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Chapter 53 晶铁 ...
-
前夜的雨停了下来,王廷堡垒外,四季常青的植被舒展开被积雪压弯的枝叶。会客厅窗户半掩,微冽的西风送来一阵松木的清浅香气。
玛格洛尔歪在椅子里翻开琴谱,哼着一支轻快的曲子,想到不久前纳国斯隆德传来的消息,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过,这点笑意在他看见走进厅中的两个精灵的那一刻转瞬便化为了惊诧。
至高王次子站起身来,缓缓睁大了双眼,看向右侧的那个更高大一些的,穿着深蓝长袍的精灵:“是……二叔?您这是……”
“与我无关。”他看不到精灵的表情,却能听到他镇定的声音——因为一幅足以遮蔽所有视线的长长银纱挡在了他们之间——而且很明显,他非常清楚他想问什么,“是你父亲的主意。”
“……”
统帅在侍卫的指引下来到玛格洛尔身侧,在他的位子坐了下来,顺手撩起那副快从膝盖垂至地板的银纱放至腿上。
“……”
“玛卡劳瑞,你何时出发去纳国斯隆德?”
“哦!下,下个月。”玛格洛尔看着他从容优雅地撩开面纱,将杯子里的茶水一气喝干又放回侍卫手中,接着再将那将它恢复原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佩服统帅还是该佩服至高王了。
“二叔,您还好吧?”他凑近他,悄悄问。
“还不错。”帷帽里的统帅平静地道,“怎么了?”。
“……”
“他们到了?”
“想必快了。”
“你都记清楚了?”
“……”
兰塞尔夫妇进入厅中的时候,先是一愣,紧接着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狐疑。
兰塞尔本以为他会同时见到希姆凛之主和统帅,却没想到在会客厅里等待他们的竟是日前与他交谈不多的至高王次子。他的着装比参加庆功宴时要更加正式一些,这或许是因为他的兄长并不在此处的缘故。兰塞尔记得他有种舒朗洒脱的气质,那是那身规规矩矩的常服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许是还未发觉他们已经到来,这位诺多将领正带着点懒洋洋的神色,侧身与他身边之人低声交谈。
然而那一位……兰塞尔一时之间居然不能确定,那真的是他认识的统帅吗?
玛格洛尔身侧的精灵穿得颇为正式,而且是他见惯的,至高王弟一家常穿的颜色。但是他戴着一顶造型奇特,与他本人的气质绝对不符合的帷帽,那看上去像是女款,不,准确地说就是女款——因为无论是哪族的男性精灵都没有戴这个的习惯。
希琳德尔亦惊讶地看向那个她好奇了多日的统帅。即便是坐着,也可以看出他是个极其高大的男子。兰塞尔曾告诉过她,赫尔卡纳之主拥有不下于其兄的勇武与智慧,并曾率领亲族穿越赫尔卡拉赫坚冰海峡——那令希琳德尔肃然起敬,并且产生过一些其他的想法。
“日安,诺洛芬威殿下,卡纳芬威殿下。”
“日安,领主,夫人。”玛格洛尔清了清嗓,做了个邀两位在对面入座的手势。他并没有忽视掉两位绿精灵脸上那与他如出一辙的惊讶,于是看了芬国昐一眼,顺口道,“诺洛芬威殿下他在阿督瑞斯的时候,一时不察,脸为流矢所伤,破了相,如今还在涂药。殿下他一向爱惜仪容……故此……唔……故此……”
兰塞尔微微皱眉。
统帅并没有开口,但是一阵莫名的寒意却突然窜上玛格洛尔的脊背,他冷唧唧打了个寒颤,非常识时务地闭了口。
厅中一时静极。希琳德尔担忧地看了丈夫一眼。
“诺洛芬威殿下……”
“希琳德尔夫人,您衣裙上的红色仙客来很美,它们和您的眼睛很配。难怪兰塞尔阁下为了您,什么都愿意忘记。”
银发精灵未曾想到芬国昐开口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质问她的丈夫,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赫尔卡纳统帅的音色偏低,极有礼貌,却又无比疏离,与他们缔结盟约之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殿下,阿督瑞斯一役是我之过。”绿精灵领主心头一紧,“兰塞尔正是为此事而来,但这与希琳德尔无关,还请殿下勿要……”
“勇敢的战争与伟大的爱情并无置于天秤两端权衡的必要。”统帅截住了领主的话语,“阁下多虑了,我为何会责怪夫人?”
“诺洛芬威殿下……”
“只是,于我王而言,一个满意的结局足矣。”统帅道,“但于我而言,于赫尔卡纳而言,那却远非‘满意’。”
兰塞尔一窒。
“为了那个结局……阁下可知晓,我的左翼军团折损了多少?”
“而阁下伟大的爱情……它的代价又是多少诺多将士的性命?”
“……”
“阿督瑞斯一战不仅是为多索尼安,亦是为了三河之谷的安危。如若蓝角隘口陷落,首当其冲者便是三河之谷,绝非我诺多王廷。”
“大人,那本不是他们应该站立的地方。”
“是我,一时之间考虑不周。”兰塞尔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芬国昐此言并非夸大其词。如果时光逆流,他绝不会再做出同样的选择——三河之谷的兰塞尔不是背信弃义之人,那并非他的本性。
“我以曼威之名起誓,绝不会有三次。殿下,如若殿下依然视我为友,如若三河之谷还有什么能够帮到殿下与至高王,弥补赫尔卡纳……殿下,请不要犹豫。”
领主诚恳地看着他的朋友,但因那幅银纱之故,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脸,更遑论他的真正神色。
芬国昐就坐在他的正对面,但帷帽之后再无声息。
绿精灵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那幅银纱之后仿佛正有两道冷锐如锋的光芒,无声地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心揪了起来。此役扬名中洲,诺多声名正盛,他现下绝不能与芬国昐为敌,三河之谷更不能与希斯路姆闹翻。他自认无论是对至高王,还是希姆凛君主,抑或是统帅,他都已表现了足够的悔意与诚意。
只是,信任这东西……
一片安静中,至高王次子调整了一下跷二郎腿的姿势,厅中一时只余他百无聊赖的,手指轻轻击在木质扶手上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三河之谷……”许久,统帅轻轻笑了笑,嗓音之中却是有了回暖的迹象,“如若大人当真有心……”
*
至高王今天上午非常忙,晨起之后便坐在书桌前,一直到接近午饭时分才放下手中羽毛笔。
他刚舒展了一下身子,就见得大门被人毫无征兆地推开——他的半兄弟在一脸尴尬的侍卫的指引下拎着一幅轻纱大步闯进来,抬手就将一份文件摔在了他的桌案上。
他拿过文件看了一眼,抿了抿忍不住就要翘起来的唇角,摆手让侍卫离开。接着才看向芬国昐——他已经窝进了一旁的软榻里,自己将那碍事的帷帽取了下来。
“这又是怎么了,那绿精灵还敢招惹你?”
“明知故问。”芬国昐朝他的方向冷冷睨了一眼,“算盘打得不错啊陛下。好人都由你你来做,恶人……”
“有什么问题?”费艾诺笑眯眯地起身走到他的身边,“这个恶人,整个希斯路姆,除了被那见色忘义的家伙险些害死的赫尔卡纳之主,还有谁更适合来做呢?”
“……”芬国昐皱眉纠正,“我说过,就算你没来,我也有我自己的……”
身边的软榻陷下去了一点,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上了他的嘴唇,止住了他没有说完的话语。
“干什么?”他不耐闪避。
“一点奖励,先喝了再说。”
唇边弥散着一股诱人的芬芳,像是蜂蜜,又像是他最爱的莓果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于是芬国昐没有拒绝,顺从地一口饮尽。
直到那股冰凉的液体被咽下肚,那股隐藏在蜜酒与蓝莓甜味之下的——属于醋柠草的酸涩才一股脑窜上他的舌尖与鼻腔,芬国昐终于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他的混账兄长看着他瞬间皱成树胡的脸,已经笑得软榻都开始抖了。
“库茹芬威!”统帅侧头怒视。
费艾诺好容易才憋住笑,将空杯放在小几上,将备好的新鲜莓果送到他手里——真正的奖励。
“今年最后的顶级存货,省着点儿,五十年换一颗。”
芬国昐不理他,吃了半碟才堪堪将那股要命的味道压过去,不解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按照他的想法,三河之谷本有比他要的价值更高的东西。
“自然是有新的打算。”
“三百年?”芬国昐扬眉。他兄长此言摆明了他不会提前告知他的计划。因此他放弃了追问。
“不过三百年的晶铁优先开采权与东西贝烈瑞安德的最低价而已。”费艾诺咳了一声,“怎么,你还要替兰塞尔那家伙肉痛不成?”
“不。”芬国昐毫不迟疑地打破他的幻想,“我的意思是,区区三百年就够了?”
“……”
“我怎么觉得这一点不像你的作风。”
“你懂什么。”费艾诺不屑道,“三百年足够了。”
“好啊,我拭目以待。”芬国昐毫无诚意地道,“但是兄长,我并不认为希斯路姆目前有人能负责这件事。”
“我已通知过墨瑞芬威。”
“……”
费艾诺抬眼:“怎么了?”
“没怎么。”芬国昐无意识地抚摸着软榻扶手一角——那里已经被包裹了一层厚厚的天鹅绒,笑叹,“该说兄长真不愧是兄长呢,还是该说可怜的兰塞尔呢?”
“收起你那副虚伪的面具罢,诺洛芬威,别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费艾诺将空碟子放回小几,在看到芬国昐的动作时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他那双没有焦距的灰眼上。
至高王的眸光一黯,下意识伸手揽住了精灵。
“……”
“过不掩功……诺洛芬威,这次你想休息多久?”
“什么意思?”芬国昐皱眉,他的手触到了那顶帷帽,“你当我很想去见兰塞尔那混球?若不是因为……”
若不是因为他失明的消息不能传出去,他才不会委屈自己,满足他兄长突如其来的恶趣味——虽然那确实是个避人耳目的办法——至少短期内足以奏效。
芬国昐回想起会客厅里的绿精灵,还有玛格洛尔那轻轻的,断断续续的敲击声。
一声高兴,两声忐忑,三声似喜似忧,四声或可加码,五声二叔你适可而止吧对方表情在说你再逼下去他就要血溅王廷了……
真是……亏他兄长想得出来。
至高王揽在他肩头的手臂紧了紧:“诺洛芬威,我不能确定你……今天早上弗雷泽说……”
费艾诺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芬国昐心里很清楚他要说什么。
医师还未查清楚原因,无法对症下药。而且,是否会对视力有影响,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如果是那个最坏的结局,会怎样?
一时之间,无数个可能从芬国昐脑海中闪过。
“我还需要被困多久?”
“被困?”费艾诺垂眸看他。
“我不习惯太久无所事事。”他仰头,目中并无惧色。
“太天真了,诺洛芬威。”费艾诺注视他良久,嗤笑,“难道你以为我会由着你霸占我半个床位,平白浪费我的粮食和金币?”
“……”
“两个月,我只给你两个月的假期。”
“……”
“连玛提莫都只有一个月,这可是你的专属福报,怎么样,开心不开心?”
“那不如试试我也给你戴幅银纱,让你试试当一个月的睁眼瞎?如何,兄长,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