
但暗夜之中,除了他二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外,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难以言喻的,无力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芬国昐咬牙,陡然翻身,趁着至高王还未回神,摸过纠缠中被乱扔一气的腰带,迅速蒙住了他的眼睛。
“你——”猝不及防被掀翻的费艾诺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他的手臂被一股强悍不容抗拒的力道拉在了头顶。
“回应我!”
黑暗降临之后,炽热的吻触落下来之前,他听到统帅如此强硬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