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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钟情镯 ...

  •   知心亭正建在河边,亭子的一角正延伸到荷花丛中,真是美极了。苏夫人待仆人将果脯摆好之后便叫他们带着两个孩子一起退下去了。
      那两个孩子起先还不肯走,苏夫人笑道:“苏念涵,你怎么能像念越一样不听娘的话了呢?姐姐是应该这样当的么?”那小女孩这才拉着弟弟一起离开了。
      苏夫人此时才看着七祥道:“不必叫我苏夫人了,叫我姐姐就好了。”
      七祥笑道:“柳七不敢。”
      苏夫人愣愣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这知心亭就是交心之地,所以,你我也就不必客气了——七祥姑娘。”
      七祥也看着她,笑道:“甚好,芙蓉仙子。”
      苏夫人笑了笑,泪水却扑簌而下,晶莹的泪水那么亮,那么的惹人伤心。她慌忙擦了擦泪水,道:“你看看我呀,真是老了。好多年没有听见别人这样叫我了。可是,七祥姑娘,你可以摘下假面让我看一眼么?”
      七祥犹豫了一下,道:“当然。既然是知心亭,自然要坦诚相见了。”说着将假面掀了下来,露出了真面目。
      苏夫人愣愣的看着她,眼里含笑,半晌才道:“真是天下绝色,姐姐年轻时也比不上你的半分颜色啊。”
      “苏夫人谬赞了。”七祥感到十分的别扭,毕竟被一个极美的妇人称赞比她年轻时还要美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七祥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说,觉得很是尴尬。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是——钟离涵越当年苦恋的那位芙蓉仙子。”七祥答道。
      “是呀。那段往事,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以为他冷酷无情,杀死了我和苏哥哥。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们生活的如此幸福。七祥妹妹,你肯听这事情的原委吗?”
      “愿闻其详。”七祥道。
      “哎,我那时行走江湖四五年,创下了芙蓉仙子的名号。由于我的父亲效命于上一届庄主钟离洪,所以我经常和父亲一起呆在情花山庄。我初见涵越时,他才十四岁,刚开始执掌大权。父亲思念我,想让我多陪陪他,于是我就在情花山庄住了近一年。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因为我本是客人,又心高气傲,所以并不那么惧怕涵越,倒是十分喜欢和他交往。但直到——他亲自到父亲那里去提亲。父亲知道我与苏哥哥情投意合,所以不敢应承下来,却又畏惧涵越的手段,便推托说先找我商量一下再做决定。那时我正与苏哥哥在洛阳游玩,父亲连夜找到我们,劝我们快些逃走,躲的越远越好。”苏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可是我那时自诩为涵越的红颜知己,又是很有名气的女侠,更是割舍不下年迈的父亲,便不肯逃走,却跑去和钟离涵越大闹了一场,怪他强人所难,恃强凌弱。他那时才十五岁,而我虚长他七岁,却远不及他深谋远虑。他那时确实不知道我已经心有所属,知道后本不想为难我们。但凭我这一闹,却让此事尽人皆知了。他怕有人为了讨好他而加害我和苏哥哥,就故意下了诛杀令,而悄悄的将我们安置于此。”
      “他对夫人一往情深,可敬可叹。”七祥轻声道。
      “嗨,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纵然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可是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当年的那对少年人了。纵然我们之间仍是情谊深厚,可是也绝不是当年的男女间的倾慕之情了。当时——他派人抓住了我与苏哥哥,并且当着我的面痛打苏哥哥,我当时骂他,求他,他都充耳不闻,却向苏哥哥道:‘你还不肯放弃她吗?她和你在一起,就永远也没有安宁之日了!那你还坚持要娶她吗?’苏哥哥当时被打的满脸是血,却大声道:‘蓉妹,你不要求他!我就是死,也不会放弃你的!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当时只以为他不会放过我和苏哥哥,想着能和苏哥哥死在一起,也就满足了。涵越他手上有一个赤色的镯子,叫做钟情镯,是他的母亲送给他叫他将来送给他的钟情之人的。当时他看着我们,忽然摘下了手腕上的镯子,扶起我道:‘姐,你与苏大哥两情相悦,至死不渝,小弟由衷的为你们高兴。姐——我会誓死保护你们免受伤害,如若有悖,便如此镯!’说着他将镯子猛的摔在了地上,顿时碎石飞溅——”苏夫人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情景一样,惊恐的用手捂住了双眼。
      七祥听得心惊肉跳,不禁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片刻,苏夫人似乎从记忆中挣脱了出来,才叹息道:“我一直到好多年后才明白,他当时摔碎的不是钟情镯,而是自己的心,是他那颗漂泊冷寂,一直寻求靠岸的真心啊。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后来他便送我们来到了这里。直到四年之后他才来看我们,那时我已经有了念涵和念越,他非常的宠爱他们,视如己出。”
      “他肯来见夫人,这就说明他已经释怀了。”
      “是啊,他来时手上仍戴着钟情镯,但那却是用那日的碎块雕成的情花瓣模样的手链了。在我看来那已经不再是钟情镯了,而是他——破碎的心——”
      七祥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那串赤色的链子,十分的不安,仿佛自己手腕上戴的真是钟离涵越血淋淋的破碎的心一样。
      “他的名声越大,人却越来越寂寞。”苏夫人长叹了一声,听得七祥心里发紧。
      “曲高和寡,居高危寒,人之常情。”
      “是啊,高处不胜寒啊。他为我们背上了残酷无情的恶名,这名声与日俱增,可是却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安慰他,甚至,都没有人敢同情他。几乎所有人都畏惧他,却又拼命讨好他。”
      七祥听得莫名其妙,只得笑道:“夫人多虑了,他的属下对他很是敬重,并且我也见过颜西和雨滴姑娘,两个人都是十分出众的人物啊。”
      苏夫人愣愣的看着七祥,眼中泪花闪动:“七祥妹妹,你当真不明白?颜西虽然干练多谋,但却城府过深,毫无情义。雨滴虽然多情可爱,但是过于温顺,她是绝对约束不了涵越的。”
      七祥心里暗道:这个女人到底想说什么?他的属下什么样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是又不好明说,只得笑道:“夫人有什么话,请直说好了。”
      “我是想你答应我——照顾涵越。”
      七祥吓了一跳,忙笑道:“夫人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七祥现在是泥菩萨过江,置身难保呀,我还指望着他老人家多关照关照我呢。”
      苏夫人站起身,面向那连天碧海沉默了片刻,才转向七祥道:“七祥妹妹,你得明白,是涵越将自己的真心交给了你,我只是希望七祥妹妹你不要像我一样也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
      七祥笑了笑,道:“这已经不是什么真心了,他的真心已为夫人而碎。破镜尚难重圆,何况是一个人的心呢?他留在这的,不过是不可相忘的记忆罢了。”
      苏夫人忽然扑到亭柱上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让人听了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七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十分的惶恐,忙道:“夫人,夫人!有话好说,要保重身体啊。”
      “是我对不起他!我愧疚了十几年,只盼着有一天,有人能理解他,包容她,抚平他的伤痕,和他共度一生。这样我也会好过一点,可是,我等了好多年,终于盼到了你,而你也要像我当年一样无视他的真情了!”
      “夫人,或许是你误会了。我和他只不过是一面之缘——”
      “他会说谎,可是这钟情镯却不会说谎的。你只不过也是被他冷漠的外表所迷惑,却看不到他的真心了。对他,只怕又是一场空梦罢了。”苏夫人说话时平静了些,声音很低,最后一句几乎不可闻。
      七祥愣住了,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链,竟无言以对。
      “所以——”苏夫人忽然握住了七祥的手,恳切的道:“你可以答应我不让他伤心吗?”
      七祥看着她的眼睛,竟被她的深情打动,心中一暖,也真诚的道:“好,我答应你。你放心,不论他将什么放到我这里——记忆或是真心——我都会将它放到心里去,用我的真心去保护,不让它受到一点的伤害。”
      苏夫人看着七祥,泪水扑簌而下,抱住七祥连声道:“好妹妹,我的好妹妹……”七祥感觉到滚烫的泪水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好烫,好重……
      此时,九郎和钟离涵越正并肩站在远处的树阴之中。
      “苏夫人真是痴心多情啊!”九郎悄声笑道。
      “七祥小姐可真会逢场作戏啊。”钟离涵越回道。
      “难道苏夫人流露的真情是假的吗?”九郎笑问道。
      “难道七祥小姐所做的承诺是真的吗?”钟离涵越反问道。
      “当然了,两个人都是真心实意。这是女人间的契约,她们一旦承诺,就会一辈子遵守,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这要比男人间的白纸黑字的契约要忠诚可靠的多了,你们男人怎么会懂呢?”
      “我们男人?好像你自己不是一样。”
      九郎嘿嘿一乐,道:“我的意思是,像你这种男人怎么会懂呢。”
      钟离涵越目不转睛的看着九郎,道:“七祥对别的男人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你不感到担忧么?”
      “我们情同兄妹,我一直都盼着她有一个好归宿,但她竟为你这样的人许下了承诺,我确实感到不安啊。”九郎哈哈一笑道。
      钟离涵越也忍不住轻轻一笑,一揽九郎的肩膀道:“我们还是走吧,把这些麻烦的东西留给她们女人吧。”
      苏夫人恳请九郎和七祥留宿一晚,两个人推辞不过,只好从命了。苏庄主为人沉稳持重,又坦诚直率,九郎很欣赏他,暗想:若不是坦荡宽广之人,又怎么会和钟离涵越这样要好。晚饭之后,苏夫人就请九郎和他们到书房鉴赏她新买来的剑器,而打发钟离涵越去陪七祥到荷塘去观赏月色。
      七祥坐在荷塘边的石堤上,望着一地皎洁的月色,默然不语。此时夜风习习,成片的荷花圆叶随风轻摆。月光一泄千里,空明澄澈,美极了。
      钟离涵越坐在七祥的身旁,忽然问道:“七祥姑娘,你们这是要往哪去?”
      “三剑山庄。”七祥略一侧头,看着他道。
      “啊——”钟离涵越一扬眉,轻声道。他的眼神那么的明亮,犹如一地的月光。
      “你为什么不用寒气护身了?现在又不是在苏夫人面前,况且也十分的不安全。”七祥发现他仍是面色白皙,神采奕奕,就笑问道。
      “因为你会保护我的,那我还担心什么呢。”钟离涵越一本正经的道。
      “你指望一个杀手保护你么?你放心么?”
      “其实我也不是很相信的,但是摘星九郎说这是女人间的契约,你既然答应了她要照顾我,就一定会做到的,不论任何代价。所以我就不用担心了。”
      七祥白了他一眼,十分的恼火。九郎已经告诉她钟离涵越无意间听到了她和苏夫人之间的约定,她本以为像钟离涵越这样对苏夫人钟情,又不可一世的人,一定会将这个约定当成玩笑,绝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的。没想到这个钟离涵越竟然这样的厚颜无耻,用这个来取笑她。
      于是就笑道:“是啊,我答应了苏夫人要照顾你,就是因为这串链子——”
      七祥说着将手链摘了下来,递到中立涵越的面前,道:“想必是上一次见面时你不小心落下的,现在还给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钟离涵越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七祥,脸色阴沉,全然没有了刚才和七祥斗嘴时的俏皮。忽然,他握住了七祥的手,他的手冰凉刺骨,让人心惊胆寒。
      “这是我送你的,我自然不会收回,你要是不想要,尽管扔掉好了。”钟离涵越盯着她缓声道。
      七祥无奈的笑了笑,温柔的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呢?我看得出来,你对苏夫人仍是一往情深。心既然已碎,相托陌路人又有什么用呢?”
      钟离涵越愣了一下,似乎是被她温柔的眼神迷住了,片刻才笑道:“这恐怕是误会。上一次因为你中了我的寒□□,要解毒的话,只有我每天为你逼毒一次,连续十天方可,或者是戴着钟情镯驱散寒毒。我当时只好把钟情镯给你留下了。”
      “那我现在就把它扔掉好了,反正也没有什么用了。”七祥说着想要抽回手将手链扔掉。但是钟离涵越忽然使劲一握,将她的手拽到了自己的胸口处,沉声道:“实在抱歉,七祥姑娘,我刚才一时情急不小心又将寒□□输到了你的体内。这钟情镯你要是执意要扔掉,那就随你了。”
      这个恶魔!七祥差一点没气晕过去,冷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愧受此情了。公子对我可以使诈,但我对苏夫人却不可以失信。公子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七祥定当效力。”
      钟离涵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片刻才忽然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哈哈一下道:“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七祥姑娘,你在夕门时,我们还未曾谋面,你为什么就认定我是天下第一大恶人了呢?”
      “因为——你善恶不分,惟利是图,冷酷无情。”七祥犹豫了一下,随后朗声答道。
      “这话怎么讲?”
      “你纵容右使作恶,而又心胸狭窄,逐杀九郎——”
      “原来是为了他!我也知道右使他为人不善,欺上瞒下,胡作非为。可是对于一个帮派来说,这样的人是必然少不了的。正因为有他的存在,才是每个人都感到岌岌可危,才不会满足于安逸,不知进取。我也正要收拾他,可是九郎比我快了一步。他杀了我的人,我当然不会就那么算了啊。”
      七祥听到这讥诮的道:“哎呀,那你岂不是又要费心思培养下一个‘右使’啦?”
      “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从来都是后继有人,层出不穷,根本就不用我花费心思去找,只需在他们中挑一个最有趣的就是了。”钟离涵越轻轻的冷笑道。
      七祥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道:“那时说你是天下第一大恶人真是一点也没有冤枉了你啊,你这种人,真是活该被人误解。”
      钟离涵越见七祥没有回答,就回头看了她一眼,正看见七祥在瞪着他,眼睛里竟像是溢满了明亮的月光一样,流光频转,似清水盈盈。钟离涵越一愣,随即转过头去,轻叹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听起来那么的沉痛,悲伤,惹得歇息在荷花丛中的小鸟都惊飞而起,向荷花丛深处飞去了。此时皓月当空,月光一泄千里,钟离涵越静静的伫立于天地之间,他的背影显得那么的挺拔清俊,却又寂寥万分……
      七祥不是道到底是什么打动了她,是初次见面时的清寒诡异的笑容和明澈如小溪水的眼神;是苏夫人催人泪下的讲述;还是此刻眼前这个清寒忧郁的背影和这一声沉闷的叹息。不论是什么,都让她动容。此刻她才有一点明白了苏夫人的痛心,这个无人敢轻看,无人敢亲近,甚至都无人敢嘲笑或怜悯的铁血男儿,也有着脆弱温柔的一面,也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只可惜,知道这些的人太少了。更多的人只会向自己一样误解他,畏惧他。
      而这个男人竟然这么多年来默默无语的独自承受了这一切,容忍了这一切。
      七祥双手环住膝盖,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苏夫人真是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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