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九郎》宋羽韩

7、往事如烟难回首

　　过了一会儿，冷冉风似乎又恢复了制止力，他轻轻松开九郎，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道：“随我来吧。“说着向岸边的木屋走去。木屋里十分的干净整洁，连灯也燃着，似乎这屋子的主人刚刚出去一样。九郎刚一进去就从略带旧腐气息的空气中判断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墙壁上蒙着深绿色的帷帐，九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心道：“这帷帐下面遮的是什么？这主人是谁？一定不是冷冉风，因为没有清冽的冷香气。”这时冷冉风伸手“哗”的一声将帷帐接了下去，挂在墙上的两幅工笔画便露了出来。
　　第一幅画上是一个白衣的青年，微微含笑，眉宇间剑气飞扬，英俊极了。他的身后是一片海岛与大海，而他的脚下竟是大片的摘星草。第二幅画画的是一个在海边礁石上临风而立的白衣女子，衣袂翩飞，神采飞扬。这两幅画都是一人多高的尺寸，笔触十分的细腻传神。九郎看着那白衣女子的画像，喃喃的道：“奇怪，这是师父呀。”这幅画竟然是十七年前所做的。
　　九郎看了一眼冷冉风，道：“十七年前真是师父风华正茂之时，以雪月剑法名倾天下，惹多少江湖名士竟起相思，不顾她杀手的身份，甚至不惜自身名誉想和她结交。师父总是避之不及。而这个画中的男子，一定是和师父关系非同一般，不然也不会有机会看到她的相貌。这个人是谁？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冷冉风认真的看着她，半晌才苦笑道：“你竟然不知道！天啊，我本来指望你能告诉我答案呢。”
　　“这才是你换剑的真正原因！”九郎忽然明白过来，大声说道。然后她却又冷笑了一声，道：“公子这桩生意果然赔大了。”
　　冷冉风盯着她，道：“那也未必——你不知道，可有人知道。有人比你知道的更多，有人——知道一切——”他说话间冷冷的盯着墙上倾城雪的画像，缓缓的道：“有人——知道所有的事情。”
　　九郎吃了一惊，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一样，冷冉风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冷冷的杀意，让人听了觉得不寒而栗。她静静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我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师父的。你要敢对她怎么样——”
　　冷冉风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九郎，道：“你为什么总是误解我的意思呢？我要对她怎么样，十年前早就动手了。”然后他指了指那副男子的画像，轻声道：“这个人——是我的小叔叔。冷家百年基业，一代比一代兴盛。我爷爷生前最为宠爱的不是我父亲，而是我的小叔叔。父亲老成持重，精于商道，也极喜欢打理生意。可小叔叔为人落拓不羁，散漫成性，因为讨厌爷爷的管束就离开了家，自己闯荡去了。你也看见了，我的小叔叔相貌英俊，又是个洒脱自在的性情，武功又好，所以不几年就已经誉满江湖了。我父亲与他感情极好，见他在外边过着刀尖添血的生活，总是放心不下。每次小叔叔回来，父亲都劝他赶快安个家，留下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冷冉风说到这停住了，伸手抚摸着画像，神色渺茫，似乎陷入了记忆之中。
　　“可是，小叔叔每一次都是一笑了之，被逼的紧了，就抱起我笑着说，冷家还有我呢。只是，有一次小叔叔出海回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满腹心事，惆怅难解。这件木屋是他自己盖在这里的，那院子里的摘行草——就是那次出海带回来的。他画了这两幅画像，总是那么呆呆的看着。”
　　九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道：“他那次出海，可能和我师父相遇了。”
　　冷冉风也叹了口气，怅然道：“是啊。只是谁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叔叔他什么也不说，我父母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能小心地打听着。我那时十岁，正忙着习武，学习商道，只有傍晚的时候才有时间跑过来看他，陪他一直坐到月亮高高升起，满地是银色的星光。他总是什么也不说，只暗暗的叹息。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月，我在账房算账时听见父亲和母亲小声争论着什么。原来是母亲托江湖上的朋友打听到了小叔叔如此消沉的原因。他在出海使遇到了倾城雪，并一见倾心。可小叔叔回来却没法向我父母开口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绝顶的夕门杀手，他为此而痛苦不已。毕竟，冷家的威望与名声百年成就，如果他要娶一个杀手，恐怕难过我父母这一关。”
　　“他们虽然争执了，可最后还是同意了，对不对？”
　　“没错。我母亲本是不肯同意的，她自称是名门之后，一代侠女，素来看不上江湖中的其他女子。但对于父亲来说，江湖中的人都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眼看着小叔叔这样伤心憔悴下去。最后是母亲妥协了，他们两个正要高高兴兴的去告诉小叔叔这桩婚事他们同意了，要把倾城雪风风光光的娶进冷家来。但这个时候，家人来报，小叔叔他收到了一封信，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收到了一封信？”
　　“没错，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冷冉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道：“这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那一年，你师父倾城雪宣布金盆洗手，此后五年间，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上。大概是十二年前，她第一次在江湖上露面，我就去拜访了一次。”冷冉风的语调甚是阴沉，伤感。
　　九郎听到这，心里道：“师父在江湖上消失的那五年，正是教我武功的那五年。没想到冷冉风消息如此精准，那时他也不过十五六岁，接手冷家生意两三年，竟然连师父的行踪都能打听得到，更甚的是还能见到师父。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现在，他的势力恐怕不可估量。可是，为是么他见到了师父还没有得到答案呢？”于是就问道：“那师父她没有给你答案么？”
　　“她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到达那个海岛时，当地的渔民告诉她小叔叔比他们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天，而等她到时，却什么也没有了。她在哪里等了三天，却等来了一封信——”
　　九郎皱眉道：“又是一封信？”
　　“对，又是一封信。信上说我小叔叔已经回到冷府，不久将与六王爷的女儿成亲，请倾城雪自重自爱，好自为之。”
　　“这封信——是你母亲写的。是——以你母亲的口吻写的。”
　　“没错，落款正是我的母亲。我已经看过那封信了，你师父将它保存的十分完好。虽然笔迹模仿的很像我母亲，但绝不是她写的。”
　　“可是却足以让我师父相信是你母亲的亲笔了。不过，公子在那个年纪，恐怕不会相信我师父的话吧？只会以为是她在欺骗你吧。”
　　“是啊，我那时年少气盛，险些铸成大错。”冷冉风自嘲的笑了笑，道：“我本想杀了她的，剑尖已经抵进她的胸口了，但——你师父面无惧色，只是惨淡的笑了笑，自语道：‘他果然没有白夸奖你，真是将门虎子啊。没想到你这样小的年纪就可以胜过我了！或许，我又可以见到他了！’说着泪水大滴大滴的坠下来，溅到我的剑上。我当时一心想杀了她，因为我认定她杀了小叔叔。可是她的泪水把我唤醒了。我知道这泪水是为小叔叔而流的，那一刻，她和我哭泣的母亲，暗自垂泪的父亲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钟爱我小叔叔的人，也都是我小叔叔深爱的人。我怎么能伤害她呢？于是——我就离开了。”
　　“像你这样的人，空手而归可真是不容易啊。”九郎略带讥诮的笑道。
　　“不，至少我们心里会好过一些，知道小叔叔他没有爱错人。不论当年发生了什么，因为什么，都是值得的。你师父当年以为我小叔叔背弃了她才隐退江湖的。那时她正是风华绝代之时，天下不知多少为尊权贵的男人中意于她，而她却隐退了，名利金钱，仇怨，乃至幸福都统统舍弃了。我多次拜会过她，她有什么新消息也会通知我——”
　　“这些年，你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到他的希望。”九郎疑惑的看着冷冉风道：“可是，你并不完全信任她，所以才冒险易剑，对不对？”
　　冷冉风笑了笑，道：“对，我只是有一种感觉，她隐藏了什么东西——一些她不愿提及的东西。或许这些东西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所以——我只好——请你来帮忙了。”
　　摘星九郎也笑了笑，扬了扬眉，道：“你不会是想用我来要挟我师父吧？我是不会让你有可乘之机的。”
　　冷冉风目不转睛的看着九郎，过了一会儿才笑了起来，道：“我若想逼你师父说出来，有的是更简单的方法，何必扯上你又增加一个对手呢？”
　　“那你是想——”
　　“帮我问问她。你和她那么亲近，我只希望那些不能告诉我的东西，她可以和你说。这个忙，你肯帮吗？”冷冉风说完真诚的看着九郎，等待她的答复。
　　九郎愣住了，随即点头道：“如果我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帮你问她的。”
　　冷冉风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窗外，忽然道：“要天亮了！”说完快步走了出去，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静静的看着成片的摘星草在微微的晨风中摇曳，满载着银亮的星光。
　　天色渐渐亮起来，原本漫天的星辰都隐匿了光辉，悄悄暗淡下去。这湖畔的摘星草也渐渐从暗淡的星光中清晰起来。九郎斜倚在门口，看了一眼呆呆坐在台阶上的冷冉风，一时间思绪万千。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泛白的东方，晨风拂面而来。
　　这时太阳升了起来，一道道金光仿佛从湖面上一直铺到了湖畔。原本碧绿的片片摘星草霎时蒙上了一层金色而明亮的光辉。昨夜那些流动的光辉似乎又重现了，只是由清冷变得明媚动人。摘星九郎都看呆了，她只是在夕门时夜里看过摘星草，日出之时的摘星草却从来没有看到过。没想到竟如此的美！
　　可是仿佛就是一瞬间，那些光彩就消失了，仍是成片的绿色在风中荡漾。
　　冷冉风站起身，回头道：“摘星草宁凝结的夜露十分的稀奇，只要见到阳光，几乎片刻就会消逝。但也很美，绝不亚于昨夜的星光，不是吗？”
　　九郎笑了笑，没有说话。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满湖的波光竟好似摘星凝露上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