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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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对方狠狠击碎，裘君昊直到刚才为止还认为自己能赖掉一条人命，但现在看来，他好像不得不为自己犯下的所有罪恶付出代价。
“你赢了，小陈。”他缓缓开口，“杀父之仇我必须报。”就像是终于卸下沉重壳子的蜗牛，他僵直的的后背垮了下来。“我妈两个月前在精神病医院去世了，你们知道她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吗？”
审讯室陷入寂静，所有人都十分认真地望着他。
“我妈说：‘州恒，州恒，我来了。’她自从疯了就好像是把我忘了一样，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个已经不在世的爸爸。”他说着，重新看向陈飞濯，“小陈，你知道当一个人的精神寄托是已经不存在的东西，她活的得有多痛苦？虽然平时她胡言乱语，但临终她却好像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终于从痛苦中摆脱。”裘君昊笑笑，“也对，你有一个当警察的妹妹，还有一个为你挑衣服的姐姐，你们都活力满满，你怎么会知道呢？”
陈飞濯抿住嘴唇，那个如血的傍晚就像是电影胶卷，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现。简蔷微微瞥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的双眼有些失神。
“从一开始，你就只想着自己。但你爸爸的行为如果放在现在，是要吃官司的。”简蔷忽然站出来，用响亮的声音反驳了他。
裘君昊握住拳头的手忽然狠拍了一下面前的桌板，朝简蔷吼道：
“但他们对我们一家的伤害是无法磨灭的！”
“那你知道张建国一家后来怎么样了吗？”简蔷走近他针锋相对，房间重新陷入沉默。简蔷在查找当时警情的时候，意外在网上看到一条去年的新闻，这条新闻正与这个苦难的家庭有关，“张建国死后，他的妻子为了养她的儿子打了两份工，因为太疲惫，烧水的时候睡着了。家里因此遭遇大火，女人被活活烧死。孩子呢，也烧成重伤。从此以后，这孩子再也没有踏出家门一步，他将自己完全封闭在家里，只靠外卖过活。去年有条新闻意外报道了他，说是社区工作人员上门劝解，才终于从他家里清出了三车垃圾。他已经彻底丧失了社会能力，可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一家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但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母亲或者是他自己，都为那个骗局付出了整个人生。”
“……”裘君昊原本发狂的模样被这段话浇灭，他的眼圈憋得红红的，直直望着简蔷：
“如果按照你的逻辑，他来找你报复也完全成立不是吗？”
裘君昊的那些诡辩，在这个悲伤的故事面前仿佛失了效。
“你有妻有子，却始终忘不了仇恨。忘不了仇恨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一个冷峻的男声缓缓升起，简蔷抬头，这才发现陈飞濯的表情稍稍好些。他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本杂志，还是那本1988年的《洪丰周刊》。“你以为自己为什么会入洪丰报社？为什么会成为王总的秘书？难道王总真的不知道你是谁吗？”
裘君昊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当杂志被翻到那篇《张建国之死》时，他看到上面用红笔写着这样一行字：
「王文牧啊！文字就是刀，不要用它去杀无辜的人！这辈子，你都得好好赎罪！」
这行字铿锵有力，斜斜地列在标题之下。裘君昊再熟悉不过，这正是王文牧的笔迹。
“你儿子上中学，还是王总帮的忙。你一个大学专业是化学的人，能进整个洪市最大的报社，难道全因为自己努力？你以为这背后没有谁推了你一把？”陈飞濯说到这里顿了下，“还有朱总编，我没想到你这样恶毒。让一个死去的人还要背上如此侮辱。”他说，“我已经调查过了，他和那份证明上的公司根本没有过接触。所谓受贿都是你伪造的！”
“……”裘君昊咬住下唇，他的语言已经在真相面前溃不成军。简蔷则望着这个男人，她不相信有一个人能将谎言编织得如此完美，甚至不惜让死者死后背上污名，目的则是为了报仇，报仇杀死那些本应尊重的、恪守自己职业原则的人。
“为什么不想想你的孩子和妻子？”包阳的这个问题，成为了这场审讯的最后一句话，也许会永远都在裘君昊心中回荡。在逝去的人与眼前的人之间，他居然抛下了真正值得珍惜的人，毅然决然，万劫不复。
包阳和简蔷将裘君昊押出审讯室的时候，陈飞濯也一同走了出来。他将那本1988年的《洪丰周刊》重新收回了自己的包，却发现王傲凡正望着他：
“这本杂志是哪里来的？”
“王总给我的，放在牛皮袋里。”陈飞濯说，“就在他去世的那晚。”他回忆起那晚在车上，隙开的窗缝间漏进潮湿的风，王文牧将那只文件夹托付给自己，并意味深长地说：
“小陈，你是记者，一定要恪守自己的职责报道真相，我不喜欢现在市面上那些浮夸的标题和内容，我们媒体讲究良心。而这良心除了公正外，还要有慈悲。有些人固然可恶，但我们必须想想他们的家人和孩子。”
“那天晚上？”王傲凡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这个时间点让她感到意外。
“嗯，他说文字是刀，让我不要朝无辜的人乱挥。”陈飞濯沉沉说道，他不晓得王文牧知不知道一个小时候，自己就因为曾经朝别人乱挥刀剑而殒命，这是将亡前的预言？或是命运的巧合？当然无法考证。
王傲凡冰冷的表情终于因为这句话而渐渐融化，微微泛红双眼落到了别处。那就是她一直都很崇敬自己这位大伯的原因，因为他本身就值得敬仰。女人点点头：
“你能写好这个案子的对吧？”
“当然。”陈飞濯承诺道。
“那好，我等你的文章。”王傲凡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朝明亮的室外走去。
气氛莫名沉重，当陈飞濯收拾好一切，打算离开的时候，才发现简蔷正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正盯着他一言不发。他顿了顿，勉强将下垂的嘴角向上弯了下，女孩儿却表情严肃，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我们打算搞个庆功宴，副队问你要不要去？”
“让我去？”
“呃，他说你帮了忙所以请你一起吃饭。”简蔷解释，可不一会儿她便转了语气，“当然没人让你一定得去，不去拉倒。”
“为什么不去？”陈飞濯脸上的笑意终于慢慢加深，“有免费的晚餐我从不拒绝！”
于是乌泱泱一群男人，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记者，和一个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小姑娘，在刑警们常去的小饭店包了个小包厢。这一周以来，太多的压抑和辛苦都被宣泄出来，大家的欢笑充斥着整个包厢，让这个老旧的小空调房在五月的夜里还是热情如火。简蔷的毕业实习无疑是优秀的，她夺枪制服绑架犯这一条，就足够立功表现。于是她的实习表格便多了个无比光荣的荣誉。而包阳邀请陈飞濯，显然也是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结，王兴对他的点化，让他放下了曾经的芥蒂，作为领导者，更多不是埋头去做，而应该善用人才做最优选择。陈飞濯呢，他看了看身边的简蔷，她年轻的脸庞有时会和自己惨死的年幼妹妹重合。事实上，每当想起那个傍晚，对他都是一种极度折磨。但王文牧却坐在那辆奔驰车后座对他说：“小陈，今天我将案子的资料交给你，但我不是要让你往后看。恰恰相反，我只是希望你能了结掉从前的东西，从此珍惜那些当下的人和事，那才是你能保护的。”
裘君昊就错在这上面，陈飞濯不希望自己和他一样蠢。
饭局上，简蔷兴起也喝了一瓶啤酒。走出饭馆的时候，她明显起了变化，除了发烧的脸颊，话也多了不少。大家互相告别，简蔷打算叫车回家：
“我送你？”陈飞濯问她。
“不要你送。”简蔷一边回答一边拨弄手机，“我已经喊了车，等会儿就能到。”
“那行。”陈飞濯并没有坚持，“我陪你等会儿。”
简蔷没有理睬他，反倒突然一弯腰，坐在了饭店门前的马路牙子上。陈飞濯看着她有些油腻腻的头顶忽然好笑，叹了口气走下台阶，也在她旁边坐下：
“明天我想去姐姐家吃饭。”
“不行，你别来我家。”简蔷把脑袋搁在双膝上，很决绝地拒绝了他。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你来了，我也肯定会赶你走，所以就别多此一举了。”简蔷虽然觉得疲惫，但嘴炮一点都没落下。她望着面前渐渐沉入安宁的马路突然问道，“王文牧那天晚上给你的资料到底是什么？”她还记得那晚为了“保护报案人”，自己也陪他等出租车。对他手里捏着的那个牛皮纸袋，她始终都很好奇。
陈飞濯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简蔷回过头看他，才发现男子正望着头顶唯一明亮的北极星，它即便在夜晚灿若白昼的洪市夜空，还是清冷闪烁：
“喂，说句话啊！”简蔷拖长声调，一听就是酒精作用，语气都有些黏黏糊糊，完全不是平常的果决。
“我家灭门的资料。”陈飞濯极平淡的回答。简蔷这才缓缓坐直，她当然耳闻过他的过去，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一定是痛彻心扉的。自知失言，她没再问下去。但有时她会想，如果自己是他的话，一定会亲手去抓住凶手，所以更会成为一名警察。而他却没有继承父亲衣钵，从一开始，他就拒绝成为警察，在大学填志愿的时候，父亲还特意询问过他。但他很直接地排除了这个选项。
这之后两人再没对话，出租很快也到达。这次是他目送简蔷上车。女孩儿坐上车，窗外的男子却只是双手插着口袋随意地站在那里，他望着简蔷，却一言不发。简蔷觉得自己好像能从他的双眼里看到些落寞，但她同样连告别也没说。
第二天，陈飞濯没有来家里吃饭。简蔷第一次对他的缺席感到好奇和挂念。
一周后，六月在一个时晴时雨的天气中缓缓来临。简蔷重新登上了北上的火车，那是她的毕业季。简柔送她到火车站外，与她告别后，简蔷便独自走进候车大厅。
上车前，她在报亭居然发现了最新出版的《洪丰周刊》。她买下一本，果然在案件专栏看到了关于这个案子的文章——《双重死亡：王文牧与朱鄂死亡的真相》，一个并不花哨的标题。而标题旁边则印着小小的名字：陈飞濯。
简蔷靠在候车大厅的墙壁边，歪着身子阅读了这篇密密麻麻写了三页的故事。结尾他写道：
“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无声告白》。希望裘君昊能明白人生的真正意义，希望所有人都能摆脱桎梏自己的枷锁，找到自我。”
女孩儿收起杂志，耳边的嘈杂又缓缓升起。随着广播员的提醒，她登上了那列驶向夏日的高铁。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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